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雪夜归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风雪夜归人
  “大将军,请问这是为何?”被反扭着胳膊的燕凤愣了一下,然后努力地扬起头问道。
  “你心里不有数吗?”曾华冷冷地说道,“代国的长史,屈身潜伏在五原郡的河南之地,还不是为了和你主子南北呼应?只是我北府四百二十六条血债必须有人来承担!我曾某人是个有仇必报的小心眼,谁敢杀了我北府的人,就如同杀了我的亲人,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这笔血债跟他清了。”
  “哈哈!”燕凤闻言不由仰首大笑起来,“人家都说曾镇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所以才得部众拥戴,无不竭忠效命,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四百二十六人,在别人眼里不过蝼蚁一般,但是曾镇北却头戴白巾,奋杀在前,如同为亲人兄弟雪恨一般,能跟着这样的主公,死有何憾?”
  曾华和笮朴还是冷冷地看着燕凤,脸上的表情依然是铁青色。
  “只不过众人说曾镇北睿智明理,洞悉是非,我看却是一派虚言。”燕凤突然转言道,语气也由刚才的敬佩变了嘲讽。
  听到这里,张蚝、曹延等人不由脸色一变,脾气暴躁的钟存连等羌人将领勃然大怒,纷纷拔出刀,准备乱刀剐了这个胡言乱语的贼人。
  曾华和笮朴对视一望,反而露出淡淡的笑容。曾华心里感到十分的好笑,看来这古代文人谋士在敌军首领面前都喜欢这一套,不过从自己看《三国演义》等古代演义书籍得来的经验来看,燕凤这么说,这意味着两点,一是这其中肯定有“隐情”,二是这燕凤肯定对自己心动,不对。是心仪,呸呸,不对,应该是仰慕。曾华心中不由一阵轻松,看来陈牧师等人的死真的跟这个燕凤没有什么瓜葛,要不然他再是有才自己也要一刀砍了,这是原则问题。
  看到曾华在自己的一番说辞下即不发怒,也不吃惊。反而在那里微微发笑,燕凤心里不由不由大吃一惊。但是他很快就冷静下来了,还隐隐猜到了曾华的心思,于是反扭着的双手又挣扎了一下。后面地两位镇北军士在曾华的示意下,聪明地松开了燕凤的双手,只是紧站在他的身后,警惕地注视着燕凤的一举一动,也随时准备响应曾华的下一个指令。
  燕凤的双手得了自由。先轻轻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弄皱的衣袍,然后落落大方地说道:“回镇北大将军,能容在下禀明一二吗?”
  曾端收起了笑容,只是端坐在风火轮上将腰上地菊纹寒钢横刀连鞘解下,平放在马鞍前。淡然地说道:“请讲!”
  “大将军领大军在去年十月大败铁弗刘务桓部,收服河南河朔各部,在下就向拓跋什翼犍大人进言道,说北府已经占据河朔、并州。再无后顾之忧,下一步必当是北方的代国。拓跋什翼犍大人也知道大将军是一代雄主,志向远大,代国不过是大将军纵马天下的一个小山包而已。”
  说到这里,燕凤深深地看了一眼依然神情淡然的曾华,然后继续说道:“当时代国国中有两种说法,一是郎中令许谦等人提出,以代国地处偏远。国广而势弱,难有作为,不如归附北府,随战中原;二是庶长子拓跋寔君等人提出彻底跟北府和江左晋室分裂,自立旗号,另做图谋。”
  听到这里,曾华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示意燕凤继续讲下去。
  “拓跋什翼犍大人向我问计的时候。我答北府占据雍秦益梁并朔六州,有天府之富。西羌之强,悍卒接营,精骑连云,更难得的是北府诸地,百姓安居,众人齐心。我代国虽然疆域辽阔,控弦之众以十万计。但只是名义上同奉我代国,实际上却各行其令,一有强敌在外,恐怕异心者有如过江之鲫。”
  曾华还只是点点头,既不高兴也不愤怒,这让燕凤感到极度的郁闷,就好像一个说书人讲得精彩无比,但是台下的听众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燕凤感到事情隐隐脱离了自己地掌控,看来自己对眼前这位镇北大将军不但是低估了,而且还太不了解了。
  燕凤暗中一咬牙继续说道:“拓跋什翼犍大人非常赞同,于是我继续进言,代国现在名合实分,明强暗弱,可暂附于北府翼下,积攒力量,再做图谋。但是代国依附北府之前,必须要先取得一次胜利,这样的话才有可能保证代国的地位和自立。”
  “但是如果战事一发,代国只能速胜,不可持久。而北府兵盛,一旦发作可集结重兵,依险相持,我军反而求速不得。于是在下就自求南下,潜伏五原河南,奔走鲜卑、匈奴众部,暗连相接,图谋大事,最后于十月底起事谷罗城,以图胜算。”
  说到这里,燕凤不由长叹一口气道:“燕某千算万算却错算了两点。一是大将军竟然如此果敢,不畏风雪,踏河南下,奔袭谷罗城。二是看错了拓跋显。此人原本是河南鲜卑小部首领,是拓跋什翼犍的远房族人。我看他有几分谋勇,于是就立他为主,号令河南之地。但是这厮本事不大,野心却不小,成事之后先自称南单于,用尽手段招揽爪牙,意图自立为王,在北府和代国之间虎口夺食,分得一杯羹,真是可笑!”
  “最让人愤慨的却是此厮不但好色,还凶残无比,趁我出城安抚匈奴部众时将暂时关押地陈牧师等北府四百余人尽数屠杀。我闻言赶回谷罗城,却已经酿成大错。我与拓跋显相争数日,但是兵权已经尽归此厮,我也无可奈何了。后来我被刺客刺伤,就借口疗伤,退出谷罗城,准备联络各部废了这厮再做打算。因为这拓跋显可能不但不能为代国在河南牵制北府兵马,说不定还是一大祸害。”
  听完燕凤的一席话,曾华盯着燕凤许久。最后言道:“莫不是你想为自己开脱?”
  燕凤一听,不由大怒,握着拳头站在那里浑身发抖,好半天才顺过气来说道:“我用不着为自己开脱!两军对垒,各为其主,运筹帷幄,计谋百出,这是坦坦荡荡的事情。我无愧于天地。但是拓跋显残暴凶虐,屠杀了陈牧师等人,有背天良。我如果不澄清此事,岂不是要被后人唾骂万世?”
  说到最后,燕凤不由黯然道:“我燕某错信了小人才酿此大错,大将军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自从知道大将军袭城,我就不打算活着离开河南。今日命部众弃械求降。是不忍这些随我南下的拓跋部众同我一起葬身异乡;后来一番表白想冒昧恳请大将军处死我后务必要让史官写明,拓跋显是背我而杀人地!我在九泉之下也感念大将军的大恩大德。”
  说罢,燕凤跪伏在地,深深地顿首,向曾华恳求道。
  曾华这个时候终于明白了。燕凤能够果断地命令一千拓跋精骑投降,而后又在自己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了就是想让自己“笔下留情”。让史官把事实真相写清楚,不要和拓跋显一起被写成历史的千古罪人。
  看来这古代文人真是爱名如命呀!比自己以前在那个世界听说过地挨砖的家伙和会叫的禽兽强多了。
  看着深深跪倒在地,只露出一个后背的燕凤,曾华不由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终于让燕凤迟疑地抬起头,最后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让他琢磨不定地镇北大将军。
  曾华把横刀往腰上一挂,然后翻身下马,走前几步便伸手扶起了燕凤:“子章先生。你是个诚信之人,没有欺我呀。”
  燕凤顺着曾华的手站了起来,但是脸上的迟疑却更加浓厚了。
  这时,旁边一脸微笑地笮朴开口了:“燕凤先生,字子章,代县(今河北蔚县东北)人。少好学,博综经史,明习阴阳谶纬。代王拓跋什翼犍素闻你名。便使人以重礼聘请。先生不应。及后,拓跋什翼犍率大军围代城。传信给城中人曰:不交先生便屠城。于是代人畏惧,就将送燕凤先生一家送出城外。代王拓跋什翼犍以贵宾尊礼厚待先生,而后拜为代王左长史,参决国事,并为拓跋什翼犍嫡长子拓跋寔师,传授经史。”
  听到这里,燕凤一下子明白了,不过他还站在那里,继续听笮朴念道。
  “燕凤、许谦为代王左右臂,修法度,抚万民,立代国之基业。我北府军收复五原、云中诸地时,燕凤、许谦力排代王庶长子拓跋寔君等人断交求战议,献先胜而后和之策,其后潜入五原河南之地,策反河南诸部。十一月初二,燕凤先生你去广驿城安抚匈奴诸部众,拓跋显趁机杀陈牧师等人。”
  曾华接口道:“我们在谷罗城也有探子,清楚这里的一举一动,只是那个时候不知道你就是代国的左长史燕凤先生。我们拿下谷罗城之后,探子将情况详细地禀告于我。我只是想看看先生是不是真的有如传说中的那样敦信,所以才让先生受了这些罪过,还请子章先生见谅。”
  说罢,曾华向燕凤郑重地施了一礼。
  燕凤连忙阻止曾华地正礼,然后黯然道:“我不杀陈牧师,陈牧师却因我而死,此等罪过,我就是忏悔一生也难赎其罪。”
  说到这里,燕凤摇头说道:“陈牧师等人在河南之地传教施医,救伤治病,吊孤抚弱,颇得民众爱戴。如此仁德之人,我等敬重不说,怎敢伤害。我将陈牧师等人收于谷罗城中,原本等开春之后,强行驱回上郡,这样既可以让河南民众不受其诱反,又能免除杀仁背德地恶名。谁知拓跋显只想立威,屠杀了陈牧师等人,如此一来,大城等地的数万匈奴、北羌民众纷纷离心,游离谷罗城,我精心策划地大计就这样被拓跋显这厮毁了一半。”
  曾华点点叹息道:“先前燕凤先生言许谦献求战之策,怕是想为许谦留一条后路。如此君子,当然不会行无仁无德之事。你为代国用心用计,自然无可厚非,我等怎么会以此责备先生呢?可叹陈牧师等人……”
  说到这里。曾华也不由低首黯然,许久才幽幽说道:“真希望华夏之地早日安宁,死的人够多了。”
  第二日,曾华下令,将附逆的首领头人等千余人尽数斩首,其余三万余人尽数判流放青海、昂城,配于飞羽军属为奴。然后留钟存连、费听傀、巩唐休三人领三厢九营飞羽骑军驻扎在谷罗城,继续整顿此地民众。待开春之后,汇合上郡的侯明、五原郡的当煎涂、朔方郡地卢震和北地郡地乐常山对河南之地进行重新梳理,把那些部众头人、首领全部迁移到他处,全面开始实行均田制。
  而曾华和笮朴在张蚝等一千骑兵的护卫下,带着燕凤继续南下,准备回长安过年。
  “子章先生,代王其人如何?”在漫天的小雪中,曾华一边策动着风火轮。一边转头问旁边地燕凤道。
  燕凤答道:“代王宽和仁爱,经略高远,一时雄主也,时常有并吞天下之志。”
  曾华不由大笑起来:“以我看,代王拓跋什翼犍无刚甲利兵。前次有北燕西进,后有我北府北上,而拓跋什翼犍总是敌弱则进,敌强则退。这样下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他的并吞天下的大志呢?”
  燕凤想了一下答道:“北人彪捍雄壮,上马如平地,随身总是带有刀弓箭三样兵器,驱驰若飞,来往如电。而代王雄隽,率服北土,控弦百万。军无辎重樵爨之苦,轻行速捷。并可由敌地取粮草自资。所以自古南方所以疲弊,北方所以常胜。代王现在不患兵甲不多,而是患兵甲太多。如果待以时日,让代王整合完毕,号令若一,自然能席卷天下。”
  “子章此言甚是,一语道破了北骑的长处所在。”说到这里,曾华不由暗暗庆幸。老天爷舞弊送自己到这个时代。估计也是掐指算好了时间。不论是西边的吐谷浑和吐蕃,还是北边地燕国和代国。不是在萌芽状态被自己扼杀了,就是在发展阶段被自己迎头一棍。那个应该开始积攒力量最后雄吞大半个天下的前秦更惨,这会正在司州一个小地盘里充当天下公敌。
  曾华继续问道:“代国有人马多少?”
  燕凤答道:“控弦之士数十万,良马一百万匹。”
  曾华摇摇头说道:“燕凤先生此言过了吧?数十万人有我相信,北地各族十几岁男子就是控弦之士,但是这战马不可能这么多吧,前几月我军大败白部、独孤部,牛羊倒是掠了不少,但是这良马却少之又少,不过二、三万匹而已。”
  燕凤答道:“在下不敢欺瞒大将军,云中川自东山至西河二百里,北山至南山百余里,每年秋高时节,北地各部将良马汇集与此,以便挑选良种和战马,常常把整个云中川都放满了,由此推算,说一百万匹都是少的了。大将军难俘良马,那是因为代王知道牛羊只是资敌,而良马却是如虎添翼。所以早早地就将马群迁之山北。”
  “原来如此!”曾华终于明白了,不由心里对燕凤和拓跋什翼犍更是器重了三分,。
  过了一会,曾华看着燕凤开口道:“子章先生,你如何才能为我北府之用?在我左右辅佐呢?”
  燕凤却默然不语,只是低头策马赶路。
  “哈哈,我明白子章先生地心思,待我与代王拓跋什翼犍会猎之后才说吧,其间还请子章先生在长安安心住下。”
  “遵令!”燕凤神情复杂地答道。
  众人继续赶路,不分日夜向南赶路。风雪时而如泼天的钢刀,时而如漫天的鹅毛,时而如飞洒的盐粒,时而如飘零的柳絮,但是这些都挡不住曾华等人地脚步。
  十二月初,曾华在肤施城婉拒了上郡郡守侯明的挽留,过延安城进入到冯翊郡。
  到了冯翊郡,由于大道平坦密布,所以行程也快多了,十二月十一日夜,曾华等人终于在风雪中看到了灯火中的长安。
  这个时候地长安虽然还弥漫在大雪之中,但是却沉浸在一种喜庆之中,永和九年地新年快到了,生活在安定富足之中地北府百姓越来越关心新年这个节日。策马站在远处,看着长安城楼上密布地灯火,曾华等人心里感到一阵温暖,终于回家了。
  用令牌叫开城门,曾华等人缓缓走进长安城。由于只是刚刚入夜,众城门紧闭的长安城却还是闪亮着一片灯火,连成了望不到边的一片灯海。
  看着寂静而温暖地长安,曾华不由转过头来,对笮朴燕凤等人感叹道:“我们在外面再如何拼死拼活,只要看到这万家灯火,什么都值了!”
  听到这里,笮朴、燕凤等人纷纷动颜。大家看着那些在风雪中把自己的心都照亮了的万家灯火,回味着曾华的话,不由心生万绪。
  “回家!”曾华扬着鞭子,站在前面欢声大喊道。
  “回家!”众人不由地高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