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姚襄
  第九十五章 姚襄
  司州顿丘,河水北岸,举目望去全是一片白色。以数万计的人站立在卫城城下,满脸戚色,白色的孝服,白色的招魂幡,整个天地在一片白色中充满了悲切,众人都低头嘤嘤地低声哭泣着,四面八方的哭声慢慢地汇集成一股巨大的声音,悄然地和白色一起弥漫在天地之间。旁边的河水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悲切,也低声地哽咽着向前黯然流去。
  从天上向下俯视而去,你可以看到众人都紧紧地围着一个地方,卫城城南的一个小山包。山包周围最前面密密麻麻跪着数百人,他们都面向山包上停着的一副棺木顿首嚎哭。
  这时,一个瘦高男子从人群中奔了出来,离山包还有数百尺时就跪了下来,一边顿首叩地,一边跪地匍匐而行,哭声撕心裂肺,不一会他的脸上满是灰土和泪水。但是没有人取笑他可笑狼狈的模样,众人的心都和他一样沉痛。
  “西平公呀!西平公!想你英雄一世,却为何如此离我等而去。”此人跪行到山包下,悲声更切,匍匐在地,双手捶地。
  “西平公,想当年你在李城拥彭城王石遵为帝,讨伐邺城。我却鬼迷心窍投了邺城石世张豹,充任尚书郎,甘为走狗爪牙。后石世张豹事败,我被执于公前,原以为绝无生还之理,那曾知西平公你却说道,今正是招才纳奇之日,当收其力用,不足害也,依然以我为参军。如此宽恕仁德,怎么不叫我感恩肺腑呢?如此大恩大德,你叫我如此得报呀?”
  旁边跪着的一位年轻却又高大英武男子一把扶住了那人,也是泪流满面地说道:“马先生。不必太悲伤了!”
  马先生闻声抬起头来,看到扶住自己的男子,泪水又止不住地哗哗直流:“少将军,少将军!西平公就这样离我等而去,叫我如此回报他的恩德呢?”
  旁边众人一起劝道:“马先生,不必太哀伤了。西平公爷仙去了,不是还有少将军吗?”
  马先生一听,马上止住了哭声。他抬头看向年轻男子,也不顾身上的肮脏,正色向年轻男子隆重叩首行礼,并大声说道:“我马何罗在西平公灵前发誓,愿誓死跟随少将军!’
  悲伤的众人听到这里,也不由纷纷转向年轻男子,俯首叩地道:“我等愿誓死跟随少将军!“
  年轻男子眼里满是泪水,望着满地向他跪着的众人。许久才哽咽地答道:“我姚襄何德何能?竟然能得诸位信赖和相助!”
  此人就是姚戈仲地第五子姚襄。姚襄身长八尺五寸,臂垂过膝,雄武多才艺,明察善抚纳,姚部众人皆爱敬之。纷纷请姚戈仲立为嗣子。但是姚弋仲以其母不显弗许。于是百姓每天都有上千人到姚戈仲帐前请命,要求立姚襄为世子。姚戈仲见众情汹涌,群意难违,便默许了。并开始将兵权交于姚襄。
  姚戈仲性格狷直刚正,无论尊卑都是以汝称之,就是面见赵主石虎的时候也是称汝。石虎知其性格,反而更喜之,曾暗中言及左右道:“我喜羌姚甚于氐蒲。”
  今年初石袛于襄国求援于顿丘,而以前声势很盛的姚部先连败于抢先西迁而占据河洛的周苻,而后又在东平连战于段龛,其势大衰。兵马散失。但姚戈仲还是凑了八千骑兵交于姚襄,要他带兵北上驰援襄国。
  但是在襄国一战,冉闵神勇无比,加上魏兵势众,姚襄被杀得大败,八千骑仅余千余,仓皇奔回顿丘。
  姚戈仲见到此次惨败,一口鲜血骤然喷出来。溅得胡子胸口都是。待他醒转过来后。连声传令要把姚襄推出去斩首。姚襄也不多言,只是低首任凭父亲处置。
  众将和其兄弟纷纷跪下。苦苦哀求。消息传出后,姚部数万百姓纷纷结伴而来,围跪在大帐周围,向姚戈仲求情饶命。
  随姚襄出战的将士也闻讯纷纷带伤忍痛赶来,跪在姚戈仲面前直述实情。当时姚襄与邯郸的石琨合兵一处,援救襄国。姚襄曾劝石琨说自军不过五万人,而魏军有十万之众,不宜贸然直攻,宜先扎营襄国城外,于襄国城内取得联系,然后伺机里外响应,一举破敌。
  但是石琨却不允,执意攻冉闵。姚襄无奈,只好以为前锋,直冲魏营。而冉闵闻讯后点起五万人马迎敌。姚襄与冉闵交战不过十回合就败下阵来,要不是众副将拼死挡住冉闵的双刃刀,估计姚襄就回不来了。
  谁知道与魏军接战之后,不但襄国的石袛没有出一兵一卒,而一起杀入魏军地石琨军在没多久之后就溃散了,石琨更是一马当先,掩面向邯郸逃去。于是八千姚部骑兵就成了魏军的重点打击对象,被数倍于己的魏军精锐团团围住,直杀得天昏地暗。最后要不是燕军突然出现在魏军的身后,杀得冉闵措手不及,不要说一千骑,就是一千根毛都没得剩。
  说到这里,众将士纷纷顿首哭泣道:“大人,少将军拼死殿后,这才有我等千余骑苟且回来,要不然就全折在襄国城下了。此役不是少将军无用,也不是少将军不力,而是石家他娘的太没用了,这才害得我们如此之惨。大人,你如果要杀少将军,我等愿意一同赴死,反正我等性命都是少将军救下的。”
  姚戈仲听到这里,不由骇然,默然许久才流泪仰天长叹道:“陛下,不是我不救赵国,而是天要灭石氏呀!”最后,姚戈仲还是以损兵折将之罪杖姚襄一百,是夜却又亲自给自己这位最有出息的儿子上伤药。
  但是经过此役后,姚戈仲一下子苍老了许多,看上去终于象七十多岁的人了。这天,姚戈仲将自己地四十二个儿子汇集在一起,黯然地说道:“我等本来应该早回关右故里,只是我念及这石氏待我等不薄。于是准备讨伐贼子乱臣为其报仇之后再回关陇,结果一再延误,才酿成如此尴尬局面,让苻健小儿走在了前面,这是我的过错。而今石氏是无法相救了,中原又无主了,我虽然是粗鄙之人,也知道自古以来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后。汝等与其挫顿于此,不如归于晋室,当竭尽臣节,不要行不义之事。”
  见众子含泪答应,姚戈仲继续说道:“景国深得众心,可以继嗣我位,你们兄弟一定要团结一心,不可暗生祸端。”说罢。赐宝刀于姚襄,以示立其为世子,然后再遣使者去江左请降。
  七月,赵石灭亡的消息传到顿丘,一直卧在病榻上的姚戈仲老泪纵横。连夜哀叹,不几日便含恨离世,时年七十二。
  姚戈仲治理其部多年,深受其部众爱戴。消息一传出,顿丘、濮阳一片哀嚎,众人无不哀伤,于是今日就汇集在这里一起哀悼姚戈仲。
  众人拜过新主姚襄后,又相拥大哭一场。这时,一骑从南边骤然驰来,众人纷纷让开。来人老远就翻身下马,边哭边喊道:“老大人!老大人!权翼回来了!你怎么不等等小地呀!等等朝廷地诏书呀!”
  权翼在众人面前展开带来的黄绫书绢。含泪高声念道:“拜弋仲使持节、六夷大都督、都督江、淮诸军事、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大单于,封高陵郡公。”然后恭敬地将诏书放在那副棺木上,轰然跪下,长哭不已。
  数日后,姚襄以太原王亮为长史,天水尹赤为司马,略阳伏子成为左部帅,南安敛岐为右部帅。略阳黑那为前部帅。强白为后部帅,太原薛赞、略阳王权翼为参军。开始统军南下。
  “大人,我部有三万余户准备南下,只是这南边濮阳也不安宁,东有段龛,西有周苻,而且现在豫州一带,晋室和周国激战连连,烽火遍地,我等想南下投奔晋室,恐怕不容易呀。”薛赞叹道,“最重要的是我部粮草缺乏,一旦南行,恐怕会难以持久!”
  “这顿丘、阳平有不少人不愿随我等南下吧?”姚襄的脸上没有因为薛赞地泄气话而变色,依然是那样的平和,语气不惊地问道。
  “都是当地的世家豪强,共有千余户,手下部曲恐怕要以十万计,他们在这里居住多年,怎么会随我等关陇流民南下呢?”薛赞答道。
  “好,这粮草就从他们头上出!”姚襄淡淡地说道。
  “权先生,你去过江左,应该知道那里地情况,也应该知道现在王师在哪里吧?”姚襄转向权翼问道。
  “大人,周军屯重兵于豫州许昌、陈县、汝阳一线,恐怕有十万之众。而王师嘛,主帅殷浩还挫于汝阴,旁师豫州刺史谢尚取了谯县,徐州刺史荀羡取了沛县。”
  “谯县?如此说来,只有谯县离我们最近了。”姚襄眼睛一亮,沉声问道。
  “是的大人,但是这中间还有陈留郡、济阴郡、梁郡和睢阳重镇呀!”薛赞听出了姚襄的想法,连忙劝阻道。
  “薛先生不必担心,姚某自有主张。但是我等现在最重要的是在河南之地取一块落脚之地。”姚襄望向南边说道。
  八月初,姚襄领关陇羌氐汉等诸族流民三万余户南下,先攻破阳平、元城、发干、东武阳、阴平等郡县,向当地豪强世家“借粮”。豪强世家自然不允,姚襄便一声令下,纵兵强行掠夺,不从者皆杀之,不到十天,三千余户被“强行借粮”,死伤无数。
  姚襄率部渡得河来,暂居濮阳。很快,周国兖州刺史高昌,濮阳郡太守李历领兵迎战,两军战于咸城。
  姚襄领三千骑兵,纵横周军之中,一万多周军竟无挡者。高昌大怒,亲自领精兵截住姚襄。高昌原是赵国镇东将军,颇有武勇,以前驻扎在济阴。后来见赵国势衰,周国雄起,于是便以兖州降了洛阳。这次周国大战晋室,高昌没有捞到上前线立功的机会,本来就已经忿忿不平。听说河北流窜来一股兵马,意图夺了兖州,不由又怒又喜,于是点起兵马就奔了过来。谁知道前面地敌手不是善茬,三千骑兵便杀得自己一万多人连连后退。
  高昌的长枪一伸,直接奔向姚襄的脸面。姚襄也不慌,架起长刀就和高昌干起来了。于是你来我往,战在一起,只杀得难解难分。不过高昌地武艺还是稍逊一筹,三十个回合后便落了下风,眼见着被姚襄杀得大汗淋漓。
  这时,只听到旁边一声弦响,听在耳里的姚襄心里不由叫了一声不好,连忙一退,只见一支箭飞射而来。姚襄人躲过去了,马却躲不过去,冷箭直接射进姚襄坐骑的脖子里。只听到坐骑一声悲嘶,在鲜血中轰然向地上倒去。
  姚襄叫了一声苦,连忙往身后一闪,站立在地上,准备步战迎敌高昌。而旁边冷箭得手的李历也连忙策马跳将出来,和高昌围着站在地上,矮了一大截的姚襄一通厮杀,杀得姚襄险情不断。
  正当姚襄危急时,只听到一声暴喝:“无耻小人,看刀!”只见一道刀光随着声音骤然而落,躲闪不及地李历顿时连人带马尸首异处,高昌见势不妙,连忙策马后退。
  姚襄仔细一看,原来是自己地弟弟姚苌策马挥刀冲了过来。
  救得姚襄后,姚苌翻身下马,二话不说,就将姚襄推上自己的坐骑,然后徒步持刀跟在身后,去追击高昌。
  走在路上,姚襄一刀斩杀了一名周军将领,夺了他地坐骑,然后让姚苌坐上,两人再率领数百精骑,直冲周军阵中,联手杀了逃回本阵地高昌。
  周军大败,姚部稍得喘息,然后连忙由濮阳向南奔去,不几日取了济阴郡单父,以为暂居之处。而周军正在全力抗击晋军,看到姚部只是“借路南下”,也就不再派重兵过来围剿了,只是远远地监视而已。
  八月底,姚襄以姚苌暂行将军职,统领其部,自己率领数十骑悄然南下,在谯县与晋室豫州刺史谢尚会面。
  谢尚闻报,不由大惊,连忙叫人引进,并去兵甲卫士,以幅巾便衣相见。而姚襄也以便服相见。
  谢尚早就听说过少小便有高名传颂的姚襄是个雄武冠世,好学博通,雅善谈论的人物。此次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姚襄不但英武俊郎,磊落大方,而且对于谢尚问及的江北民情军事等各种问题是对答如流。谢尚不由大奇,越发地欣赏姚襄。两人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而姚襄也在谢尚的书信中,开始以英济之名称著于江左名士中。
  不几日,朝廷拜姚襄为平北将军,冀州刺史,领部屯丰县、下邑,并与谢尚共谋睢阳重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