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5)
  他到底是该成为警夜人,还是该成为秘术师?
  他到底是谁?到底该站在哪一方?
  沉默了好一会儿,段非拙才打开话匣子叶芝先生,我想关闭秘境交易行。
  说完,他停了下来,等待叶芝惊慌失措或是勃然大怒。
  然而,他以为的场面根本没有出现。
  未来的大文豪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端详他,迟疑地问您能再说一遍吗?
  段非拙不得不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我想关闭交易行。永久关闭。
  您难道也得绝症了吗?
  什么?段非拙不明就里。
  前一任交易行主人有一天就是这么说的。他得了绝症,所以交易行要关闭了。该不会您也这份工作难道受到了诅咒?
  难怪叶芝的反应这么奇怪。约瑟夫切斯特过世还没多久,他的侄儿就说出了一模一样的话,很难不让人往悲观的方向联想。秘
  段非拙无可奈何道感谢您的关心,但我并没有得绝症。之所以关闭交易行,是出于我个人的原因。我已经无意再经营那个地方了。
  但是,今后顾客们若是要购买秘术物品,该怎么办呢?
  秘境交易行出现之前他们是怎么做买卖的,今后就怎么做买卖呗。
  叶芝沉吟片刻,微微倾身向前,低声问这莫非又是您的营销手段?
  段非拙哈?
  实不相瞒,我见过类似的手段。我家附近有家鞋店,在门口挂着本店即将关门,所有商品亏本处理的牌子,吸引了好些客人。但是一年过去,它也没关门。您是想用类似的手段促销吗?
  段非拙哑然失笑。叶芝不愧是文学家,想象力如此丰富。
  您误会了。我是真的打算关闭交易行。
  叶芝盯着他,确认他没开玩笑。
  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警夜人?
  他的想法和阿尔相差无几。
  段非拙叹气算是吧。我只是觉得,夹在警夜人和秘术师之间太痛苦了。只要我一天还是秘境交易行主人,就一天面临着身份暴露的风险。
  叶芝起身走到书店门前,凝望外面的街道。阳光洒在他年轻的面庞上,让他看上去仿佛是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人。
  我理解您面临的困境,交易行主人。他平静地说,对于任何一个人而言,经营着世界上最大的秘术物品商店,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您若是为了自身安危,选择关闭交易行,我想任何人都不会责备您的。
  他似乎认为,段非拙是害怕被警夜人逮捕才出此下策的。
  怎么说呢,某些地方准得可怕,某些地方却错得离谱。
  但是,叶芝转过身,您不是直接宣布关门停业,而是先找我商量,就说明您心中仍在犹豫,对不对?
  段非拙默然地点点头。叶芝那双锐利的眼睛一眼就把他看穿了。
  其实最初,我根本不想继承秘境交易行。那纯属意外。这个话题,段非拙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从一开始我就想关闭它。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经营至今。为了帮助阿尔一家,为了处理老裴里拉勋爵的遗物我知道秘境交易行对于秘术师而言是不可或缺的,我知道它的存在能帮助到许多人。关闭它肯定会造成各种各样的不便,但是我
  他说不出话来了。他喜欢Z,他想和Z在一起,那样就必须摆脱交易行主人这个身份。他不敢想象Z发现真相后会是一种怎样的情景。他承受不了那种打击。
  他求助地望着叶芝,希望这位诗人能为他建议。如果叶芝也赞同他关门歇业,他二话不说就撕了那张法阵符纸。如果叶芝希望他继续经营下去,他也不是不能考虑。
  叶芝看穿了他的心思,露出淡淡的笑容。秘境交易行是您的私人财产,不论您怎么处理,都是您的自由。我尊重您的决定。
  正因为我左右为难,才需要您的建议。
  您不需要我的建议。您只需要遵从您自己的本心。
  见段非拙一脸茫然困惑,叶芝笑着摇摇头。
  秘境交易行不是一朝一夕建立起来的,您就算要关闭,也不必急于一时。为何不多花几天好好思考呢?
  说得也是。这时候做决定的确太仓促了。
  也许过上几天,他就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呢?
  那我就再想想吧。段非拙无奈道。
  叶芝朝他微微欠身。
  书店门上的铃铛叮铃一声。有客人上门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闭上嘴,警惕地瞪着门口。
  一个和段非拙差不多年纪的青年推门而入。他衣着华贵,像是出身上流阶级,但衣着款式有些落伍。段非拙猜测他不是伦敦人,多半是某个边缘乡郡的乡绅。
  青年的目光落在叶芝身上。他眉开眼笑,热情地迎向叶芝。
  先生,您还记得我吗?他说话带着浓重的爱尔兰口音,我是约翰克里沃特呀!我们在都柏林见过面,您忘了吗?
  叶芝思索了片刻,霍然开朗。是你!他和青年重重握了握手,好多年不见啦!你父母和妹妹还好吗?
  托您的福,我父母身体还硬朗着呢。他们托我向您问好。名叫约翰的青年兴高采烈道。
  叶芝转向段非拙,眉飞色舞地介绍这位是我在爱尔兰的老乡,约翰克里沃特先生。
  叶芝又转向约翰这位先生是我在伦敦认识的朋友,利奥波德切斯特先生。
  很荣幸认识您!约翰热情地握住段非拙的手。
  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看要不然找一家咖啡馆或餐馆,坐下来好好聊聊吧?叶芝也兴致勃勃,说话间爱尔兰口音更浓重了,对了,今晚你们有空吗?茉德冈小姐的新剧上演了,我买了几张票,正想邀几个朋友去捧场呢!如何,切斯特先生,您也一起去吗?
  啊可以啊。段非拙点头。
  茉德冈小姐是一位女演员,同时也是叶芝的梦中情人。历史上叶芝为她写下了许多诗篇和剧本,还数度向她求婚。不过,每次求婚都以失败告终。最终茉德冈嫁给了别人,叶芝嘛也移情别恋了。
  段非拙无奈地望着伟大的诗人。此时的叶芝尚不知道他未来的感情生活会多么坎坷嗯,还是别告诉他好了。
  段非拙和叶芝约好下午五点见面,然后一同去剧院。他先回了趟家。去剧院观剧必须身着正装,因此他得换上一件礼服才行。
  听说主人要和叶芝一起去观赏戏剧,阿尔激动不已,手舞足蹈地挑选了半□□服。他逼迫段非拙穿上晚礼服,又用发油给他凹了个发型。段非拙望着镜子,总觉得这个发型会暴露自己发际线的弱点
  去观剧总不能携带武器,因此段非拙把石中剑放进了交易行,只随身带了法阵符纸。
  下午五点,叶芝准时搭乘马车出现在楼下。段非拙穿得人模狗样地下了楼,结果发现叶芝打扮得比他更夸张。因为要去见心目中的女神,叶芝可是卯足了劲儿拾掇自己。段非拙看了直想发笑。
  相比之下,约翰克里沃特就朴素多了。不过他初到伦敦,还没那么讲究。
  段非拙登上马车。叶芝对车夫道康诺特花园街17号。
  马车徐徐驶动。约翰怕段非拙不乐意绕远路,特意解释我妹妹现正居住在康诺特花园街17号。准确来说,那是她教母的家。前些天,那位老夫人过世了。她没有亲人,只有一个教女,也就是我妹妹玛德琳。按理说该由玛德琳操办丧事。但是她太年轻了,根本没经验,因此我才会来伦敦帮忙。
  叶芝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约翰,都是自己人。
  约翰扬起眉毛,讶异地望着段非拙您也是秘术师?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段非拙也不必隐瞒,点了点头。
  约翰喜上眉梢能结识一位秘术师,我真是太荣幸了。我妹妹也是一名秘术师。她的教母实际上是她的导师,她前来伦敦师从教母学习奥秘哲学。
  那么您也是秘术师啰?段非拙问。
  约翰羞涩地低下头不,我没那份本事,因此继承我们家秘术传承的是玛德琳我的妹妹。
  段非拙问原来秘术师家系不是所有孩子都会学习奥秘哲学?
  一般来说是所有孩子都会学的。约翰说,但我天生不是那块料,就放弃了。比起我,我妹妹天分更出众。而且我父亲一直投身于爱尔兰独立运动,他更希望我从政,而不是当秘术师。
  段非拙理解了。维多利亚时代末期,爱尔兰独立运动方兴未艾。叶芝所仰慕的那位女神茉德冈小姐,就是坚定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运动拥护者。
  马车抵达了康诺特花园街,在17号联排别墅前停稳。
  约翰跳下马车,兴冲冲地扣响门环。
  不多时,门开了。一名少女出现在门口。她的五官和约翰十分相似,想来就是他妹妹玛德琳。
  或许是因为正在为教母服丧,她一身黑色长裙,戴着面纱,但为了今天的社交活动,又额外披了一条华贵的毛皮披肩。
  玛德琳!约翰在妹妹脸上亲了两下,你准备好了吗?可以直接出发?
  相比哥哥的热情,妹妹显得冷淡多了。
  当然,亲爱的哥哥。她握住哥哥的手,由约翰扶着她走下楼梯。
  玛德琳,你为什么要披这条披肩?约翰盯着妹妹肩上的皮草,不觉得热吗?
  现在是初夏,虽说晚上还有些寒意,但披着毛皮披肩确实有些古怪。
  这是博伊勒夫人送的礼物。玛德琳淡淡地说,我想表达对她的爱和尊敬。何况我们今天可是要去大剧院,要是打扮得太寒酸,我怕给你丢脸。
  原来如此。约翰挠挠头。
  叶芝凑近段非拙身边,压低声音说博伊勒夫人就是那位小姐的教母,前几天过世了。
  啊哦段非拙望着玛德琳小姐的披肩,舌头打结。
  他认得这条披肩。
  那披肩可不是凡物,而是具有特殊力量的秘术物品,可以在主人的指挥下化作灵狐,袭击敌人。
  披肩的主人正是将幻磷蝶粉末卖给他的那名老妇人。她身边总带着一个少女。
  莫非她们就是博伊勒夫人和玛德琳小姐?
  这可不巧了吗这是!
  段非拙由衷地感叹世界可真小。
  不过话说回来,就在几天之前,他才在交易行中见过老妇人,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过世了。只能说世事难料啊!
  玛德琳冰霜一样的眸子转向他背后的叶芝和段非拙。
  一瞬间,她的眼神变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段非拙,仿佛目睹了某种天方夜谭般奇异的景象。
  段非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玛德琳认出他了?即使认出了也没关系,反正在场的都是自己人。
  这位先生是玛德琳疑惑。
  约翰这才意识到他忘记介绍同伴了。
  这位则是利奥波德切斯特先生,他是叶芝先生的朋友。
  玛德琳忽然推开哥哥,气势汹汹地走向段非拙。后者吓得倒退一步,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对自己产生了兴趣。
  她在段非拙面前停下,端详他的面容,接着绽开了一个绚烂的笑容。
  很荣幸认识您,切斯特先生。玛德琳优雅地伸出一只手。
  段非拙捧起她的玉手,送上一个隔空吻。
  少女转向她哥哥,慵懒地说咱们快走吧,再耽搁下去就该迟到了。
  说完她就提起裙子登上马车。
  约翰挠挠头,低声咕哝几个月不见,这孩子怎么性情大变了?
  叶芝无奈地笑了笑也许这年纪的姑娘就是多变吧。
  只有段非拙浑身不舒服。他印象中的玛德琳小姐天真活泼,绝不是这种冷淡慵懒的性情。几天不见,人真的会性情大变?因为遭遇了亲近之人过世的打击?还是说,玛德琳天生就是两副面孔,在导师面前是一个样子,在兄长面前又是另外一个样子?
  虽然玛德琳小姐表现得很古怪,但戏还是得照看。一行人在马车上坐定,去往伦敦西区莱斯特广场。
  伦敦西区向来是英国戏剧的中心,大大小小的剧场数不胜数,一到晚上便热闹非凡,街头的马车来来往往,拥堵不堪。
  段非拙他们所乘的马车好不容易才挤到剧场门口。因为出发时间较早,因此虽然路上耽搁了不少工夫,但距离戏剧开场还有好一段时间。
  剧场门前竖着巨幅宣传画一对男女背靠着背,三名黑衣女巫站在他们身后。宣传画中央用巨大字体写着《麦克白》,下方则是主演演员的名字。
  麦克白夫人茉德冈饰。
  原来我们今天要看的是《麦克白》。段非拙说。出发前他甚至没问叶芝他们看的是什么戏,真是疏忽了。
  叶芝忽然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
  先生,切记,在剧场里千万不可以说出这部戏剧的名字。如果非要提起的话,就说那部苏格兰戏剧。
  段非拙一头雾水为什么?
  据说这部戏剧带有诅咒,只要提起剧名就会招来不幸。叶芝言之凿凿,好像亲眼见过诅咒降临似的。
  约翰附和是啊,已经发生过好几起事故了!据说当年麦咳咳,这部苏格兰戏剧首演的时候,饰演麦克白夫人的演员就猝死在后台。
  叶芝补充1849年,在美国演出的时候,剧场内还爆发了骚乱,导致20个人死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约翰感慨。
  段非拙无话可说。好吧,既然这是他们戏剧界的规矩,那他就入乡随俗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