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
  宣兆对笔迹很敏感,这人每写完一个名字就会在后面落下一个点,书写习惯是会暴露一个人身份的。
  那个人留下了三个号码,应该都是假的。但第一次探病时,号码栏有涂改的痕迹。显然这个人先是写下了自己的真实号码,随即又觉得不妥,用墨笔把这个号码涂掉,在后面另外补了一个假的。
  岑静香找来的人还算有几分小聪明,不过依旧不堪用啊。
  宣兆勾唇嘲讽地一笑。
  登记簿的纸张并不厚,从反面留下的印迹,可以很轻松地分辨出他最初写的那十一位号码是什么数字。
  宣兆神情淡漠,慢条斯理地折好那张纸放进上衣口袋。
  宣谕这几天状态不错,宣兆进屋的时候,她正撑着护栏站在窗边晒太阳。
  妈,怎么起来了?
  宣兆把拐棍放在门外,努力挺直背脊,让自己行走的姿态看上去平稳一些。
  宣谕不喜欢宣兆拄拐的样子,曾经有一回,她看见宣兆的拐棍后突然受了刺激,狠狠把头往墙上撞,边撞边呢喃我害了我孩子,我害了他一辈子,你的腿呢,腿呢?
  那次之后,宣兆每回都很小心,不让宣谕看见他的拐杖。
  宣谕回过头,难得的面色红润,惊喜地说:小兆?放假啦?
  嗯,放寒假了。宣兆搀着她在床边坐下,红姨说你最近吃得好,睡得也好。
  宣谕笑着拍了拍他的脸:嗯呐,妈妈最近很听话的,不过你是不是太忙了,这么久了才来看我?
  最近有点事,走不开。宣兆把她脸颊边的碎发捋到耳后,放假了就有空了,我都过来陪你。
  也快过年了,等岑柏言走了,宣兆就算彻底空下来了。
  陪我干什么,宣谕笑着说,你呀,年纪不小了,该去约会就约会,该 恋爱就恋爱,该和同学去玩就去玩,别总是惦记我。妈妈很好的。
  宣兆鼻头一酸。
  宣谕怜爱地摸了摸宣兆的头:妈妈真的很好,小兆,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过得好吗?
  好的,宣兆看着宣谕的脸,半晌后低声说,我也很好。
  宣兆在西郊待了一下午,傍晚六点左右天就全黑了,这里偏僻,等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是迟迟叫不到车,于是龚叔派了个人过来接他。
  进了市区将近八点半,司机问他:东家,您哪儿下?
  宣兆原本想说大学城,但想想今晚约了美国一家事务所谈资产转移的事情,材料都在中心公寓里。
  沉吟片刻,宣兆说:花园路。
  司机知道宣兆在那儿有套房,于是把车稳稳驶向了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导航显示距离只有三公里,十分钟就能抵达。
  几乎是同一时间,岑柏言一行六个人从网吧打车来到了花园路。
  我们家新房子,买了一套最新的游戏设备,专门安了个游戏房!篮球队的王一炫耀,诚邀哥几个来体验体验!
  牛|逼的你,岑柏言叼着烟,呼出一口气,我等会儿就回家啊。
  别啊!陈威拍了他一巴掌,说好的通宵呢!
  算了,熬不动了。岑柏言摆摆手,想着家里还有个小花瓶呢,也不知道吃没吃饭,估计正一边翻着书一边看着时间等他回去。
  一群人吵吵嚷嚷地过了马路,陈威突然咦了一声:那不是小宣老师吗?我没看错吧?
  岑柏言立即顺着陈威的视线看过去,马路对面,一辆黑色宾利在小区门口稳稳停住。后座车窗半开着,露出宣兆白皙隽秀的侧脸。
  岑柏言指尖一顿,他怎么会在这里?
  司机率先下了车,绕到后座打开车门,宣兆撑着拐棍从车上下来,微微颔首,司机欠了欠身,随即开着车离开。
  他的神情和姿态淡漠且倨傲,和平时的温和儒雅判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岑柏言眯了眯眼,忽地心头一跳,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51章 车与大树
  卧槽,坐这么好的车!陈威低呼,小宣老师牛|逼啊!什么门路啊?
  岑柏言看着马路对面的宣兆,虽然看不清楚正脸,但不知道为什么,岑柏言就是觉得有些陌生。
  对面那个人的步态、身姿、动作,无一不透露出矜贵和倨傲,甚至隐隐有一种高位者的冷漠,和平时那个温柔和缓的宣兆截然不同。
  岑柏言心跳得很快,插在衣兜里的左手微微收紧。
  小宣老师!红灯转绿,陈威蹦跶着嚷嚷,你怎么在这儿啊!
  锵!
  拐棍在地上一顿,紧接着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宣兆听见陈威的声音后怔了怔。
  陈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么说.他也在吗?
  其实宣兆停滞的时间不过短短零点几秒,宣兆精密如机械的大脑飞速运转,一瞬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解释的说辞,他在这些说辞里迅速捕捉到了最周全的一个,并且编好了前前后后一整套说法而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眨眼间的功夫。
  紧接着,转过头,看见陈威一行人,脸上流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并不过分夸张的惊讶:陈威?
  而后,他的眼神定格在了岑柏言身上,眼底最初的诧异褪去,浮现出了一丝隐蔽的欣喜。
  他眉梢轻轻一挑,幅度极小地歪了歪头,用表情问岑柏言:不是去网吧了吗,怎么来这里了?
  橙黄街灯的映照下,宣兆周身被笼上了一层暖色调的光,深色棉服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乌黑发梢被风吹动,淡色唇角轻轻抿着,整个人显现出一种无比温润的质地。
  岑柏言甚至怀疑他刚才是不是看错了,宣兆从来都是这样柔和如温泉水的。
  他呼出一口气,大步朝宣兆走上去,见到宣兆左手骨节被冻红的通红,皱着眉说:你手套呢?
  宣兆皱了皱鼻子,低声说:忘记带了。
  能长点儿记性吗,岑柏言现在出门都备着一副,他从背包侧兜拿出毛线手套,牵过宣兆的手要给他戴上,你怎么在这儿,刚开车那男的谁啊?
  宣兆还没来得及回答,陈威小跑着上来,宣兆立刻缩回手,侧身和岑柏言拉开了些距离。
  岑柏言倒吸一口气,磨着牙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宣兆皱着五官做了个讨饶撒娇的表情,岑柏言从鼻腔里冷哼了一声。
  陈威见了宣兆非常兴奋,搓着手说:老师,你怎么来了啊?我妈和你说了没,下学期还找你补习,还给涨工资!
  嗯,说过了,宣兆笑着说,替我谢谢阿姨。
  哎对了,小宣老师,陈威笑嘻嘻地凑到宣兆身边,没正形地开玩笑,你怎么在这儿啊,是不是知道我来同学家玩儿,想我了才过来看我的?
  他光是嘴上说说还不够,抬起爪子就要往宣兆肩上揽,岑柏言冷着脸把他拽到边上:就你他妈话多是吧?
  陈威这才想起来,前段时间柏言和小宣老师好像闹翻了,难怪柏言这么不待见小宣老师,于是他冲宣兆吐了吐舌头:他脾气不好,有病似的,老师你多见谅哈。
  岑柏言:.
  宣兆笑而不语。
  陈威脑子里真就是只有一根筋,丝毫没有察觉岑柏言身上暗流涌动的低压,一个劲儿往宣兆那边凑:老师老师,刚送你来那辆车是宾利飞驰吧?两百多万呢!
  啊.宣兆张了张嘴,抱歉地笑笑,我不太清楚这个,我酒吧的老板住在这里,晚上请我过来给他孙女补课,找了司机去接我的。
  就那什么.岑柏言回忆,龚叔?
  他曾经在惊雷酒吧里打过照面,听宣兆说龚叔一直很照顾他,也知道龚叔家里有个叫龚巧的小姑娘,高三,美术生,和那个叫卓非凡的是青梅竹马。
  宣兆看了他一眼:嗯,巧巧也刚考完试,成绩不是很理想。
  岑柏言看了眼时间:那这么晚才过来?多冷啊,下回白天来。
  学校那边临时有点事情,我对完一份译稿才来的。宣兆说。
  岑柏言不疑有他: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宣兆轻叹了口气,小丫头考完试就野了,喏,出去看电影了,玩疯了忘记和我说了。我也是刚才下了车才发现,白跑一趟了。
  他打开朋友圈,把手机递到岑柏言眼前,龚巧半小时前发出一张晒票照片,背后还有两杯奶茶。
  估计是和非凡师兄一起。宣兆有些无奈,摇摇头说,龚叔忙起来就盯不住她,师兄也是,从小到大都由着她。
  他清晰且生动地描述出了很多微末的细节,话语里的语气、停顿、尾调都无比自然,真假掺半,丝毫听不出捏造的痕迹。
  你是不是傻啊?岑柏言拧着眉梢,心疼地说,这么冷的天,不就白跑一趟了么?下回能不能确认好了再出门?
  陈威在中间听得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是,你们说什么啊?什么叔啊妹啊的,都什么和什么啊?
  听不懂就滚一边去!岑柏言没好气地瞥了陈威一眼。
  王一他们几个等在一边,纷纷朝宣兆投来好奇的目光。
  这些都是岑柏言队里的人,都和宣兆有过几面之缘。
  宣兆朝他们温和地笑笑,对岑柏言和陈威说:那我先回去了。
  我和你一起。岑柏言立即说。
  别啊!王一嚷嚷,言哥,你那么早回去干嘛?夜生活没开始呢都!
  宣兆趁他们没注意,轻轻扯了扯岑柏言的衣角:你和大家待一会儿吧,马上放假了。
  岑柏言沉吟片刻,低声说:那我给你打辆车,到家和我说声。
  宣兆笑着点头:嗯。
  陈威狐疑地打量着他们,越看越觉得有古怪。
  看什么看?岑柏言作势要揍他。
  陈威嘟囔:你俩到底和没和好啊?真是搞不懂了.
  宣兆垂头轻笑出声,手心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好在有惊无险,没有引起岑柏言的怀疑。
  专车司机很快到了,宣兆俯身进了后座,岑柏言发来消息,让他开个位置共享。
  又不是小孩子了,瞎操这个心。
  宣兆腹诽,还是把位置信息分享给了岑柏言。
  巧巧给他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说晚上带爷爷去看电影了,没想到爷爷这个老古板还挺喜欢超级英雄大片儿的。
  宣兆笑了笑,回复让小丫头假期里多陪陪龚叔,多带龚叔玩玩年轻人时兴的东西。
  他背靠着椅背思考了一会儿,从衣兜里拿出那页从登记本上撕下来的纸,默念着上面的号码,眼神玩味。
  少顷,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东家?
  嗯,是我,宣兆表情冰冷,淡淡吩咐道,你帮我联系一个人,用外地卡,就说.
  与此同时,王一妈妈给他派了个活儿,让他给上下层的邻居送点儿家里做的卤味,就当新搬来和大伙儿问个好,以后左邻右舍的大家多关照。
  几个大小伙子对这事儿还挺新奇,岑柏言也觉得这种家庭式互动挺有意思,抱着分装好的卤味就出门了。
  中心公寓是高档住宅区,一梯一户,王一家买的精装二手房,在五号楼12单元8层。
  7层那家人非常热情,邀请王一他们上屋里坐会儿,王一说不了不了,改天再来。
  接着,他们坐电梯上到了9层楼。
  王一按了会儿门铃,没人应:估计不在家,这家是挺奇怪的,我们一星期前开始搬东西过来,担心吵着他们,想说来打个招呼知会一声吧,回回都没人在家。
  估计是什么商业精英,世界各地跑呢,陈威接茬,不在家也正常。
  王一挠挠头:也对。
  走了,岑柏言抬了抬下巴,没人算了。
  要不在门口放一份吧。王一说。
  他把一盒子卤味放在门边,岑柏言垂头看了一眼,紧接着眉梢一挑
  这9楼住户家的地垫怎么和他们家的一模一样?
  他们家里的地垫是宣兆挑的,上周末岑柏言拽着宣兆去了趟家居市场,添置了不少小东西,成套的牙杯碗筷都是岑柏言选的,宣兆独独挑选了这个款式的地垫。
  上面画了一辆车,车上载着一颗粗壮的大树。
  岑柏言一直没懂这副怪里怪气的画什么意思,据说还是个荷兰后现代主义的艺术家画的,反正家里那小花瓶喜欢,他一气儿买了四张,三个房间加上厕所门口各放了一张。
  没想到在这儿又见到了。
  你把东西往边上放点儿,岑柏言拍了拍王一,别把人家这垫子压着了。
  啊?王一说,还有这讲究呢?
  被这么一说,陈威这才注意到地上那垫子,嗤笑说:这画的啥玩意儿啊,一小破车能扛得住这么粗的树?贼傻|逼了,谁会买这种垫子啊?
  岑柏言铁青着脸踹了他一脚:给老子滚蛋!
  第52章 摩天轮
  一月中旬是最冻的时候,南方的冬天又湿又冷,寒气就和要往骨头缝里钻似的。
  宣兆一贯没有开空调暖气的习惯,回到小屋后坐了会儿,竟然觉得冷的受不了。
  左膝盖被凿子敲开了似的疼,宣兆捂着左膝,发觉这才短短一个月,他就已经被岑柏言惯坏了。
  岑柏言会给他用暖水袋捂好被窝,岑柏言在的房间里总是暖烘烘的,岑柏言干什么都喜欢紧挨着他,岑柏言就是一个热源,靠近他就暖意荡漾。
  宣兆吃了几片止疼药,坐到书桌前,抬手按了按眉心,和美国的事务所打起了越洋电话。
  就在宣兆调查万千山海外资产的同时,岑柏言和陈威他们玩了会儿电动,喝了两罐啤酒,侃大山侃得没边儿,陈威醉醺醺地说:我和你们说,柏言家里边才真他妈叼!前段时间他爸给他一栋大别墅,靠海的,我小时候去玩儿过,还有个花园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