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
  空旷的寝殿沉寂无声,阴寒森冷。没有烧地龙,也只点了一支蜡烛,看着诡异得很。
  借着透过窗子倾洒进来的月光和一点微末的烛光,他看到重重迤逦的帷幔后面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
  撩起一角帷幔走过去。
  还穿着白天那身黑金朝服没换的年轻帝王,在黑暗中慢慢抬起了头看过来。
  你是不是也要走?
  他的声音极轻、极低,飘忽得像幽灵,仿佛对着一个触摸不到的易碎灵魂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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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楚凤岐愣怔了一下。
  主要是景御的眼神太过空茫,漆黑的荒芜的一片,像是跟这个世界隔了一层。而声音轻飘飘的,但却又带着点难言的疯魔之意。
  景御似乎不是很清醒。这句你是不是也要走?,像是对着他说,又像是对着某个虚空中的空气说。
  平静的,却莫名让人心里一抽一抽地疼。
  就好像是角落里没有得到玩具的小孩,他不哭也不闹,很乖很平静地看着,习惯了自己不会被偏爱,乖得让人心疼。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景御似乎回过了神来,垂下了眼睫避开他的视线:这么晚还没睡?
  楚凤岐眨眨眼:我对陛下昨晚讲的睡前故事印象深刻,没听到睡前故事不太习惯,睡不着。
  可不是印象深刻吗?一个个的恐怖故事让他越听越精神。
  景御显然压根没想到他会是这么个理由。
  但他也随着自然而然地没提及之前的事,而是嗤笑一声,又变回了那个楚凤岐熟悉的暴君。
  你这是赖上孤了?
  是啊,楚凤岐一点头,这都要怪陛下睡前故事讲得太动听。
  他很真诚地扯谎。
  心想自己的违心话说得是越来越顺溜了。这可都是在暴君压迫下慢慢进步的啊。
  一边说着,他忽然打了个喷嚏。
  走吧。景御的声音寂静空旷的寝殿里显得格外低沉好听。
  嗯?去哪里?
  去你的寝殿。景御说着拉过他的手握在手里,不觉得冷吗?
  是真的冷。
  景御不知道发什么疯,大冷天的没让人烧地龙,也就仗着身体好还有武功,才这么恣意。
  被景御这么一提醒,他忽然觉得自己冷得四肢百骸都有些僵硬起来,冷得身体微微发颤。
  好像是有点冷。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他冷得似乎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暗哑了,听着像是软着嗓音在说话
  更准确的说,像是在撒娇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不是不给你讲睡前故事。景御似乎也误以为他是在撒娇,又是嗤笑一声。
  朦朦胧胧的光影里,在楚凤岐看不清的黑暗中,他虽然嘲讽地嗤笑着,眼神却是格外的柔和,带着点隐隐的纵容。
  不,我并不真的想听睡前故事。
  也真的没有在撒娇!
  但脸好像是莫名有点烫,楚凤岐脑子有些昏昏沉沉地想。
  该不会真的发烧了吧?!
  昨晚本来想装病故意受了凉且没怎么睡好,上午又外出吹冷风钓金鱼消气,然后现在又在这冷冰冰的殿里待了一会。
  这一齐发作起来,后果就是他好像真的发烧了。
  **
  御医,他怎么样了?
  楚公子这是寒气入体着凉了
  钱太医脸上是一贯的老大夫的严肃,说话也是带着严肃的口吻,但在注意到景御拧着眉头、浑身散发着恐怖的低气压时,他脊背一凉。
  陛下放心!他战战兢兢地补充说道,因为发现得早,楚公子这状况不算严重。吃几副药,再好好睡一觉,休养两天就好。
  另外,今晚上还是要注意点,万一再着凉了可能会引起发热。不过陛下您放心,引起发热的可能性很小,只要这一两天注意保暖就没什么。
  钱太医这是第二次给这位楚公子看病了。
  他给陛下看病时,都没这么大的压力当然,给陛下看病的时候很少,除非特别严重,陛下不怎么宣太医。他大概算是历史上少有的比较清闲的太医了。
  给陛下看病时,陛下有时手里还拿着卷书或是拿着奏折看着,好像半点不关注看病的结果是什么样,也不会插手什么。这样省心的病人可算是大夫们最喜欢的了。
  钱太医常常感慨,他这命还算不错。别的太医要给皇帝看病,还要去给后宫那些贵人们看病,一个不幸就得面临掉脑袋的危险。而他就给陛下看病,陛下也从没说过什么治不好就摘了你的脑袋!这样类似威胁的话,佛系得好像全然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似的。
  然而,给这位楚公子看病时,他终于体会到了那些给后宫宠妃看病的太医们的苦恼。
  陛下在一旁盯着,紧蹙着眉尖不要钱似的散发着冷气,让他压力很大的啊。
  从陛下这态度可以看得出这楚公子的受宠程度。何况现在京城里有点门路的人家都知道,陛下后宫有位极为受宠的公子,陛下甚至为了这位公子甘愿不置后宫,一心一意。
  钱太医很识趣地又补充了一句:微臣看楚公子的身体已经比上次好多了,虽然比常人还要稍微不如,但如此这般调养下去,不出一两个月,便可大好,与常人无异了。
  楚凤岐躺在床上听着锦帐之外景御和太医的对话。
  他关注的重点是又要吃药了。
  想到又要吃那些苦苦的中药,他就觉得喉咙里似乎有股苦涩难咽的中药味。
  哦,还有,他没有发烧,没他想的那么严重,只是着凉了。这让他稍稍庆幸,起码没那么严重的话,可以少吃点中药。甚至如果只是着凉了,他可以偷偷地把药倒了,或是喝一半倒一半。
  这么一想,他稍稍欣慰,没那么苦恼了。
  景御已经跟太医说完了话,撩起锦帐的一角走了进来。
  这里是他自己的寝殿。景御的寝殿没烧地龙,重新烧地龙也要好一会才暖和起来。
  而楚凤岐这里是一直烧着地龙,暖烘烘的。
  觉得怎么样?还难受吗?景御在他床头旁停下,微一弯腰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额头,但那只手在半空中顿了顿,不着痕迹地拐了个弯帮他掖了掖被角。
  陛下,我只不过是小小地着凉了,现在躺了一会已经没事了,一点不难受。楚凤岐眨眨眼,很诚恳地劝道,现在也很晚了,您要不先回去休息吧?
  太医说有可能会引起发热。景御皱着眉头看他,表情有点严肃,似乎是觉得他对自己的病情太过随意。
  他被这么看着,有点小小的心虚,毕竟刚才他还在想着要怎么逃过喝药。
  但他不想喝药的决心很坚定。
  他继续诚恳地好心地劝道:陛下,我会注意晚上不让自己受凉的。您明天早上还有早朝,还是先回寝殿休息了吧?
  让景御继续待在这里看着,他等会怎么找得到机会逃避喝药?
  景御眸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不是觉得孤不在这,你就不用喝药了?
  陛下说的哪里话?我像这么不分轻重的人吗?楚凤岐挑眉反驳了一句。
  然后他侧过身去背对着景御,小小声地嘟哝:我好心劝陛下回去睡觉,结果陛下却觉得我别有用心
  沉默了一会。
  景御声音低沉地道:刚才不还吵着要听故事吗?
  这声音一如既往的声线华丽,如醇厚的美酒般极富韵味,但又似乎比平时多了点柔和。
  楚凤岐怀疑自己的耳朵有错觉,或者是自己异想天开,因为他觉得景御这话像是在哄他,还是那种转移话题的笨拙方式。
  可他也是真的不想听故事。谁要听恐怖故事啊!
  也就是在这时,有人拿了熬好的药过来。
  楚公子,药已经熬好了,您看?
  楚凤岐: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到底是苦苦的中药恐怖,还是暴君的恐怖故事恐怖。
  先放着吧。
  拿过来给孤。
  楚凤岐和景御的声音同时响起。
  但最后端着药过来的宫女迟疑了一会,理所当然地把那碗药递给了景御。
  楚凤岐:
  看来暴君是认定他不想喝药,干脆亲自动手了。
  他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不可信,很像是那种分不清轻重不喝药的人吗?
  他这么想着时,景御已经端过那碗药,在他床榻边坐下。
  陛下,您把药放着吧,我自己来就好。他转过身并且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一脸乖巧地说。
  那眼睛干净又真诚,那卷翘的又细又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着,像把小扇子似的,看起来要多乖有多乖。
  你自己来?景御凉凉地说道,语气满含着质疑和审视的意味。
  一边说着,他眼睑微敛,微垂着眼眸,用小汤匙搅了搅白瓷碗中的药汁,不疾不缓的,动作里带着点认真,一举一动看起来很好看。
  尤其景御的手本就漂亮,这么优雅地拿着白瓷小汤匙时,更显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楚凤岐怔怔地看了一会。
  景御舀了一小汤匙药,低头轻轻吹了一下,递到他嘴边。
  见他还愣着,可能是以为他依旧不愿喝药,便说道:你好好喝药养病,等你好了,孤就带你出宫玩。
  楚凤岐:
  这话听着像哄小孩子。大人哄小孩子一般都允诺,如果你怎样怎样,就带你出去玩。
  不过吐槽归吐槽,他还是眼睛一亮:陛下说真的?
  嗯。景御淡淡嗯了一声,所以现在肯喝药了吗?
  唉,不对!楚凤岐忽然反应过来,上次从南山寺回来路上,陛下问要不要出去看看,我说不用了,陛下就说下次吧。所以陛下上次已经允诺过让我出宫了!
  那你说吧,你要怎样才肯喝药?
  第18章
  楚凤岐侧过头去看景御。
  景御这一句那你说吧,你要怎样才肯喝药?,让他有些诧异。
  他垂下眼帘:陛下答应我一个条件可以吗?
  什么条件?
  我我暂时还没想好。
  只要不过分。
  陛下你这是答应了?楚凤岐眼睛微微睁圆。
  他都没说出这条件是什么,景御竟然就答应了。虽然也提了这条件不能过分,但也还是太好说话了吧?
  景御淡淡嗯了一声,漆黑深邃的凤眸慢悠悠瞥了他一眼:赶快喝药。
  哦。
  楚凤岐没再讨价还价,乖乖地把药喝了。
  大概是药中有些催眠成分,又或者是昨晚没怎么睡好所以今晚觉得困倦,他喝了药没多久就昏昏欲睡了。
  陛下,我先睡了。他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呵欠,如鸦羽一般的睫毛安安静静地轻垂下来,你也早点睡。
  迷迷糊糊中,似乎有谁轻轻摸了一下他的头。
  下一秒,天地轮转,楚凤岐恍恍惚惚地来到了一片陌生却又隐约熟悉的山林。
  日之夕矣,游子归来。
  苍苍茫茫的暮色中,崎岖的山路间,一个白衬衫、清爽短发的少年跟在一个背着弓箭的玄色长袍少年旁边。
  这组合看着有些怪,一个现代装扮,一个古装,但这两人却仿佛不觉得有什么稀奇,气氛是那种外人插不进来的融洽。
  都说了不要摸我的头!白衣少年有点羞恼地瞪了玄袍少年一眼,不过却没躲开摸他脑袋的手。
  嗯。玄袍少年冷冷淡淡地嗯了一声,但那只摸着白衣少年脑袋的手却是更得寸进尺地揉了揉他的清爽短发,手感不错。
  旁边有打柴归来的人经过,眼神诡异地瞟了自说自话、还动作怪异、状似得了失心疯的玄袍少年一眼,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在打柴人眼中,他似乎只看得到玄袍少年,而不知什么原因却看不到那白衣少年。
  话说你当初为什么把我捡回去?白衣少年缓缓眨了眨眼,别人都看不到我,只有你看得到我你不觉得奇怪,不怕我是什么恐怖的怪物吗?
  若是仔细一看,白衣少年确实只是一团淡淡的虚影,虽然也看得清面容似乎与常人无异,但却仿佛与这世界隔了一层。
  你会留下吗?玄袍少年答非所问,问得很是莫名其妙。
  当然啊。白衣少年懒洋洋地说道,别人又看不到我。
  嗯。玄袍少年深邃的眉眼稍稍柔和,又是不问一声就伸手揉了揉白衣少年的脑袋。
  **
  楚凤岐第二天醒过来时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
  昨晚似乎是做了梦,但梦境的内容已经是模模糊糊,已然忘得差不多。
  他用指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忽然觉得有些烦躁。
  因为他隐隐觉得这个梦好像挺重要,但他一觉醒来却几乎没什么印象。
  这点隐隐的烦躁直到两天后他病好出宫,才稍稍去了些。
  不过还是有些郁闷就是了。
  就连坐在出宫的马车里,听着外面的熙熙攘攘的动静,他都懒懒的没什么心思撩起一角车帘子看外面。
  怎么?景御丢下手中的奏折,漆黑深邃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不是你一个人出宫而是跟着孤,让你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