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暴雪
  五月十九日,十一点二十分。
  温澜四人踏上了南极洲的冰川,一望无际的冰色荒漠。
  白色和蓝色的世界里,远处几只企鹅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过来,大自然赋予这片大陆的绝色风景,四个人却完全没有心情去欣赏。
  四个小时前,方伯回报,虽然找到了囚禁澄莫想的潜水艇,但是人去艇空,澄莫想已经被人带离,只留下几个工作人员看守。
  “事到如今,只能硬拼了。”寒棠摩拳擦掌。
  “没那么简单。”
  陆云澈道:“对方应该知道我们这边的实力,还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叫嚣,他们手中一定有我们不知道的王牌。”
  “可是所有的办法都想了,现在只能硬碰硬。”
  温澜道:“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
  ……
  南极洲的这个季节处于极昼与极夜更迭时期,每年六月二十日左右,南极会进入极夜,而此时,日落时分大约在三点半左右。
  澄孜派人打开结界,将凉时与林霂带出来。
  司颜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
  澄孜问道:“你也要去?”
  “这种场合能少了我?”司颜狠狠看了他一眼。
  凉时跟着他们来到龙宫门口,望着鲛人将海水分开,辟出条深海之路,通向看不到的远方。
  那个终年隐藏在黑暗中的捕猎者,终于露出了爪牙,设好了陷阱,在前方等着她的陷落。
  她躲了五年,终究是到了面对面的这一天。
  这个害死她父母的人,这个追她到天涯海角的人,这个不择手段对她存着偏执妄想,处心积虑要得到她的人。
  微微颤抖的手被拉起,
  林霂拉住她的手,在她手上画了一符印:“这是防御印记,可以保护你,将受到的伤害降到最低点,不过你不要怕,这只是以防万一,我是不会让你受伤的。”
  那个符印像是一汪清水,在凉时的手心中散发出盈盈的水光。
  凉时抿了一下嘴:“谢谢。”
  旁边走过来两个鲛人,用万年寒冰铁煅制的镣铐将两个人手脚束缚住,然后退到一边。
  ……
  最远的天边,起了黑色的云,惨白的太阳挣扎着陷在黑云中,偶尔能露出一丝阳光。
  一股一股冰冷的风吹过来,夹杂着一星半点的冰屑,打在人脸上,针扎一般的疼。
  空气都像是要结冰了。
  一行人来到扎沃多夫斯基火山口时,代溪带着几名黑袍死灵已经站在了火山口的南边,他们的正对面。
  果然是……
  凉时的手用力地抓紧了林霂,对面那个在零下六十多度的温度中依旧穿着红裙的女人,像一只长满倒刺的冰冷的箭,刺入她的心脏,再也拔不出来。
  此生,她都不会忘记她的脸。
  “澄孜,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代溪满意地向后一挥手,两名黑袍死灵押着澄莫想缓步走了上来。
  冷风从对面吹过来,澄莫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边,没有几百年后再见的激动与呐喊,只有冷漠和无可名状地疏离。
  像一只在沉默中伺机待发的妖兽。
  司颜站在澄孜的身后皱眉道:“好像不太对劲儿。”
  澄孜一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然后向火山口的对面道:“莫想,几百年不见,你去哪儿了?”
  澄莫想表情木然:“说来话长,等我回去之后再叙。”
  澄孜回头看了看众人,转身说道:“代溪,我们如何交换?”
  代溪轻蔑地一笑,嚣张且得意地一挥手,立刻从火山口后方飞上来数万只黑蝙蝠,带着冷风与冰屑与铺天盖地的刺鼻腥味,像乌云一般从她的脚下蔓延过火山口的上方,延伸到澄孜的脚下,形成一条巨大的黑色蝙蝠桥。
  桥上冰天雪地,一片冰色的荒漠,黑色的蝙蝠桥下是滚滚流动的岩浆,一处血红的地狱。
  远处的黑云面积越来越大,冷风一股一股越催越急,温度正在急速地下降。
  代溪转头对澄莫想道:“你过去吧。”
  澄莫想抬起一只脚,郑重其事地踏上蝙蝠桥,一步一步走过去。
  林霂拉着凉时踏上去,两人手上和脚上都挂着寒冰镣铐,走起来哗啦作响。
  凉时虽然默不作声,但是不断地抽着冷气,踩在蝙蝠身体上的感觉奇特又诡异,她极力控制着自己,但双腿还是不由自主地发抖。
  风越来越大,吹着三个站在蝙蝠桥的人。
  林霂与澄莫想如履平地,那猛烈的风似乎对他们来说微不足道。
  而凉时,若不是紧紧抓着林霂的胳膊,还有锁链将两个人连在一起,估计早就被风吹跑了。
  她偎依在林霂身边,微微低着头,眼睛被飓风吹得眯成一条缝,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隐约从蝙蝠之间的空隙里,可以看见下面星星点点的岩浆的红光,让人感觉那些蝙蝠随时都会飞走,她看了看蝙蝠桥两旁的下方——
  翻滚的岩浆吞吐着火舌,数亿的火星儿带着黑色的渣滓在桥下的空中漂浮,热浪滚滚向上蒸腾,桥上面被飓风卷带过来的万千冰屑瞬间化为乌有。
  颠倒错乱之地,冰与火的洗礼。
  终于面对面了,林霂带着凉时与澄莫想擦身而过,两人眼神交汇,一个冷静,一个愤怒。
  就在他们错身而过之后,澄莫想在凛霂与凉时身后“仓啷啷!”拔剑而起:“林霂!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澄莫想!”
  “澄莫想!”
  两个人同时呼出这个名字,一个是澄孜,一个是代溪。
  凉时倒吸一口冷气,吃了一口冷风,看看澄孜,再看看林霂:“我们……我们好像是来救她的吧?”
  林霂眉头轻蹙了一下:“她与代溪是一伙儿的。”
  就在此时温澜一行人出现在火山口的东面。
  “澄莫想,你与我大哥之间都是误会,你不要冲动酿成大错!”
  苍穹之下,冰川之上,三拨人马各据一方,温澜的声音回荡在火山口上方。
  “少废话!”澄莫想像是被点燃的爆竹,引线被烧完,立刻就爆炸。
  她不管不顾周围人的惊呼与劝阻,飞身而起,乌云早已遮盖了最后一线阳光,她冲入天际,举剑逆身而下。
  暴雪,终于来了。
  林霂将凉时护在身后,身上那条本来锁住他的寒冰锁链瞬间脱身,从他和凉时身上飞起来,在他手中变成武器,“叮”的一声,震破人耳膜的金属交击脆响,挡住澄莫想的第一剑。
  两人在蝙蝠桥上过了几招,温澜这一拨人马与澄孜那一拨人马全都飞身而起,飞向蝙蝠桥的中心。
  代溪怒目圆睁,向前急走几步,站在火山口的边缘,扬手一挥,那数万只黑色蝙蝠立刻飞了起来,蝙蝠桥瞬间崩塌。
  林霂抽身而退,转身要抓住凉时,却被澄莫想一剑砍过来,他若是不放手,凉时的手就会被砍断,林霂不得已松开手,狠狠地将锁链甩在澄莫想的剑柄上,用力一拉将她的剑从手中脱出,回头再看,凉时已经被一群黑蝙蝠带走,向代溪的方向飞去。
  “阿时!”
  林霂急吼一声,手中锁链挥出,直直地向那团黑雾标去,黑蝙蝠被打散,凉时坠落,林霂急追而上,但却被另外一波黑蝙蝠抢先,又将凉时抓住带走飞远。
  澄莫想从后面追到,空手劈出一道闪电,再次与林霂纠缠在一起。
  方才天边的乌云已经压了上来,狂风怒吼,冰屑纷飞,暴雪漫天。
  数万只蝙蝠从四面八方飞起,挡住了澄孜与温澜几人的视线,这些人在空中施展妖术,火球术闪电术枯藤术毒绞术……凡是可以施展的妖术全部用上,寒棠更是直接上手抓,一手捏死三个,两手捏死一大把。
  无奈黑蝙蝠数量巨大,凉时还是被带到了代溪的身边。
  林霂眼见凉时被带走,催动手中锁链,硬生生受了澄莫想接连劈过来的三道闪电,一步未退,直冲过去将她缠上,捆了个结实。
  “澄孜,接住!”林霂将澄莫想锁住,向后方丢出。
  澄孜发出两道冰刀将蝙蝠劈开,接住澄莫想,用力将她丢到火山口边上。
  澄莫想落地,打了几个滚,她怒骂着想要挣脱,无奈寒冰锁链上被林霂下了封印咒语,她只能躺在地上不停地扭动。
  代溪一见得手,看都不看澄莫想一眼,对跟在自己身边的黑袍死灵一挥手:“走!”
  林霂此时也顾不得施展法术来驱散蝙蝠,他奋不顾身地像一支箭一样飞过去,冲进蝙蝠群,挡住他的蝙蝠像是撞在铜墙铁壁上,纷纷坠落而亡。
  代溪与黑袍死灵带着凉时没走多远,远处出现了一排人,在暴雪中巍然不动,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暴雪纷飞中,翡翠带人站在代溪一行人的面前十步处,身边捆着一个人,一个女孩。
  “代溪!”翡翠一张嘴,灌了一口雪,他呸了一口,继续说道:“你不是要交换吗?我现在就用你妹妹来交换!”
  银心怨恨地看了翡翠一眼,转而带着哭腔说道:“二姐,真的是你吗?你没死吗?”
  代溪站在原地不动,胸廓剧烈地起伏,她虽然不说话,脑子里却在极速地思考着。
  此时林霂与澄孜和温澜等人也已经赶到,落到南边的火山口上,飞奔而来。
  代溪一把将凉时拉到身前,抽出匕首压在凉时的脖颈上,厉色道:“谁都别动!再近一步我就杀了她,我这把匕首名叫灾星,你们应该知道它的厉害!”
  “你大爷!”寒棠怒骂了一句,却真的没敢再动一下。
  灾星是一把魔界的匕首,上面附着着一个古老而邪恶的灵魂,这把匕首杀死的人,都会被这个恶灵所吞噬,目前为止,就是九天上的仙,也没有办法将死在这把匕首上的冤魂解救出来。
  代溪见众人依旧蠢蠢欲动,将匕首用力缓缓刺入凉时的脖颈。
  众人皆是惊呼,却惊奇地发现,凉时的脖颈出一点伤痕都没有。
  还是陆婧婉的狐狸眼尖,满天暴雪中她离林霂最近,竟然发现林霂的的脖子上,与凉时被刺的位置相同的地方,鲜红的血汩汩流出。
  “血咒……”陆婧婉低声惊呼。
  凉时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被暴风雪吹得双眼迷离,想要挣扎却被代溪抓得牢牢得动弹不得。
  代溪随之发现了林霂的异常,她冷笑道:“天算地算你算不过我,今日你既然用了血咒术,想必你也知道厉害,等你血流尽的那一刻,就是她的死期!”
  代溪在暴雪中歇斯底里地怒吼着,飓风暴虐着每个人的生命。
  “代溪!”翡翠见状,一把将银心拉到身边,举着一把匕首,照样子比在她脖子上,“我这把匕首叫灭魂,你也应该听说过吧!”
  代溪眉头紧皱,紧咬牙关。
  灭魂是九天上的一把剑,可大可小,可随意变换,灭魂剑下,万魂成灰,再无轮回转生的可能。
  “怎么样?”翡翠叫道:“咱们交换一下!”
  “二姐!”银心此时已经大哭了起来,满天暴雪夹杂着她的眼泪,泪水瞬间便结了冰。
  “二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啊?二姐我们回家吧……”
  代溪眯起的眼中露出两道寒光,她咬着后槽牙狠狠地对翡翠说道:“你尽管杀了她,休想让我放人!”
  林霂双手在身侧暗暗用力,手心向后,慢慢将暴雪聚在手中,变幻成两把尖利的冰锥,同时将深厚的元气注入到冰锥之内。
  “二姐!”银心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只能撕心裂肺地喊着:“二姐……”
  狂风吹过,似冰刀一般割在她脸上,一道道血痕立现,令她的面目变得可怖。
  “我不是你二姐!”代溪也像是疯了一般:“你二姐早在五百年前就死了!”
  一瞬间,林霂手中的冰锥内涌起了汩汩的海水,冰蓝色在一片雪白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现在谁挡我的路,谁就得……”
  林霂刚要出手,忽见代溪情况异常。
  那个“死”字她没有说出口,就突然停住了,她张着嘴巴定在原地,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却又忽然发出低低的“呵……呵……”的单音。
  暴风雪中,一只手从代溪的身后伸出来,动作缓慢却坚定地将她比在凉时脖颈上的匕首轻轻拿走。
  代溪扶着插在自己后腰上的刀柄,踉呛着转回身,立刻瞪大了眼睛:“大,大姐……”
  洛裳站在代溪一边,面露阴桀之色:“你既然不顾手足之情,就别管我心狠手辣!”
  司颜一见有机可趁,刚要上前将凉时夺回来,却见一道光影闪过,一眨眼的功夫,凉时已经陷入了林霂的怀中。
  代溪倒退了两步,仰面歪倒在冰雪上,几名黑袍死灵张开黑袍,呼啦上前将她围住,数万只黑蝙蝠由分散在空中的状态瞬间聚成一团,卷着狂风与暴雪冲过来。
  整片天空都被黑蝙蝠遮挡住,每一只黑蝙蝠都像是带着赴死一般的决绝向众人直直地撞过来。
  众人拼命地使出各种妖法来抵抗黑蝙蝠鱼死网破式的袭击。
  林霂一手抱着凉时,一手挥出无数只闪电球,噼里啪啦地将无数只黑蝙蝠击落在地。
  偶尔有一两只黑蝙蝠撞击到凉时身上,她竟然也不觉得疼痛,反而在林霂身上出现斑斑驳驳的血迹。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她心中骇然,看着自己手心中的符印水光不停闪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林霂……”狂风将她的声音吞没。
  黑蝙蝠不停地冲过来,扑啦啦的声音巨大而恐怖。
  铁锈一般的血腥味道随着狂风弥漫在白色的荒漠上,在众人的躲闪与还击中将代溪一带而起,刹那间便趁着罡风飞向远处,像一团浓黑的云雾,随即消失在暴风雪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