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裴氏这边正和明亭远说着, 仅是去庵堂思过怕有不妥,明檀和沈画又恰好赶着时辰,一道进了屋。
  两人先是不约而同地望向跪着的柳姨娘还有红了眼眶的明楚,眼中满是疑惑, 随即又暂且压住疑惑, 周全见了礼。
  明檀:“给父亲、母亲请安。”
  沈画:“给侯爷、夫人请安。”
  待见完礼, 明檀又忍不住问:“三姐姐和姨娘这是……”
  花厅内静了瞬, 裴氏轻咳一声,将事情原委细细分说了番。
  听完, 沈画以帕掩唇, 惊惧不已,明檀面上也满是不可置信。两人不停追问着事由细节,越听就越是摇摇欲坠。
  过了半晌,明檀似是消化了这一事实, 眼中忽有泪珠直直滚落下来,声音也不由自主发着颤:“三姐姐,姨娘,我是有哪点对不住你们, 你们竟要这般害我!”
  沈画亦是边落泪, 边轻声接道:“阿画自知与侯府只是远亲,三妹妹说得没错,寄人篱下, 本该老实安分些。可三妹妹对我不满,合该直言才是, 为何想要毁了阿画的清白?”
  明檀:“当日在平国公府, 三姐姐便想当众道出上元夜我被设计落水一事, 三姐姐不喜欢我便罢, 几次三番于名节一道动手,我看三姐姐不止是想毁了我与表姐的清白,这是想要一并毁了靖安侯府!”
  那时明檀因着突被赐婚,难以接受,都没工夫拿这事儿去找裴氏与明亭远说理,裴氏与明亭远自不知晓。
  此刻知晓了,两人俱是震惊:“还有过这种事?”
  明檀点点头:“当时幸好有表姐帮着阿檀,才堪堪周全过去。”
  沈画也心有余悸:“那会儿三妹妹之言着实惊人,落水之事都不知三妹妹是从何听说的。”
  从何听说的,那还用想,必然是柳姨娘。明亭远第一时间凌厉望向柳姨娘!
  他一直视柳氏为贴心人,在她处歇息时也不设防。明檀落水一事,他确实和柳氏说过,令国公府的行径太过下作,他气不过,那日白天没骂够,夜里又在柳氏处畅快骂了一通。
  当时柳氏一脸担忧地让他别气坏了身子,还给他出谋划策,说此事有损明檀名节,万不可外传。
  结果她所谓的不可外传,就是回过头便说与了明楚!明楚是她女儿,什么性子她最清楚。说了也罢,竟还不加约束,任由明楚在大庭广众之下毁明檀的名节!
  他虽不是内宅妇人,但也极为清楚名节于女子如何重要。若说今日之事本意是在沈画不在明檀,那当众想揭落水一事又怎么说?这显然不是一时想差了,而是晓得有多厉害,才几次三番地拿名节作筏子!
  沈画又适时补了句:“幸好那日是周全过去了,不然宫中来传赐婚旨意,后果恐怕是不堪设想。”
  对,还有紧接而来的赐婚圣旨。
  明亭远光是想想那有可能出现的场面,都觉得心惊肉跳。
  眼见罪状摆得差不多了,接着便是感情牌了。
  明檀的眼泪滴落鼻尖,停留半瞬又吧嗒吧嗒往下掉:“其实爹爹去阳西路的这五年,阿檀时常想,若是能像三姐姐那样,时刻陪伴在爹爹身边,该有多好。
  “爹爹不在京城,大哥也去了庞山上任,京中只留母亲与阿檀二人,阿檀努力学规矩,不敢言行有失,不敢行将踏错半步,就是怕给爹爹抹黑,给靖安侯府抹黑……”
  明亭远闻言,都有些不敢再对上明檀的目光。
  他心中本就对明檀有愧,现下想想,明楚觉得回京之后与从前在阳西路的日子大为不同,故而心中委屈,那明檀呢?
  明檀这五年在上京孤零零的,裴氏再贤再慈,也终究不是她的生身母亲。她却从未有过怨尤,更未因嫉因恨做出伤害别人的事情,还时时刻刻为侯府的名声着想。
  可对明楚而言,侯府的名声是什么?怕是根本就不值一提!
  裴氏见状,又轻声补了句:“阿玉那孩子,前两日去了城外办事,想来也该要回了。最要紧的是,定北王殿下那边……”
  对,还有沈玉和定北王殿下。
  沈玉若知晓柳姨娘和明楚想换了他妹妹的亲事,而事情败露的结果不过是去庵堂思过,即便愿意罢休,心中也定有疙瘩。
  沈玉这孩子前途可期,留他们兄妹寄居本是结善缘,可不是给自己结上一门仇家的。更别提,定北王那边还等着交代了。
  方才确实是他思虑不周。
  明楚快气疯了,她爹明显都已经打算轻拿轻放,明檀和沈画这两个小贱人进来哭诉一通,竟哭得她爹又要改主意了!她想都不想便抽出腰间软鞭,朝着明檀脸上打去,心想着打烂这贱人的脸才好!
  明檀早就留意着明楚,怕她突然发疯,起有抽鞭之势时她便往旁侧躲了躲,还不忘向明亭远求救:“爹爹!”
  明亭远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来护着明檀,挨了火辣辣的一鞭不说,心中怒火也被这一鞭子抽得更旺。
  他一把缴了明楚那根鞭子,又狠狠扇了她一耳光:“啪!”
  “平日你骄纵任性,我都不说你什么,可小小年纪就对姐姐妹妹如此狠毒,我明亭远怎么会养出你这种女儿!”
  明楚被吼懵了。明亭远平日极好说话,便是责问也多不过摆出个严肃模样。她捂着脸,委屈又震惊。
  明亭远这会儿见她这死不悔改的样子就火冒三丈,柳姨娘见他动真格也慌了神,忙跪直抱住他的大腿苦苦哀求:“都是妾身的错,都是妾身的错,楚楚她——”
  “当然是你的错!你以为自己清清白白吗?!”明亭远怒火中烧,一脚踢开柳姨娘,“枉我以为你是个老实安分不争不抢的!暗地里一桩桩一件件,哪是老实本分之人做得出来的,还把你女儿教成了这副德行!”
  他本就火大,又被哭得心烦,拂袖背手,粗声发话道:“来人,将三小姐和柳氏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打完将三小姐关进祠堂,只许送饭送水,没本侯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柳氏也拖下去,关进柴房!”
  二十大板要不了命也落不着残,但至少得疼上十天半个月起不来身,何况打完也不叫好生歇着。
  明楚喊叫不服,柳姨娘也哭着挣扎。裴氏坐在上首,只淡淡扫了个眼风,便有婆子上前用帕子堵住两人的嘴,将人带了下去。
  待屋子里清净了,明亭远才坐回上首,道:“明楚这性子已经被柳氏给教坏了,两人必不能再呆在一处!”
  裴氏点头:“侯爷说的是。”
  明亭远重新思忖了片刻:“还得托夫人给明楚寻户人家,先前那些不作数,往低了找,不要在京里,不然还不知道她这嫁过去得惹出什么事端!总之,嫁人之前,就让她呆在祠堂里好好反省反省,不要再放出来了!”
  “是。”裴氏又顺从应了一声。
  “至于柳氏,”明亭远顿了顿,想来便觉心烦,他一挥手,“内宅之事本该由夫人来管,夫人说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便是,不要让这毒妇再出现在本侯面前了!”
  这话裴氏倒是不应,她温声问:“柳氏毕竟与其他姨娘不同,妾身若按府里规矩发落了她,过些时候,侯爷若想起她,又责怪妾身发落得过重,可如何是好?”
  “此等毒妇本侯还想起她做什么?你发落便是!”
  “柳姨娘乃家生子,后成通房,再抬姨娘,是奴籍。按府中规矩,该是拿着卖身契找人牙子捆了往外发卖才是。”
  明亭远闻言,不吭声了。
  裴氏又道:“柳氏之错,实难容恕。不过她为侯府生有一女,又服侍侯爷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她顿了顿:“想来在柴房关上数日,柳氏必当有反省之意,且明楚婚事,又有妾身帮着相看,柳氏也实在是没什么可操心的了,依妾身的意思,不若将其送入庵堂,往后吃斋念佛,也好赎己之过。
  “二哥二嫂在眉安上任,眉安乃钟灵毓秀极有佛性之地,佛寺庵堂众多,妾身瞧着送去那边便是极好,若有个什么事儿,二哥二嫂也能照应几分。”
  虽然都是送去庵堂,但这意思可完全不同。明亭远先前是想让两人去思过,思完了便回来,裴氏却是要让柳氏直接出家,长伴青灯古佛。
  明亭远稍想了片刻,便应声说好,想着虽是远远打发了,却也不比发卖为奴后果凄惨,且他二哥二嫂亦是和善之人,不说对一个因罪入庵的妾室能有多照拂,但也不至于让她呆没几天就丢了性命。
  下首明檀和沈画却明白,这庵堂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柳氏平日呼仆唤婢,不需自己操劳半分。落发入庵,什么事情都需自个儿来做,又是眉安那般山高水远之地,她也卖不上可怜求不了怜惜,日子一久,她父亲自是再难想起,即便想起,也再难将人接回。
  处置了明楚与柳姨娘,明亭远这才腾出话头,宽慰起明檀与沈画二人。
  明檀和沈画当然善解人意,叙话半晌,都是劝他别气坏了身子云云,明亭远心中大感熨帖,近至晚膳时分,他着人就在兰馨院摆了膳。
  从兰馨院出来时,天色已重。
  明檀与沈画一道往东花园的方向走着,闲叙了几句,忽有晚风至,明檀停了扇,话锋一转,轻声问道:“有件事,我有些不明白,昨夜表姐告知我定北王殿下也会去大相国寺,当真只是为我通风报信吗?”
  沈画倒坦然:“当然不是,我本是防着三妹妹后招,想着四妹妹与我一道前往,说不准能帮上我些什么。至于后头我与三妹妹说话,确实未想会被王爷听到,回程车马一事更是不知。我虽有私心,但并想过要害四妹妹,四妹妹可信?”
  明檀望着她,点了点头:“表姐这般说,我便信。”
  从前两人别苗头,也都是闺阁女子手段,从未真正伤到什么,如今沈画更是没有故意拉她下水的理由。两人打着扇,说笑着,走进了花香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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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日明楚与柳姨娘事毕,府中清净了不少。明檀思春之心复萌,成日盯着定北王殿下的那根束带瞎琢磨。
  她本是想着洗净熨烫,送还王府,并附上谢信。可又觉得这般主动,怕是不免让定北王殿下想起明楚那日所言之事。
  而且就送回根束带,哪能显出她的贴心呢……再送些别的,不好不好,哪有姑娘家随随便便往外送东西的,忒不矜持了,若被人得知,她可真是不要活了。
  这么琢磨了几日,明檀都没想出什么既不多送东西,又能让她未来夫君感受到她极为贴心的好法子。
  直到某日翻杂书时,她发现上头记载了个新奇的制香方子,说是这香味道清冽,有驱虫辟邪之效。
  时序入夏,蚊虫渐多,驱虫辟邪倒是有用。
  且物归原主的同时染个香,既落不着私相授受的把柄,又能显出她的贤惠妥帖,好极了!
  明檀来了精神,当下便在照水院里头和小丫头们一道忙活起来。
  其实明檀做事还是思虑得极为周全的,她先是将方子拿给大夫看了,大夫说,这几位香料药材配在一起,确有驱虫之效。
  待香制出来后,她又拿给大夫看了一遭,大夫说应是确有效用,她才给自己的衣裳浸了此香。
  此香味道的确清冽特别,她接连两日穿着浸了香料的衣裳去园中蚊虫多的地方,蚊虫都不近她身。
  她安心了,亲自将束带也浸了此香,又挑了半晌锦盒,将束带熨烫好,规整叠入盒中,遣人送去了定北王府。
  她遣人送去定北王府时,风也正吹动窗边杂书,一直往后吹了数页,才见上头写着:“前载七味香方,皆有同一难症,入香数日后,馨香消,异味渐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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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绪并非铺张之人,明檀将束带送回,下头人验了,并无问题,他就收下了。至于福叔带话的什么驱虫辟邪之效,他并未当一回事。
  江绪平日多着黑衣,用黑色束带。过了数日,他难得换上一身浅色长衣,去京畿大营与将领们相谈要事。
  谈着谈着,他便隐隐闻到一股异味,离他近的将领也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些香中带臭的味道,但他想着,不上战场时,王爷素来洁净。与他一室,连军中汉子们最常有的汗臭味都没闻见过,想来应是自己嗅错了,便也忍着没出声。
  可不多时,那股异味渐重。
  江绪稍稍一停,望了眼臂上束带,随即又一圈圈将其解开。
  不解还好,一解开,那股子香中带臭的味道便愈发浓烈,解到最后,营中将领皆是下意识地掩鼻避开半丈。
  江绪:“……”
  驱虫辟邪。
  所以,他是那个要让人避开的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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