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二十五章 圣女是怎样炼成的(下)
  某某圣女……
  如果不是越千秋一本正经地说这话,此时外头又确实情况紧急,谢筱筱差点脱口骂你这是什么馊主意。然而,六皇子钱袋这种身份只能唬唬某些人,至于她那兴许很管用,人人认定她是异日皇妃,她却完全不愿意去想这一点。
  思来想去,她就知道,如果自己打算出面控制局势,那么只能用越千秋瞎掰的名头了。
  因此,她也顾不得多说什么,深深吸了一口气就掀开车帘,瞅准时机一跃冲了出去。她本来就是自幼练武,此时全力施展开来,脚下在几人肩膀上轻轻一点,最终就跃上了对面屋顶。居高临下看着那少说也有千八百人的汹涌人潮,她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气。
  “愚蠢!”
  车内的越千秋知道,圣女这种名词,放在这年头还是挺能够唬人的,可要是放在“圣女”已经烂大街的后世,大多数女士在被冠以这样的头衔之后,一定会骂得你狗血淋头。
  而等到听了谢筱筱这两个开篇字,原本还从窗帘中观察外界情势发展的他不禁手一抖就松开了窗帘,随即笑得肚子都快破了。那丫头还真是天生扮圣女的资质!
  然而,他辛苦忍笑的时候,车外却传来了一个让人有点凉飕飕的声音:“你诳了筱筱去扮成圣女唬人,现在却还敢在这笑她?你信不信我嚷嚷一声越千秋在此,那些抓不到萧敬先的家伙全都会蜂拥而至,拿了你去零碎切了请功?”
  看过皇宫爆炸后的烂摊子,再发现不少百姓在人煽动下即将失控,越千秋正发愁自己是不是要安抚,怎么安抚这些反应过度的百姓,结果就因为那些实在太显眼的侍卫而发现了谢筱筱这辆马车。
  他本来还不知道怎么接近怎么混上马车,没想到那位老车夫和他来了一次精准配合。而此时此刻,外头这位车夫那明显带着情绪的言辞,他听在耳中,心中不免有些狐疑。他正要反唇相讥试探一二,就只听谢筱筱那清亮的声音在那嘈杂到极点的外间再次响起。
  “之前那不是什么地龙翻身,更不是什么天摇地动!那是有人在留守府和皇宫预先埋设了火药,引燃之后才有的轰然巨响!那些煽动逃难的人,只不过是想趁机在乱起来的南京城中大捞一笔,若是因此上当,那简直是蠢货!”
  这一口一个愚蠢和蠢货,居高临下的口吻,越千秋听着很有一种愚蠢的凡人那种即视感,一时又笑了起来。果然,外间那喧哗只是被压下了片刻,随即更大的鼓噪声响起,显然混在人群中的煽动者,以及某些认死理的蠢东西并不肯轻易认输认错。
  其中最大的一种声音,便是质疑谢筱筱的身份:“你是什么人,我们凭什么信你!”
  谢筱筱原本还觉得某某圣女这种自称实在是太过羞耻,可眼下面对群起攻之的质疑,火冒三丈的她也就顾不得最初想骂越千秋馊主意的恼怒了。她已经发现了人群中几个煽动的家伙,脚尖轻轻勾起了一片瓦片,在下头鼓噪声最大的时候陡然运劲一踢。
  顷刻之间,一片沉甸甸的瓦片骤然飞起,由高到低凌空越过十几步的距离,骤然击中了一个正挥舞双手鼓吹别相信那女人的家伙。而几乎在她一击建功的同时,她就只见人群中另外几个煽风点火最厉害的家伙猛然之间倒地。
  以她这会儿居高临下的良好视野,却竟然一时找不到下手者,情知有人在暗中帮自己,她也顾不得那么多,再次提高了声音:“本宫白山圣女,精通星象,能知过去未来。自然能够明察秋毫,知道所谓南京地震,本来就是奸贼诡计!你们自己看一看,刚刚那几个叫嚷最凶,伪造天意,惑乱民心的人,此刻是什么下场!”
  谢筱筱一块瓦片打倒了一个煽动者,另外又有四五个人在四周围的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被放倒,这下子,大多数人都惊疑不定地东张西望,原先那十足的气势不知不觉就低落了下来。而发现自己说的话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作用,后方人流渐渐也有些缓慢下来的迹象,谢筱筱不由稍稍松了一口气。
  而车中的越千秋听到谢筱筱把自己瞎掰的某某圣女给改成了白山圣女,他不禁笑着说道:“好一个白山圣女,和她的出身来历正好匹配。我说谢十一爷,等明儿个老参堂改成白山宫,你看怎么样?”
  车夫位置上的谢十一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可随之便意识到,自己的身份竟是被越千秋给道破了。他有些不得劲地轻哼道:“怎么,是你师父告诉你我到了南京的?”
  “呃,那倒没有……我就是随便猜猜,没想到猜中了。”越千秋心虚地干咳一声,低声叨咕道,“六皇子被萧敬先那一招‘同归于尽’,喜出望外招兵买马打算去平叛立威。师父总不能放下他这一头,但我这次打算留在南京……”
  尽管越千秋说得语焉不详,但谢十一爷何等样人,从这话里便听出,越千秋肯定是自作主张,直接撇下了严诩。想到谢筱筱也是,离家在外就自作主张乱来一气,他作为父亲,不禁对严诩这个当师父的生出了深深的同情。
  只不过,看谢筱筱刚刚挺身而出的架势,明显是不肯跟着六皇子走的,所以越千秋如果能留下来,就意味着熟悉萧敬先的这小子总归能派上点用场,他当然举双手欢迎,同情严诩就放在心里好了。谁让严诩这些年惯徒弟和自己惯女儿一样呢?
  而越千秋发现自己说了实话,外头那位疑似谢十一爷的车夫突然沉默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刚刚的判断应该没错,当下就笑呵呵地低声问:“刚刚谢姑娘飞瓦掷人的那一下确实精准,可其他几个煽动民心的家伙竟然也神乎其神被人撂倒,旁人甚至没发现端倪。是不是谢十一爷您派人干的?”
  “我被杜白楼和你师父诳了进去,就连筱筱也因为好强踏进了那个虎狼窝,没几个人照管她怎么行?那些个心里乌漆抹黑,嘴巴又不干不净的家伙,当然该死!”
  越千秋这才知道之前无声无息倒下的那些人竟然都已经死了,顿时暗叹这位采参客里的头号人物谢十一爷实在是够狠。而下一刻对方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在够狠两个字后头又加了两个字的评价——够毒!
  “要杀人,有的时候不必用刀枪兵器,毒蛇更有用。伤口不是在四肢,而是头发掩盖的头皮上,一般的仵作都验不出什么端倪来。更何况,眼下南京都已经乱成这副样子了,谁还顾得上几个煽风点火的死人,有哪个人会派出精干的仵作去验尸?民众以讹传讹,筱筱也能省力一点。”
  越千秋和谢十一爷正低声交谈的时候,谢筱筱这个自封的白山圣女在刚刚神乎其神清理反对者之后,已经渐入佳境。她顺理成章地散布了自己已经从六皇子那儿得到南京城治理权的消息,随即又安抚众人将严明军纪,抚恤死伤……反正是许了一大堆不要钱的诺言。
  最终,当那些六皇子分派给谢筱筱的侍卫们终于回过神,立刻争先恐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替谢筱筱做了旁证之后,原本已经打算逃离南京城,从而躲避这一场地龙翻身劫难的人们,总算是渐渐散去。除了谢筱筱的那些许诺之外,最打动他们的,其实只有一点。
  那位白山圣女一口答应,将每日亲自在南京城中巡逻,与民同在,绝不离城一步!
  放眼远眺,见原本汇聚过来的人流渐渐散去,确定在这些人奔走相告之下,逃亡的趋势应该会渐渐降低,谢筱筱这才觉得喉咙一阵阵疼痛。她刚刚为了鼓足气势,每一句话都运足中气,力求让更多人听见,可如今最危险的时候过去,她不禁就有些担心伤了嗓子。
  然而,偏偏她一跃落地的时候,六皇子派给她的那些侍卫蜂拥上来问东问西,个个殷勤讨好,她还不能太过于冷脸相对,等回到马车前时,她只觉嗓子比刚刚更加嘶哑。眼见得乔装打扮成车夫的老父亲下来给她打开了车门,她有些过意不去,微微颔首后低头登车时,却突然觉察到手里被老父亲塞了一样东西。
  等到车帘落下,车门关上,她这才发现手中是一个小小的瓷瓶。见刚刚侧坐躲避外间视线的越千秋笑得贼兮兮的,她也不理他,坐下之后打开瓶塞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发现赫然是一股清凉的味道,她就立时醒悟到,父亲是觉察到了她遭遇的窘境。
  等到马车开行,四周围不多时就再次喧哗热闹了起来,其中甚至还有拜谢她这白山圣女的声音,她唯有无可奈何地打起一部分窗帘朝外间颔首致意。如此露脸了一阵子,她方才放下车帘,随即挪到了车门后头。
  “爹,谢谢您!”
  “堂堂白山圣女,日后总不能只露面不说话,到时候别人还要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个人。这清咽利喉的蜜丸是你小时候就爱吃的,幸亏我这次出来的时候,你那些叔叔伯伯都还记得,硬是让我给你带了好些过来,没想到竟然会用上。”
  谢十一爷低低打趣了几句,发现车厢里女儿不做声,不知道是不是重提当年旧事而有些羞怒,他却再次揶揄道:“不过,你也得好好谢谢给了你白山圣女这个名头的越九公子!”
  越千秋才刚体会到谢十一爷狠辣的一面,此时又见识了他这和蔼幽默的父亲一面,不禁觉得异常有趣。因此,当谢筱筱没好气地狠狠剜了他一眼时,他便呵呵低笑了一声,随即就立刻非常明智地岔开了话题。
  “谢十一爷,你觉得今天煽动百姓逃亡离城的人是谁?”
  “萧敬先被擒之后没多久,齐宣就被那场爆炸陷在了地牢里,生死不知,我倾向于认为萧敬先是把自己的命放进去一块赌了,这样才能确保拖住齐宣,然后六皇子就能从中渔利染指南京兵权。为了让六皇子赶紧离开南京,萧敬先事前就让人暗中煽动南京百姓误以为地震而离城,这也不是不可能,只不过……”
  谢十一爷微微犹豫了一下,车厢中的谢筱筱就接着说道:“只不过,萧敬先只要六皇子好大喜功去平叛就够了,一座空城对他来说没什么用,所以他在背后策动的可能性不大。我倒是觉得,九公子刚刚说,有人趁着造谣生事趁机劫掠南京,这一点可能性很大。而其中又以六皇子身边可能会被留在南京城的人嫌疑最大,因为只有他们有这个便利。”
  “所以,今天事态是压下来了,但谢姑娘你说六皇子已经把南京城交托给了你,接下来你怎么压住局面,这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之前越千秋固然对二戒说,自己要去游说谢筱筱留在南京——这也是为了给严诩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可如今谢筱筱自己就打这主意,他就绝口不提这和自己的初衷不谋而合。
  不但闭口不谈自己也有这想法,他还耸了耸肩,非常不负责任地说:“要知道,今天被清洗掉的那些王公贵族,他们搜刮聚敛的财富,肯定都被南京军上下瓜分干净了。谢姑娘手上没钱,怎么保证人能听你的?我可先说好,我对南京完全没兴趣,留下是为了把萧敬先挖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他的事情,我不管。”
  谢筱筱顿时语塞,此时此刻,就只听外头的老父亲丢进来一句话:“九公子你要当撒手掌柜,那可说得太早了。筱筱若是成了这南京城里的话事人,到时候只要随便瞎掰个理由,说萧敬先和齐宣根本就不在地牢里,撤走人手,你一个人去挖开地牢吗?”
  我去,没想到这丫头如此淳朴,却有个这么奸诈的老爹!
  越千秋顿时气歪了鼻子,可紧跟着,谢十一爷那声音便在他耳畔响起:“不过,只要你能促成甄容和我家这丫头的好事,作为谢媒礼,你让我帮你什么都行!九公子,连大吴太子这样暴虐冲动的小子都能被你调教成绕指柔,区区一个甄容应该不在话下吧?”
  听到这里,越千秋不禁看了看对面正在忍笑的谢筱筱,立时明白谢十一爷这话是唯独传音给他的。面对这么个爱女心切的狡诈老爹,他嘴角翘了翘,干脆利落地说:“成交!”
  反正又不是他自己卖身,这还用得着想吗?
  他嘿然一笑,轻描淡写地说:“谢姑娘镇不住那些人,就把那些牛鬼蛇神全都交给六皇子带走,那样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