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我为人子是罪业
  “子卿,你去见了那个孽种了。”
  落云宫大多的物件都是飞仙木的,显得昏黄,可御锦坐在哪里,哪里就是满室光华。
  子卿跪伏在地,浑身发抖:“娘娘恕罪,子卿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
  眼神如利剑般扫来,御锦缓缓起身,用脚踢了踢她。
  子卿抬起头。
  “九萝当初不过给了你那么一点点施舍,你便如此放在心上么?什么都不顾了?”
  眼泪一下子就喷涌出来,子卿奋力的摇着头:“娘娘,我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殿中一角,小染看着这一幕,心中愤愤。
  “子卿,你都做了什么,你自己说,别逼我搜你的魂。”勾唇一笑,御锦伸手将她提起来。
  子卿的面色一下子无比苍白。
  “只…只是一些天妃的往事。”她低着头,瑟缩着将白日的几番话说了。
  慢慢的听了,御锦冷笑一声,指尖划过她白皙脸颊:“子卿,我们也算同在天宫数万年了,你心中有事隐瞒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我大概还是知道的。”
  子卿双手颤抖着,紧紧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流淌出来。
  御锦锋利的指甲在她颈上擦出一道血痕:“看来是很重要的事儿了。重要的连自己儿子的性命也不想顾了?”
  儿子!
  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神绝望,薄薄一张唇咬的直要滴出血来:“我看到,看到,那枚扳指,里头是…”
  “是什么!”
  “是天妃的一点魂火。”
  御锦大惊,骤然松了手。
  魂火是什么?小染不明白。那扳指它早先藏在殿下袖子里的时候不知道见到过多少次,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啊。
  它皱着一张小脸正苦苦思索着,却听到那边御锦忽然笑起来,声音凄厉,还越来越大声。
  “果然,果然…掺和了凰族血脉的人,果然阴魂不散。”
  子卿又扑过来跪在她脚边,无助的哭喊着:“那只是一点魂火啊娘娘,天妃早已化道,是绝对再无生机了。”
  御锦被她扑的踉跄一步,止了笑声,精致的妆容下缓缓透出一点疲态:“不是只有一点魂火。她的肉身,也还在。”
  子卿的动作就那么僵住了,她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她。
  “陛下的心,冷如寒冰,多少万年了,也只为她融化过。”
  凡尘一遇,飞升成仙,这个由天帝亲自渡化又一举封妃,强势高贵了数万年的女人,第一次说出这样灰心的话。
  子卿看着她双目失神缓缓坐下的样子,一瞬间几乎都要相信了。
  “陛下负了天妃。”
  “是,他负了九萝,但他后来后悔了,他亲口对我说,他后悔了,他不该逼她生子,他更不该夺她生路,哪怕是一条希望渺茫的生路。他宁肯不要这个孩子,宁肯不要这点修为。”御锦喃喃着,面上有着扭曲的笑意,“他是天帝,主宰三界生杀予夺的天帝,竟有一日会为了一个女子,说出这样的话。”
  “可天妃明明已经化道…”
  御锦冷冷望了她一眼,笑的讽刺:“是啊,所有人都以为她已经化道,归于虚无,可只有我知道,他终是不忍,将她的肉身保住,葬在了玉清境清微天。”
  “清微天!”
  “是,天庭禁地,十数万年只葬龙族先圣的清微天。他修行闭关突破的地方,他把她葬在那里,咫尺可见。”
  角落里,小染眼睛瞪得溜圆,震惊的几乎都要掩不住自己的气息。
  子卿目光微微闪烁,旋即再次换上震惊神色。
  “娘娘当真不必介怀啊,天妃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凰族血脉,即便肉身尚存一缕魂火未灭,也必是无力回天,否则这么多年过去了,以陛下的手段又怎会不去挽回呢。”
  御锦无动于衷:“陛下或许做不到,但有人,也许有一天就能做到了。到那个时候,呵,禹余天恐怕要不安宁了。”
  子卿咬了咬唇,目光从未有过的坚定:“不会了。即便有一天天妃真能涅槃归来,也不会再回这天宫之中了,天妃化道前子卿曾去探望过。”
  子卿低着头,声音凄凄。
  “她说,这样也好,陛下让她清醒了,否则若真的再拼出一世身,也不过是全部付于无情人。”
  小染记得,后来它回去将这一夜殿中发生的事情绘声绘色的讲给殿下听的时候,殿下拳头捏的很紧,眼眶也红了。然后殿下的妻子便找了过来,殿下就让它先退下。
  它转身钻进虚空中,看到殿下紧紧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看得出来已是极力想抹去所有情绪。
  那时候已经是清晨了,吐纳一夜白染神清气爽,寻到他后笑容甜蜜的便抱上来。
  无尘也自是紧紧的抱住她,但比往日更要深情许多。
  白染那时候还算是有一点敏感,就问他怎么了。
  无尘搂紧她不说话,只有灼热的气息一下下的落在她耳边,许久之后他声音沙哑:“我如今可算见识到无情之人了。”
  删删减减的,白染听完这一段故事也是不住叹息,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无尘,情之一路上的修炼,她着实浅薄。
  身旁至亲几人,生身父母爱的缠缠绵绵甜甜蜜蜜,自己也是求仁得仁夫妻和睦,至于白墨,她至今还没有听说白墨和哪家仙子圣女扯上什么情事。
  于是她琢磨了半天,还是只能去说那几句套话:“终究是神死不能复生,咱们这些还活着的除了折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看开一些。何况母妃若在,她必不会希望看到你痛苦的。”
  无尘看着她,眼神缓缓沉下去,轻声问:“你小时候有没有做过错事?”
  “错事?”白染不明白他为何忽然这样问,但仍旧答他,“自然是有做过的,不过你也知道父亲那个样子,规矩极严,我也不敢如何放肆的。”
  “我小时候从未做过错事。”
  白染轻叹一声眼眶又红了。无尘身子僵僵的靠在她肩上,眼神渐渐变得绝望,绝望深处,是冷如冰霜。
  我小时候从未做过错事,没有被父亲管过,也没有被母亲骂过,你说神死不能复生,母妃不希望我痛苦的时候,我亦不知为何,心中就在想着这件事。我承担不起母亲这样的希望和心思。
  昨日之事已不可改,但今生罪业,必须要赎。
  我为人子是罪业,他为人夫也是罪业。无尘那一整天都恍恍惚惚,只默默跟在白染身侧,但直到那时候,他扪心自问,都是许多事只想着好的一面,这一身骨血源于父母,他想了一整天,终究无意于去改写什么,伸张什么。
  但他知道自己还能做的一件事情,这身三界之中万古唯一的龙凰血脉,他要想办法去救回自己的母亲。
  即便终究不能,即便只有一具冰冷尸身,他也要带她离开,再不与那人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