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神佛
  黑影看见她手中的事物顿时惊了一跳。他失声道:“你怎么有这个事物!”
  在安如锦的面前是一块红色玉佩。这玉佩形状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它的质地。整个玉佩如血凝成,暗红暗红,里面似有血色流动。
  他忍不住向前一步,露出精明世故的一张老脸。
  他目光耸动,厉声问道:“这是从何而来?”
  他目光犀利,声音沙哑,在昏暗的房中听起来分外可怕。若是换了普通人恐怕气势会为之一弱,可是安如锦却视若无睹。
  她慢条斯理地在黑影人吃人的目光下收起红玉佩,似笑非笑道:“这玉佩如何来的这位展管事就不要太过吃惊了。重要的是,您应该可以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了吧?”
  眼前这被称为“展管事”的黑影人顿时倒吸一口冷气。他方才从进门到现在才刚刚初露面容,可是安如锦已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确信自己没有见过安如锦,也确信自己没有被她看见过。而且静王府中管事起码十个以上,要从十个形态各异的管事中辨认出他来对陌生人来说是很难的一件事。
  可是安如锦想也不想就认出他来,这一手辨人的功夫实在是惊人。若不是真的对静王府了若指掌,就是心思缜密到了极致。不论是哪一种,都是值得重视的对手。
  他眯起眼冷冷打量眼前的安如锦,良久才道:“好吧。你说。”
  顿了顿,他忽然道:“若是你有半句谎言……”
  他的话说了一半却是再也不往下说,可是那双老眼中的威胁显而易见。
  安如锦露出浅浅微笑,道:“展管事放心,若是我有半句谎话,任凭处置。”
  展管事冷哼一声,眼中虽还是满是不屑和鄙夷,却也坐下来。
  他阴沉沉道:“静夫人可以开始说了。”
  安如锦抿唇一笑,刹那间灼灼的容色夺人眼目。
  ……
  离开清虚观已是日暮西山,云太妃带着安如锦向着荣华寺而去。
  一路无话。
  到了荣华寺,白日熙熙攘攘的香客们终于散尽,往日肃穆的山寺恢复了从前的安静。云太妃从凤辇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对安如锦满意赞道:“还是我儿想得周到,白日先去清虚观赏花,晚上来荣华寺听梵音钟声最好。”
  安如锦谦虚笑道:“只要母亲喜欢就好。”
  云太妃含笑握她的手,在方丈的迎接中走入寺中。
  荣华寺很恢弘宽阔,比起清虚观的精巧,他自有一股威严和肃然。佛殿雄伟,各路神佛金身熠熠,香火不绝。空气中皆是好闻的檀香,此时正值晚课时分,梵音悠扬,令人忘却俗事烦恼。
  安如锦虔诚奉上亲手做的佛香,住持方丈口宣佛号,叹道:“施主有心了。”
  安如锦沉默了一会,道:“还望方丈为我未出世的孩儿多念几遍往生咒,如锦就此拜谢了。”
  住持方丈眼中流露怜悯:“好。”
  一旁的云太妃唏嘘不已。
  ……
  夜色渐渐深沉,佛堂中两排长明灯点燃,犹如白昼。安如锦素衣黑发跪坐在蒲团上。她眼前摆着一本往生咒。
  此时她双眸垂下,默念着经文。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风吹来,长明灯一下子熄灭了好几盏。整个殿中昏暗无光。
  安如锦抬头看去,佛殿中一扇窗户不知时候被风吹开。她走上前去关上窗户,正要去点燃长明灯,忽然一只很修长的手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安如锦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一抖,手中的火折掉在地上。扑闪了几下就灭了。
  眼前阴影覆来,伴随而来是她熟悉到心颤的声音。
  “静夫人,我想问问,你要念多少遍佛才可以洗去心中对我的厌恶呢?”
  安如锦抬头看去。晦暗不明的殿中,萧应瑄那张俊美的脸庞竟有种妖异的错觉。
  他薄唇边挂着似笑非笑,手中轻轻摩挲她细白如瓷的素手,慢慢道:“神佛在上,静夫人可不能打诳语哦。”
  他的声音带着奇异的慵懒和魅惑,悄悄蔓入心间,随意撩动。而他的手冰冰凉凉,陌生的触觉令她浑身蔓延一种不适的酥麻。
  “齐王殿下请自重!”安如锦冷声道。
  她说着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
  可是萧应瑄的手像是黏在她的手上一样,任凭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一分。反而因为这样的挣扎令她不可察地靠近了萧应瑄。
  直到他身上奇异的香气传来,安如锦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了他的禁锢之中。
  “殿下想要做什么!”安如锦眸光如冰雪,声音带了怒意,“在这神佛前,你如此轻薄我难道不怕遭惩罚?!”
  萧应瑄依旧是慵懒的神色,面上挂着飘忽的笑意:“惩罚?静夫人难道也相信这虚无缥缈的教义?”
  他戏谑看着在自己怀中挣扎的安如锦,轻笑:“静夫人能从秀女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步,难道相信是神佛保佑?若是神佛有用,孤宁愿花万万两为他们重塑金身。若是神佛有用,孤还愁不会登基为帝?!
  安如锦被他狂妄的口气给惊得闭了嘴,也忘了挣扎。
  眼前的萧应瑄和往日不同,有种肆意妄为的邪魅。她仔细一闻,除了他身上的异香外,还有一股被处理过的浓浓酒气。
  他,喝多了。
  她良久才道:“放开我。”
  萧应瑄看了她良久,这才推开。他踉跄几步盘膝坐在了蒲团上,眯着眼看着安如锦。
  整个殿中安静得似能听见白日的梵音。
  安如锦见他不再靠近,默默上前点燃了长明灯,然后跪坐在方才的位置上继续诵经。说来也奇怪,萧应瑄竟不来打扰。他只是定定看着她垂眸念经的样子,直到她终于合上经书。
  “你念的是什么?”他忽然问。
  安如锦停了良久才道:“往生咒。”
  萧应瑄半晌才“哦”了一声。
  两人又陷入沉默中。
  良久,萧应瑄慢慢道:“围困云珠宫,我也有份。”
  殿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声音都远去,连殿外的风声都似乎消失,唯有不远处的长明灯烛光跳跃,蜡泪滚落。
  安如锦头也不抬,淡淡道:“我知道。”
  萧应瑄眼眯了眯,反问了一句:“你知道?”
  “我知道。”安如锦声音平静无波:“我都知道。想要置我死地的人我都一清二楚。”
  萧应瑄呵呵笑了笑,神色莫名:“我以为你会屈服,毕竟你若不想活,也许会舍不得孩子。人都有软肋,名利财富,情色欲望,每个都有可乘之机。可是……”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着眼前安静得犹如瓷人的安如锦。
  “可是我突然发现,你没有软肋。你既不奢望他给你的帝王之爱也不顾惜你的孩子。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慢慢起身,走近安如锦。往日一双冷酷的俊眸中是她全然陌生的探寻。
  “安如锦,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为什么你会不害怕?”他的声音沙哑,那双眼眸仿佛要望入她灵魂深处寻找所有人都不知的秘密。
  眼前的人近在咫尺,似乎下一刻轻而易举可以把她毁灭。
  可是她直定定看着萧应瑄,轻声道:“我为什么要害怕?因为我一无所有。从我怀着孩子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无法保全他。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要害怕?”
  “不管是你还是谁要我屈服,要我孩子的命都易如反掌。既然这样我还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萧应瑄眯了眯眼:“只是因为如此?”
  因为一无所有,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才敢一次次和他对抗?因为一无所有她才会对自己视若无睹?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更加迷惑了。
  安如锦轻声道:“我不怕,所以殿下不用再我身上做文章了。放过我好吗?”
  “与其在我身上浪费精力,殿下现在应该做的和已经做的,不是应该更担心吗?”她道。
  萧应瑄猛地眼瞳缩起,目如锥直刺安如锦。
  “你知道什么?”他的声音沉冷。
  安如锦淡淡垂眸,避开他过分犀利的光:“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殿下你在害怕。可是你什么都有了,又这么聪明,你又怕什么呢?”
  萧应瑄退后一步,脑中的酒意一下子清醒过来。
  不知何时,眼前的安如锦依旧是从前他所见过的那样。素净,温婉,没有一点攻击性。可是方才那一番让他惊醒的话,是真的从她口中说出来的吗?
  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安如锦轻声道:“殿下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知道。殿下也不用费心想要除去我。比起我这个麻烦的女人,殿下不是应该更烦恼另一个女人吗?”
  她说完对着佛像施了一礼,转身走出了大殿。
  “夜深了,殿下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清淡的声音悦耳动听,萧应瑄看着她翩然远去的身影,眸色沉沉犹如晦夜。
  他想要追出去,可是一道黑影匆匆而来在他耳边说了两句。
  萧应瑄咬牙,冷冷道:“好了,孤知道了。退下吧!”
  “可是……”来人犹豫不决。
  “滚!”萧应瑄忽然咆哮,俊美的脸上狰狞得犹如恶鬼,“孤再也不想听!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