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许赐再次踏及S市宽阔笔挺的地面已是下午三点多, 与林落告别后,他径直打车回到了自己家。
  甫一进门,浸润清淡花香的空气便扬开低沉不敛的笑意与银铃般的脆耳笑声。
  经久不息, 惹人生厌。
  毫不意外, 他的突然闯入引得在场二人的笑音戛然而止, 齐齐掉头。
  许赐拖进行李箱,车轮底与地面白瓷发出清脆摩擦的滚动声。
  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冷哼:“你总算知道这是你家了, 还知道回来。”
  许赐下晗微抬,冷冷瞥向那一大一小相拥而坐的身影,轻啧:“你不就是希望我永远都别回这个地方,自己好独自一人带着小三母女苟且偷生嘛。”
  “你混账!有你这么跟老子讲话的嘛!”
  许儒腾地站起,罕见地爆粗口。
  “怎么?被我戳中了?”
  许儒放下自己怀里乖巧听话的小女儿,怒气腾腾地快步向许赐走近, 举高手掌欲向他挥去。
  在厨房忙碌的肖玉连围裙都来不及解便急忙忙走出, 上前拦住许儒扬在半空中的手臂。
  软声劝慰:“你这又是干什么哪?小赐他不过是国庆去外面玩一趟放松放松, 这高三了也难得有个休息的小长假,孩子一回来别又打又骂。”
  许儒怕误伤了肖玉,只得趁势落下大掌, 指着痞笑无谓的许赐。
  “他放松心情?我看他是每天都在放松,成日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到高三了成绩还一直停滞不前。
  学校老师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 每次不是逃课就是在外面打架, 要不是看我的面上, 早就把他开除了,简直废物一个!”
  “废物”二字深深刺到了许赐,他讽刺地勾了勾唇,望向那张与他一般无二的脸:“再废物还不都是你生的。”
  “你!”许儒一噎。
  他裤边猛地被人扯住,俯头看去,不知他的小女儿几时从沙发偷偷溜下,扬着脖颈软软说:“爸爸,哥哥人其实很好的,你别骂哥哥了。”
  许儒本欲扯开小女儿软软的小手,却在看见她赤脚在地的脚丫子时蓦地神情一转,蹲下身立马将她抱起:“怎么不穿鞋就下地了,医生不是说了你不能着凉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固执说:“你答应我不骂哥哥,我就去穿鞋。”
  肖玉也趁机劝许儒:“是啊,愿愿都明白的道理,阿儒你怎么就看不透呢,一家人何必闹脾气,和和美美才是真。”
  许赐讽刺地瞧着眼前故作贤惠的肖玉:“谁跟你是一家人了?”
  许儒气不过,托过肖玉微微颤抖的双手,本欲责骂却又化为轻声责备:“你啊,就是性子太软,又对他太好,才导致他得意忘形忘乎所以。”
  许赐这下倒是真笑出声了,他倒头回知晓,他老子颠倒是非黑白的功力竟已顽强至此,了不起了不起。
  他也懒得再看眼前一家三口表演伉俪深情与父女情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你们请便,戏台子已经搭好,想怎么唱都随你们,我就不奉陪了。”
  话毕,他就两手抄兜,长身离去。
  许儒气得骂喊:“有本事你再别回这个家!”
  许赐一路快步走出许家大门,如许儒愿,再没回头。
  这座他从小视之为避风港的舒心大宅,外表依旧,内里不再。
  早不是他容身之所。
  *
  林落回到家,因提早通知过母亲纪薇,便吃上了一顿热乎乎的可口饭菜。
  今天是国庆假的最后一天,按理说,全校师生今晚都要正常恢复晚自习。
  而她无论从哪个方面讲,今晚的晚自习都是在所难免,逃不了的。
  饭后休息一小段时间后,林落洗完澡,便垮过书包便慢悠悠向一中走去。
  沿途东看看,西瞅瞅。
  在距离一中仅剩一条街的马路边,她突然瞧见一道快步疾走的熟悉侧影,与白日穿的衣服一般无二。
  步伐之狠厉果决,大有手提五米大棒前去狠操社会的即视感。
  “许赐!”
  她大喊。
  走在她前边的人没反应。
  林落向许赐大步奔去,眼看离得近了,她一边抬手拍他肩膀,一边喊他名字。
  结果她手才刚搭上许赐侧肩,便猛地被他反手一拧,向前抽去。
  她没半点准备,但好在她反应机敏,顺他方向就势往前倾去,借以分散力道。
  但免不了还是被他拧得一痛。
  林落向许赐所在倾身的一瞬,风里飘过她沐浴后的淡淡清香,与那晚他闻见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撇头,立即松开力度揽住她。
  乍映入眼帘的便是她紧拧的一张小脸。
  许赐怒从中来:“你是不是蠢哪,不会喊我吗?”
  他方才只以为是有人偷袭才如此做。
  林落睇了眼他塞入耳缝的蓝牙耳机,老老实实回:“你戴了耳机,所以我喊了好多声你都听不见。”
  “……”
  许赐凶巴巴:“刚才拧的你哪只手?伸出来我瞧瞧。”
  “这只。”
  林落递出完好的左手。
  她细白瘦小的手腕上端霎时红了一大片,透着另类的触目惊心。
  许赐心情原本就差到极点,走在马路边还莫名其妙遇上偷袭,劲道自然大。
  但他意识到来人后也确实是及时刹住,没想到还是变成这副模样。
  他握住她伸出的手爪子,上下左右仔细检查了番,有些烦躁说:“女孩子就是娇气,一碰就红。”
  林落不甘示弱,反驳道:“明明是你力气太大。”
  许赐另一只手给她来回搓了搓,没好气问:“痛吗?”
  林落摇摇头:“不痛。”
  还多亏许赐及时刹手,她才只是那一阵的麻痛。
  闻言,许赐替她揉手腕的动作又轻了轻,目光专注,手下放得极缓极柔。
  许赐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就势松开她手,语气仍不大好:“过几个小时它自然就会散去,你自己回去吧,别跟着我了。”
  他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待会。
  林落立马回扯住他手腕:“你要去哪里?晚上就要上晚自习了。”
  许赐大力甩开她手腕:“你能不能别多管闲事哪。”
  话毕,他以更快的速度径直向前走。
  林落回过神,下意识也拔腿跟着他走。
  她看得出来,许赐此刻心情糟糕到极点,甚至说……她觉得他有点孤独。
  老头子常嘲笑她愚钝,但她其实并不愚钝,真正对她好的人她都能感受到。
  像许赐,他帮过她很多次,对她好。
  她都知道。
  并且他那怪脾气,就跟老头子的臭脾气一毛一样,典型的嘴皮子臭。
  两人堪属面冷心热的最佳选手。
  哪怕她平时再怎么勤加锻炼,但人家的长腿优势摆在那,她只能努力小跑才能勉强够上他的步伐。
  许赐发现了林落一直跟在他后面,但他就是十分莫名地不想去理会任何人、任何事,也包括……她。
  至少在此时此刻,他只想独自一人。
  林落大喇喇追在许赐身后,随他漫无目的地走过一条繁华大街,又穿过一条宽敞马路。
  直到欲过第二条马路时,她光顾着紧盯前面那道背影了,没来得及仔细看路。
  再回过神,耳边骤然响起道紧急的喇叭车鸣。
  下一秒,她便被人狠狠扯至马路沿,跌进一个热滚滚的坚实胸膛。
  “你走路能不能看着点车?”
  林落有点发懵。
  她此时此刻想的第一件事居然不是自己怎么粗心大意到没注意车辆,而是——
  他怎么突然间听力比她还好了???
  她寻眼望去,不知从何时起他的耳机早已不在。
  她明明盯得那么仔细那么牢固,压根没见他摘过耳机啊。
  许赐见林落仍旧神游太虚,眼眸瞪大,呆呆模样。
  不知是被吓懵还是又胡思乱想到什么。
  顾及到她接下来的安危,他只得无奈说:“算了算了,怕了你了,脚步快点,跟上。”
  他话音还未着地,林落就麻溜地应了:“好的。”
  许赐:“……”
  他险些怀疑林落是上天专门遣来磨练他的了,就为了一点一滴耗干他的耐性。
  林落对许赐一直寸步不离,待走了几分钟,她才发现他真真是走得随心至极,毫无目的地。
  于是开口:“你要去哪里啊?”
  “压马路。”
  许赐双手插兜,头都没带撇一下。
  “……”
  她自动将之理解为是操社会。
  林落又跟着许赐走了几分钟,暗暗瞅了瞅他这过于嚣张的气焰,见他满心眼里都只顾着沉溺于他的压马路。
  她推算了下二人抵达家里的时间,照这种情形看,他应该是没功夫去吃晚餐的。
  火车上有便当卖,但两人无一人买。
  这满打满算起来,相当于他就只勉强吃了顿早餐。
  林落心生一计,急忙忙上前扯过他手臂,小嘴顺势一瘪:“我肚子好饿啊,你陪我去吃顿饭吧。”
  许赐被她拽住,低眸。
  由于运动的缘故,她两颊微微泛起粉红,更加显得肌肤白皙,两边碎发紧贴鬓角,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望向他的一双眸子亮莹莹的,再配以她大喇喇下弯的嘴角,整个人都显得可怜兮兮。
  不知是在装还是真饿了。
  许赐挑挑眉:“真的饿了?”
  按他的看法,她父母不是他父母,总不至于连顿饭都不赏她吧。
  “真的饿了。”
  林落狠狠点头。
  见许赐目光狐疑,视线始终紧锁住她。
  林落垂眸,不管不顾地拖起他就迈腿往前走:“哎哟喂,就是去陪我吃顿饭而已,干嘛那么小气唷。”
  许赐气笑,耐着性子提醒道:“你认识路?”
  林落猛地刹住脚步,摇头:“不认识。”
  “那不就得了。”许赐挣开她的手掌,待瞧见她一点一点黯淡的星眸,他话音一转:“我带你去。”
  “好!”
  许赐领着她到了家就近小餐馆。
  这家店的菜做得清淡,味道也不错,适合她养伤的人用。
  “你自己看看菜单,看有什么想吃的。”
  林落接过,一排一排认真看下去。
  点菜啊点菜,关键是她腹中正好,不饱不饿哪。
  她最终择定几项自己素日爱吃的,许赐只随意瞄了一眼,便递给守在桌边的服务员了。
  菜一上来,林落便饿死鬼模样夹了好几筷子塞嘴里,她激动地嗷嗷大叫:“好好吃啊,我都快饿死了!”
  许赐抬眼,静静端详她浮夸而又做作的表情,她难道不知道她此时满脸幸福看着他的表情比哭还难看吗?
  却意外的……好看至极。
  许赐拿掉她左手的筷子,赶人:“去买点喝的来吧,光吃饭不喝东西怎么行。”
  林落正求之不得:“我这就去买。”
  她一溜就没了人影。
  独独剩下满桌她喜欢的菜食跟许赐面面相觑,两两对望。
  许赐无奈地笑了笑。
  随即从几盘菜里勉强挑出他能接受的,动了几下筷子。
  林落没过多久就回来了,笑容满面,怀揣着两杯波霸奶茶。
  许赐一看那响当当的标志,得,又是一点点。
  来过这条街那么多次,他都记不得这家奶茶店究竟在哪个旮旯窝。
  她果然是“穷”得荒。
  林落递过其中一杯:“我这次再尝尝这个口味,给你一杯。”
  许赐接过,似笑非笑问:“这次还要我付钱吗?”
  三个大点点顿时划过林落脑海,卷走几只聒噪的黑乌鸦。
  她险些把如此严肃的重要事给忘了。
  于是她很认真地瞅了瞅桌上满满当当的各色饭菜,再暗暗瞟了眼她手心的小小一杯奶茶,心中算盘飞速敲打。
  她眼神真挚地望着许赐:“不,这杯奶茶是我请你的。”
  她心里连连安慰自己,也就十块而已,不贵不贵哈。
  许赐唇角不自觉上扬,弧度渐渐旋开。
  他就知道,她上回是特意跟他开玩笑逗他乐的。
  虽然他也半点没乐。
  况且,就一杯奶茶钱而已,哪还需要分你我。
  林落下定决心,接着说:“所以啊,饭钱由你来付。”
  她数学能拔得头筹,不是没有原因的。
  谁让生活中的“计较”,比比皆是。
  许赐嘴角洋溢的微笑就此卡壳。
  看吧,她再次很实诚而幽默地跟他“开玩笑”了!
  虽然他此刻恨不得飞扑过去死死掐住她脖子。
  林落不去看他可以用秒计的下沉面色,撕开包装,插入吸管,静静享受她美好的奶茶时光。
  待想起什么,她瞟了眼桌上几乎未动的饭菜,睁眼瞎地问:“是吃完了吗?吃完我们就赶紧走吧。”
  “不,才开始吃。”
  许赐咬牙切齿回。
  “那就好,你慢慢吃啊,我等你。”
  许赐面上冲她笑得和善,只手下的筷子翻转不停。
  等他回神时,桌上菜已然被他夹光一半,还都是他不喜欢吃的。
  林落笑笑,两眼柔柔弯成月牙状:“好吃吗?”
  “好、吃!”
  真踏马的好吃。
  “吃饱了吧?吃饱你就去前台付钱,然后我们走人吧。”
  许赐艰难地磨出一个字:“……好。”
  见许赐压根没动那杯奶茶,林落便顺手替他捎上了。
  待走出餐馆,迎面的滚烫热意扑脸而来。
  林落饥渴地瞅向她手心还尚存凉意的奶茶,大喇喇将细管插进。
  她激动地说:“你不喝是吧?正好我还没喝够。”
  她抬高手,径直往嘴边递去。
  电光火石间,她奶茶被人蛮横抢走。
  “送了我的东西,就没有再收回去的道理。”
  许赐将她的霸道耍无赖给学了个十成十——那就是连忙塞进嘴里。
  通过舌尖味蕾,液体滚入咽喉,奶茶什么味道他没尝出,全身心便就此只剩下甜一个大字。
  像被硬生生地塞进一坨糖,甜得他整个人都如置身糖果世界,发腻。
  林落笑眯眯问:“甜吗?”
  “……比上次甜。”
  “甜就好,这次我让店员小姐姐放的全糖。”
  “…………”
  见许赐有要扔掉的趋势,林落赶紧说:“你要是扔了的话,我下次再也不给你买了。”
  许赐又默默地握紧了奶茶杯,猛吸了一口,意志坚定地屈服在她十多块钱的甜奶茶之下。
  毕竟能喝到她一杯免费奶茶,不容易。
  两人吃了顿饭,中途又耽误了这么久,迟到早已是在所难免的事。
  但在她的强烈要求下,许赐还是同意去班里头打个转。
  林落在学校附近的小卖部停下:“你先等我一下,我进去买点东西。”
  许赐叼着吸管,冲她“甜甜”地点了点头。
  林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情舒畅地拍了拍他肩膀,随即快步跑进又很快出来,握着一瓶矿泉水。
  “给你啊。”
  她把矿泉水强塞给他,继而伸手去抢他那杯甜得发腻的奶茶,毫不犹豫将只剩下小半杯的奶茶丢进垃圾桶。
  “你怎么把它给丢了?”
  “我逗你玩的,赶紧喝口水吧。”
  她没有说的是,点单时她还特意让小姐姐在全糖基础上再多加了“一些”糖,并言明她是替她糖分爱好朋友买的。
  那人无糖不欢,无腻不喝。
  店员小姐姐一个同情,便善良大方地给她又多添了些。
  所以哪,连她都难以想象那杯奶茶会有多甜。
  她本意就是恶搞他的,知道他不喜欢甜食才买的。
  哪成想,他这一喝就是大半杯,怪傻不拉几的。
  许赐揣着甘润解渴的矿泉水纹丝不动。
  他难以置信问:“你踏马逗老子玩的?”
  林落乖乖点头,呐呐道:“嗯哪。”
  她哪猜得到他居然会如此听话,抗甜能力还如此强大,比她都牛掰。
  “操!”
  踏马的第一次喝她送的奶茶居然还是她的恶作剧。
  林落自知理亏,便善心大发替他主动拧开瓶盖:“赶紧喝点水吧。”
  万一甜出病了她还得付医药钱。
  许赐垂眸深深地盯了她一眼,旋即毫不迟疑地接过,仰脖一骨碌喝下。
  想必是被腻得厉害了,这一灌就是整瓶下肚。
  于是林落便领着许赐悠悠走在一中空旷无人的校园大道,只余些许教室传出的老师训话声。
  更为厉害的是,被林落乱七八糟一搅混,许赐只觉肚子不饿了,口也不渴了,人也…
  变甜了。:)
  好巧不巧,两人凑巧上到三楼时,班主任已然抱肘守候在门。
  “你们总算知道回来了。”
  赵粒自知她磨不过这家里头有钱有势的两位小主,但没关系,她多少还有些班主任的特殊职权。
  林落笑得灿烂,试图解释:“老师,我们是因为吃饭才不小心来晚的…”
  赵粒摆摆手,大度道:“没事没事,你们现在进去看看吧。”
  林落被班主任嘴边挂着的奸笑给唬得一愣,像是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来不及问赵粒发生何事,她拖过许赐就跑进教室后门。
  见状,她整个人呆若木鸡,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