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我已经给了她台阶了,我有了喜欢的人,所以觉定收心了——这样的台阶还不够平坦不够大?”阮流今道。
  这话对于阮时爱而言简直就是一声惊雷。
  “啊嗷——”阮时爱大叫着冲到阮流今面前:“你什么时候有了喜欢的人了?!我怎么不知道?哪家的神仙能收了你这妖孽?唔——”
  阮流今吓得一把捂住她嘴巴:“你小声点,你在外面贤良淑德的名声啊!注意注意。”
  “唔……唔唔——”阮时爱使劲朝他扎巴眼睛。
  阮流今一松手,她就差点炸开了,忍了忍,再忍一会儿,终于控制住了音量,才道:“谁啊?就算是最厉害的术士民间戏称国师的郭大人也不能这么神的呐!我要拜她为师。”
  阮流今受不了似的翻了个白眼。
  ——要是她知道那人是凌辄的话,真不知道是什么反应啊。
  这样想了一想,又觉得伤怀。
  我与你这样的相爱,却只能偷偷摸摸,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世人的面前。不能够得到亲人的祝福,还会受到世人的唾骂。
  ……
  阮时爱看面前的兄长的面色突然变得很悲伤,眨眨眼,也不知为什么他怎么就这样了,抬手抚上他的眉眼,无名指扫过那微微上挑的眼角,竟觉得心中一阵难受,这个人,就是有那种他伤怀时使得其他人感同身受的能力。“哥哥怎么了?”
  “啊……那个……”阮流今打哈哈,“就是……我看上人家,人家看不上我。”说完还摆出一副非常苦恼的样子,好像真是相思成疾,寤寐求之而不得的样子。
  阮时爱张大了嘴巴:“还……还有人看不上你啊?”
  凌辄知道了肯定要骂你个说谎不打草稿的。
  阮流今有些羞涩似的,压低了声音道:“嗯……你不要告诉别人呐。”
  “什么人这么牛气哄哄啊?”就算是揭老哥的伤疤,阮时爱还是忍不住要好奇的。
  洛中朱衣,喧嚣年少,京城第一美,还有旷达傲世的名士风范(阮流今在外面还是很虚伪很有范儿的)……这些加起来,几乎就是全城女子做梦都想见到的人了。“若得阮十四一笑,愿倾尽所有以易之”,这是京中爱慕他的女孩子们常有的笑言,竟然还有人对他不屑一顾吗?
  阮流今有些厌烦地摆摆手:“好了,不要再说了。”
  “呐,反正那个人也不喜欢你,放弃了那一棵野花,你还有洛阳整个花园啊!”阮时爱安慰道。
  阮流今失笑:“你这是什么破比喻。”
  “那你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秦夕?”
  这家伙竟然还不死心。阮流今又想起来上次和秦逸是说自己和那人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现在又说人家看不上自己,这样前言不对后语,怕是以后不好圆谎。但是,已经说出去的话,收是收不回来的。阮流今略一思索,道:“我心里面还是只想着那个人,就算他始乱终弃,我……也还是放不开。”
  这般情深。
  好似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自己对凌辄,又何尝不是这般。
  那厢阮时爱愤怒了:“什么人这么混账!也不看看你是谁家的人!!哥你说,她是谁,我去帮你出气!”
  阮流今轻轻道:“那又怎么样呢?你看七哥,现在这样子,不是挺好的么?总该有些挫折,男人才能成长的。”
  想起阮时锦,阮时爱就觉得很难受了,听说当年是非常盛气凌人的少年,到如今的淡看红尘,孤俊无匹……十四堂兄也要这样?
  阮时爱怔怔的站在那里,看向阮流今的眼神是无比的怜悯与哀伤。
  阮流今心说是不是说的太过了,万一哭了怎么办?
  “啊……那个,石榴妹啊,其实,你哥哥我皮糙肉厚的没什么关系啦。”阮流今道。其实安慰什么的他根本就不擅长啊!
  阮时爱不解道:“这跟皮糙肉厚有什么关系?”
  “哎呀……总之就是你哥哥我没事啊!不就是人家不要我么,又不是活不下去啊,所以你也不用这样看着我了。”
  第二十一章
  阮时爱还待在老板的房间里不肯走,阮流今账本肯定是看不下去了,放下账本,小真过来认真地收好。阮流今看了阮时爱一眼道:“走吧,吃饭去。”
  阮时爱还是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还是挺难过的样子。
  “好啦……快陪哥哥吃饭去。”阮流今失笑,走过去拉起她,“我饿死了。”
  终于送走了那个讲义气的阮家十六小姐,阮流今回到兰筝阁,便看见柳熙年大摇大摆地坐在老板专用的铺了绨锦的坐榻上,喝着阮流今放在榻上小木几上的茶水,脸上的表情是毫不掩饰的享受。
  阮流今黑着脸走近他,阴阳怪气地说:“这位爷当真不客气。”
  柳熙年抬眼看他,满是贵族年少的睥睨与高贵,轻轻地笑:“那当然,跟你还客气什么。”
  阮流今继续黑着一张脸,坐到木几的另一边,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细细地喝起来。
  小真终于进来了。
  阮流今道:“为何不请柳公子到客舍休息?”
  “柳公子说,有要事与老板相商,在这里方便。”声音四平八稳,丝毫不见慌张。
  阮流今沉下脸来:“是不是我平常太宽容了,你现在连规矩都不知道了吗?”他笑的时候自然是让人神魂颠倒的美丽,严肃的时候竟然也是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势的。
  小真看见阮流今的面色,颤抖着跪下去,垂头道:“凌公子每次都是在这里等待的,柳公子说有要事,所以奴婢就自作主张地让他留在了这里,自知有错,请公子责罚。”
  看阮流今怎么责罚一个侍女,自然不是柳熙年的目的,而且明知女子受苦而不出手显然不是临渊公子的作风。于是柳熙年苦笑着开口:“阮老板御下有方,不是要我现场见证吧?”
  “……”阮流今沉着脸色,挥手让小真下去,转头问柳熙年:“你来有什么事?”
  刚刚看见阮流今对下人施了威风,其实也有摆给柳熙年看的意思吧?意识到这一点的柳熙年斟酌着字句:“想请你帮个忙。”
  阮流今乜斜着看他,从脚看到头,又从头扫到脚:“你求人就这样?”
  “外人曾言公子爱财。然则在下认为那不过是表象,公子这般风雅之人岂会为铜臭所染!”
  ……
  阮流今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他给的好处是什么。
  “你到底要说什么?”
  柳熙年被打断了,其实还在尴尬中,歪头看了阮流今半天,样子竟然有些傻气,“那么公子想要什么呢?”
  阮流今愣了一下,我想要什么呢?翻着白眼想了想,还是没想出来要什么。嗯……要凌辄天天陪着?这事儿柳熙年也做不到啊。
  柳熙年扶额:“阮老板啊……你就当是看在我们好歹认识挺长一段时间也没翻脸的份上吧。而且这件事情公子您来做其实最合适不过了,极其衬您无所事事的风格……”
  ——无所事事……你这是夸人还是骂人呢?
  “这洛阳的春天即将到来了……花发南枝,北岸冰消,夭桃似火,杨柳如烟……”
  “前些日子我把匈奴的小王子带来了洛阳您也是知道的……”
  ……
  “你到现在都还没说要我帮你干什么诶!”阮流今沉默地听他扯七扯八地说了一堆,终于扛不住地开口。
  “……”
  简直就是踢蹴鞠一样让话题滚来滚去,扯了半天,终于明白了柳熙年来的目的。阮流今在那儿一个劲儿的感叹,果然当官的就是很能扯啊,这样不引经据典的也能赋比兴全都用上地说一个时辰……凌辄不会有一天也变这样吧?话说当年刚认识那个爱云游的临渊公子的时候,虽然也是听说过被人称赞为“璞玉之资”的柳熙年的口才是非常好的,高谈清谈都很擅长,但是那个时候的柳熙年好像没有现在这么能扯吧?这样的各种修辞手法齐上场的交谈中阮流今竟然还能找到重点,连阮流今自己都觉得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理解能力了。
  其实临渊公子的话可以用一句话概括:“暮塔要游洛阳,我轮休时要在红叶斋当值没时间啊兄弟你给我替一下吧!”
  阮流今道:“这个可以,但是你要记得你欠我一个人情哦……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要你还,或许你这辈子都不用还,但是说不定到你孙子的时候我就想起来让我孙子去找你孙子还了,那个时候你不可以抵赖,你要告诉你家人,你柳熙年欠我阮流今一个人情,以后阮家人想要你们在什么时候还就在什么时候还。”
  柳熙年嘴巴张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答话来。
  ……这个“还”字绕来绕去的简直就跟绕口令一样啊。——临渊公子心里是这么想的。
  原来阮流今也是有很好的口才的,果然无奸不商。——临渊公子的第二个想法。
  当然后面还有类似于“凌辄和他好友了这么多年肯定吃过不少亏”“咫素要不是皇帝陛下派来的也肯定被他压榨得骨头都不剩”等等的三四五六个想法。
  阮流今觉得看临渊公子吃瘪实在是一件很爽快的事情啊!温文尔雅的临渊公子啊,白衣翩翩的名士风度啊……什么都不存在了,就只有一个说不出话来的呆瓜,哈哈。心情甚好地笑:“柳公子这是感动得无以复加,想以身相许了?”
  柳熙年抬眼看他,挑着眉毛的样子很是不屑。“原来阮老板有这嗜好。”
  厚脸皮的人是无敌的。阮流今思索了一会儿,点头好像还有些赞同地道:“南风馆是个美好的地方。”
  柳熙年:“……”
  于是阮流今就坐在了红叶斋的地下室。
  其实红叶斋的生意是不怎么好的,因为价钱实在是太高了。
  又不是每天都有那种又着急又有钱的人来找人,好在皇帝陛下来弄这么个东西也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没指望过它赚钱,让这么多人成为红叶斋的暗线……反正朝廷养着很多吃闲饭的。不过吃闲饭的朝臣们显然是得不到皇帝陛下的信任进入红叶斋的,于是就有了所谓的“能者多劳”的说法,这只不过是让勤奋的人更加忙得像蜜蜂,懒惰的吃闲饭的接着无所事事……听说光禄寺卿何平叔天天在家大摆筵席甚至还准备在洛阳白虎门外的某一个峡谷里建一个享乐的园林。
  阮流今实在是觉得很无聊,心说凌辄天天守皇宫怎么就不厌烦呢?天天对着皇宫里都大致差不多的建筑,看着每天都看见的人们,十天放一次风……这种日子多无聊多悲惨啊,于是不免对凌辄生出几许同情,,那是花花公子凌辄,小时候上山下水无所不至,简直就是人见人愁,如今在皇宫里天天按部就班,实在是很可怜。
  阮流今暗自决定以后要对凌辄好一点。
  话说凌辄还真不能觉得无聊,守皇宫这样严肃的事情怎么能觉得无聊呢?
  侍卫们只觉得责任深重。
  这是天下的要塞。
  在皇宫里,任何一件不起眼的小事都有可能掀起轩然大波,一言一行皆需谨慎,逾越的每一步都有可能让你大罪临头。这样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让人觉得无聊。
  凌辄手搭在刀柄上,一脸严肃地站在朝阳殿外的轩廊上,初春的阳光洒在青年因严肃而显得坚毅的脸上和泛着银光的甲胄上,使得他的面目有一点模糊不清,看上去反而有种禁欲的天神般的美感。这样的人,守着朝阳殿的正门,首先便在气势上压住了别人,使得朝臣们在进入大殿之前就心中一凛。
  这一日的朝会上,陛下裁定了陇西太守的人选,前任凉州刺史、全国首富端木谦被派到秦州陇西郡这样一个至关重要的地界去管理民事,原陇西太守贺兰熙便为升为秦州别驾。在洛阳的奢华里呆惯了的富态了的官员,靠着抢|劫凉州过往商旅暴富的官员,又去到了一个与他发家的地方相似的州府,端木谦对于陛下这样的决定真是有苦无处诉,没得奈何处。
  御史台呈上了雍州方面送来的折子,说是新划出来的秦州的州府已经建好了,秦州的将士们也已经启程前往新建的军营,陈寒谷大人即将启程赶赴秦州。并且听说鲜卑人闹得越发厉害了,陈寒谷大人若是再不启程的话,雍凉二州恐怕就要控制不住形势了。
  陛下看了折子简直想冷笑。
  当初刚刚闹起来的时候只想着镇压,想着不要因为爆发动乱而影响稽考成绩,出了问题也不上报,到如今,终于朝廷决定要加一个秦州来解决问题的时候,他们又只想着靠陈寒谷了。
  陛下的面色一直很不好,朝臣们在忐忑的情绪中挺过了今日的朝会。
  阮流今正坐在案几前万分无聊,黄飞走过来,笑道:“公子今日怎么回来这里?”
  “啊……柳熙年要顾及民族大事呢。”阮流今答得有气无力的。
  黄飞眨眨眼,一副不解的样子:“民族大事?”
  阮流今笑:“我胡说八道你也信啊?”
  黄飞垂首,默然不语。
  “好吧,”阮流今道,“其实是柳熙年把匈奴的小王子接到了京城,现在正带着王子殿下见识天朝的物产丰富绮丽多姿呢。”
  黄飞惊道:“匈奴的王子?陛下知道吗?万一他来洛阳图谋不轨……”
  这人真是……阮流今叹气,“放心好了,陛下不可能不知道的。而且一个在匈奴就无势的王子孤身一人在洛阳就更加成不了什么事情了。何况,即使我们都在为陛下效力,要和谁一同游赏洛阳,陛下也是不会管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