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血色浓除夕永琪生
  闹了大半天,眼看着便是子时了,太后娘娘精神不济,回去歇着了,众人也都各自散了,思齐给太后说了一通,心情越发不好,才走到体和殿附近,长春宫总管太监领着一个小太监冲过来,“皇后娘娘,长春宫海贵人发动了。”
  思齐头疼地扶额,不是才八个月吗?怎会发动呢?这除夕之夜又有得闹了,“现下如何了?”
  那总管太监丢了魂儿似的,“姥姥大夫说海贵人难产且早产,现下失了血,需要太医施针推血过宫。”
  思齐原本闷闷的脑仁子瞬间清醒,顾不得责怪这班奴才,忙忙地吩咐,“这会子宫门下钥了,快去敬事房领了牌子,才好开宫门的,太医院远,你们跑快些。速去太医院值房将留值的钱太医、张太医请到长春宫。”说完这一程子话,思齐也脚下不停地赶往长春宫,皇嗣是大事儿,稍有错失,谁也担待不起。
  长春宫承禧殿。
  芳柔早就没了力气,进气比出气少,脸上白得像纸,一股子血腥味盖不住。思齐捂住了口鼻,询问身边的姥姥大夫,“叫你们好生看着的,如今怎么样!若是皇嗣保不住,你们也没命。”
  思齐前脚才到,苾芬后脚跟进来,海贵人腹中的孩子说不定就是她的,岂能不急呢?两个姥姥大夫没了主意,这孩子个头大,估摸着是个阿哥,要是出事了,当真是祸及满门的大罪。恰逢这时,太医钱谦益等人赶来。
  思齐急忙命人拉了帘子,芳柔伸出一只手腕子,钱谦益是妇科千金一科的圣手,才上手就知道不妙,“贵人如今已经失了血气,没了力气,微臣有一法子,只是······”
  苾芬急了,“人命关天的事儿,你速速说来。”
  钱谦益以首触地,“微臣这就命人煎了闹羊花汤来,只是腹中龙胎生长得极好,个头大,只能····只能以药开贵人部分产道,然后使姥姥大夫挤压贵人的小腹,将皇嗣从腹中推出来。只是如此极为伤身,还要看皇后娘娘的意思。”
  思齐脸色当即难看至极,这是舍母保子了,即便海贵人活下来,往后再想侍寝也是不成的了,但权衡片刻,她答应下来,“去办吧!尽力保住皇嗣······还有,海贵人。”
  钱谦益叩首,忙不迭地起身去准备。
  芷兰姑姑瞧着思齐的脸色实在难看,扶着她去正殿等候。七活八不活,这皇嗣难产又早产,实在是教人悬心,这个除夕之夜注定是血色的。
  纵然有那迷魂的汤药,这活生生被催开产道的长久痛楚还是让海贵人惊叫一声,姥姥大夫以手肘处在小腹处施压,腹中的皇嗣渐渐露出身子来,小脸有些发青,另一个姥姥大夫急忙从脚上拎起来,从屁股上拍打一阵。
  一阵嘹亮的婴儿哭声响起,思齐忙忙地站起身,才进了寝殿,姥姥大夫抱着拾掇利落的五阿哥迎上来,“奴才跪下万岁爷,贺喜皇后娘娘,海贵人生了,是个阿哥,母子均安。”
  皇后松了一口气自不必说,站在一旁的苾芬也是喜不自胜,她瞧了瞧襁褓之中红彤彤的五阿哥,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快抱下去喂奶。”眼中竟只有这个阿哥,而不顾生母了。
  闹了两个多时辰,思齐头昏脑涨,吩咐下去赏赐了燕窝、人参等补品,旁的没有细问,也就回了翊坤宫。
  若翾一早收到了消息,等芷兰姑姑服侍皇后歇下,才鼓起勇气打听了一番。
  芷兰姑姑从小库房里取出上品燕窝十只、百年老参五支,“你随我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这海贵人也是可怜,拼了性命生下的孩子,只怕也是自己养不得的。”
  若翾茫茫然跟在芷兰姑姑后头,“那阿哥怎么样?姑姑可瞧见了?”
  芷兰脸上露出个笑容,“虽然早产,五阿哥的个头还是挺大的,要不说儿大母遭罪呢,要不是······”她蹙眉,摇摇头,“五阿哥还有得受呢,产道憋闷,阿哥缺了那口气,可是怕人。”
  若翾喟叹一声,却不知如何作答。细细的雪飘扬而下,一夜的雪,盖住了弥漫在紫禁城里的血腥味道······
  第二日,弘历听了海贵人的事倒也叹息片刻,到底是服侍了自己有些日子的了,“皇额涅,虽然是老祖宗规矩,阿哥需交给一位养母抚养,只是海贵人产子甚属不易,太医院也回报说海贵人往后怕是子嗣艰难,可否由海贵人自行抚养五阿哥?”
  太后娘娘昨夜吃了糕点,此刻正有些难克化,她蹙眉道:“老祖宗的规矩不能改,今儿个皇帝为了海贵人破了例,来日别的妃嫔也要拿此事说嘴,没得失了规矩。既然皇帝可怜她,便晋位,若是来日她有福气晋妃位,那自然不愁没有养孩子的机会。”
  弘历闻言,只得应下来,“皇额涅思虑周全。”
  太后娘娘满意一笑,拨弄着手腕子上的绿松石手串,“如今后宫有一贵妃,二妃,贵妃那孩子自己七灾八病的,哀家不能将乖孙托付给她,纯妃养着四阿哥呢,不如把五阿哥给娴妃养着,皇帝以为如何?”
  弘历自然答应下来,“儿子听皇额涅吩咐就是,娴妃素日里温恭恪娴,儿子也觉得她是个好的。”
  太后娘娘顺杆儿爬,“既然皇帝觉得娴妃好,那应当时常亲近才是啊,后宫之中真正满人血统的妃嫔不多,皇帝是满人,太过亲近汉妃也不成。哀家前些时候看敬事房的记档,皇帝连着两个月没有翻过娴妃的牌子了。”
  弘历心中有些不高兴,身为帝王,床笫之事时常有人盯着已经很不高兴了,此刻又被唠叨,他严肃了神色,“儿子知道了,有空一定去瞧瞧娴妃。”
  太后娘娘毕竟是弘历的亲额涅,自己儿子的脸色还是能瞧出三四分的,见好就收,帝王家这稀薄的血缘亲情才能长久。她叹息一声,“皇帝年幼的时候,多是陪着圣祖爷住在宫里,你皇太太孝恭仁皇后陪着皇帝的时间竟比哀家这个额涅还长些,额涅在皇帝小的时候确实愧对皇帝。不如你皇考裕贵妃,一心一意地照顾着弘昼那孩子。现在想想,皇帝若是怨着额涅,额涅也不生气。”
  弘历当即跪下,“额涅这么说,教儿子无立足之地,儿子绝无此念。若非额涅将儿子送到皇玛法跟前,儿子如今能不能得这万里江山也是个疑问,儿子岂敢有怨望之心呢?”
  太后娘娘亲自起身,将弘历搀起来,“好孩子,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额涅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皇帝的江山稳固啊,这天下是满人辅佐着皇帝坐,亲近满人没错儿。”
  弘历颔首,扶着太后娘娘坐下,“太后娘娘说的极是,儿子必定遵从,往后多亲近满妃。”
  太后娘娘得了保证,心满意足,鸣金收兵。
  回了养心殿,弘历思索良久,到底觉着可怜海贵人,着礼部拟旨,晋海贵人为嫔,封号为‘愉’。
  初一晚间,承禧殿一片昏暗,芳柔慢慢掀起床帘,地龙烧得屋内暖烘烘的,她摸摸自己扁平的腹部,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已经不在了,缓缓伏在云锦被上,泪珠沁出。
  门吱呀地响了一声,一身驼色棉袍的彩月走了进来,才将怀炉之中的人参鸡汤放下,便瞧见芳柔已然醒了,“主子,奴才炖了鸡汤,烂烂的正好下肚,您尝尝,补补元气。”
  芳柔忙直起上身,“孩子呢?给娴妃娘娘抱走了吗?”
  彩月低低地叹息一声,将鸡汤盛了一碗,“可不是嘛,五阿哥这会子在正殿呢,不过万岁爷待主子真好,已经传旨内务府,准备着主子晋封之事。”
  芳柔到底还算明白,弘历晋封她为嫔,不过是怜悯罢了,无心无绪地喝了两碗鸡汤,她望向彩月,“我想去瞧瞧阿哥。”
  彩月将小几上的东西收起,寻了篦子给芳柔篦头发,“主子且忍耐些吧,好歹等您出了月,况且祖制如此,恐怕···娴妃娘娘也是不大乐意的。”
  亲母子想见一面居然难如登天!
  芳柔伏在炕上,低声啜泣起来,她本就不得圣心,难得有一个孩子,眼下却不能自己抚养,晋位又能如何?
  彩月唯恐叫人听见,忙掩住门扉,回头再看时,昏黄烛光下的人影凄凉幽寂。
  无论生母如何,皇家总算是添了一个孩子,是一桩喜事,加之正月里皇亲贵戚之间的来往,翊坤宫越发忙起来,连着若翾这样的二等宫女也忙得脚不沾地,年节下各处的赐礼及皇后作为后宫之主的元旦赐宴完结,才算是了结了这一大摊子事务。
  过了正月,思齐将去岁内务府呈上来的选秀名册之中选中的贵人召来,给阖宫妃嫔见见。
  这新进宫的贵人,姓叶赫那拉氏,闺名洗梧,出身极为显达,其祖父为祖圣康熙爷重用的明相纳兰·明珠,阿玛永绶为正二品工部侍郎,加之叶赫那拉氏家族本身就属于满族第一旗的镶黄旗,阖宫之中也就只有皇后富察思齐、抬旗之后的贵妃高佳清瓷才可与之相媲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