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两年前,本地出过几起失踪案,失踪者有男有女且没有任何共性,所以没人把他们的失踪联系在一起,更没人想过他们的尸骨会在今晚的野楼后院里被挖出来。
  杀害他们的是同一个凶手,而那个凶手的尸体,也和被他杀死的四个人一样,在野楼地下埋了两年多。他是在杀第五个目标的时候失了手,被对方反杀了。
  陆渊没再说下去,但腾耀已经全明白了。
  大军就是凶手的第五个目标,也是这个疯狂的连环凶手的终结者。本来只是一场正当防卫,大军却走上了另一条不归之路,他把连环凶手埋进了野楼,自己成了连环凶手的接替者,并在极短的时间内犯下第一起命案,受害人便是被埋在泳池之下的小玉。
  此后他消停了两年,于近日再次犯案,如果没被抓住的话,他也会像当年那个凶手一样开始密集作案,那时不晓得又有多少无辜的人要埋骨于此了。
  这栋名声在外的凶宅本没有鬼,却在沦为埋尸场后逐渐变成了人间地狱。
  我不懂,腾耀撑着额头,喃喃低语,那六个来野楼探险的年轻人只来一次就被吓疯了,凶手呢,一而再潜入野楼埋尸倒安然无恙。他们为什么不去针对害死他们的人,反而要把矛头对准没有恶意的探险者,即使是老鳖,在这件事里也是无辜的。
  冤有头债有主是活人的规则,不是死人的。
  陆渊望着腾耀,感受到他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才接着说:我没见过这栋宅子兴盛时的模样,但我知道它的风水一定是极好的,适合活人居住的地方从来都不适合埋骨,上一个凶手在很短的时间内犯下四起血案,他们还没来得及拥有复仇的能力,凶手便也死了。杀者与被杀者埋于一地,这算是另类的平衡。被第二个凶手害死的人不受这种平衡的制约,所以你看见了那个女鬼和那个人头。
  腾耀这才知道自己看到的人头是大军杀死的第二个人,也就是前不久才遇害的人。
  那六个年轻人来探险的时候,人头的主人尚在人间,女鬼也只有显形的能力,她徘徊于自己的埋骨地,令所有闯入这里的人受尽惊吓。他们那晚没少喝酒,人在醉酒之后本就迷糊,受到剧烈惊吓很容易掉魂儿,也就是他们所表现出来的发疯。老鳖之前那个侦探看到的应该也是女鬼,不过他是在神志清醒的状态下撞鬼,这才全身而退了。
  腾耀坐直了身体,直觉告诉他马上就到最重要的部分了。
  直到你遇见的那个人头遇害,凶手把他带到野楼之时他还没死透,与凶手搏斗中被砍掉了脑袋,他的满腔鲜血灌入地下,遍洒女鬼尸骨,给予了她滋养。他自己新死不久,只能在女鬼现身后的强烈阴气中偶尔露个脸。老鳖登门时正赶上女鬼吸收了人血、威力大涨,她压抑了两年的怨恨爆发出来,这是很可怕的力量。对了,那个人头埋在泳池下离下水道很近的地方,下水系统阴气更重,人头常常在里面乱窜。他不知道那晚你在泡澡,对吓到你感到很抱歉。
  至此,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清楚了。
  腾耀心里只剩一个疑问:这些,都是他们的告诉你的吗?
  算是吧,陆渊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取出个牛皮纸档案袋,他把它递给腾耀,看看?
  腾耀倒出里面厚厚的纸张,上面记录的内容与陆渊所讲完全一致,每页纸最末端都有签名,倒数第二页上的小玉签字让腾耀的心狠狠颤了颤。文字之后是八张照片,有大军的,也有小玉的。腾耀一一翻看,目光最后定格在最底下那张笑得极其灿烂的少年脸上。
  那个或许还没成年的男孩子,腾耀从未见过,但他知道,他们曾经见过、聊过。
  第9章
  野楼埋尸案水落石出,在当地产生了不小的轰动,不过人们倒没有过多关注案件本身,而是更好奇哪个倒霉蛋在这个节骨眼上买了这栋宅子。闹不闹鬼先不说,挖出七具尸体那可是妥妥的凶宅,再过一百年这房子也甭想出手,谁买谁稳赔。
  官方顺水推舟,大肆宣传野楼已被私人购买且有人居住,那些蠢蠢欲动的探险者们不得不刹住脚,探鬼宅和闯民宅的区别他们还是很清楚的。个别不甘心的小青年成天在野楼外徘徊,不能进去探险,能看看敢住在埋死人院里的屋主什么样也是好的。
  然而陆渊很不给面子,半个多月没出门。
  好事者们的八卦热情消耗殆尽,渐渐的,野楼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继续做它喧闹都市中那格格不入的一隅,只是没了闹鬼传闻的支撑,它连被大众提起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了。
  ~
  腾耀把报纸杂志上有关野楼的报道剪下来,贴在一个专门的小本子上,又在空白的页面上画了几名受害者以及凶手的图像,乍一看跟陆渊手里那份档案差不多,只是缺少那些已死之人的亲笔签名。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若是日后想要回顾这起案子,他完全可以去找陆渊借档案,可他就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记录下这段奇异的经历,人脑有时不靠谱,还是记在纸上的最放心。
  小心地把本子塞到文件架最里面,腾耀抖擞精神,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自打帮刘老板弄清楚他儿子发疯的根由,腾耀在侦探圈算是彻底打响了名号,以前托他找猫找狗拍小三儿的活儿少了,小孩离家出走媳妇闹别扭玩失踪一类委托却莫名增多,腾耀按着额角苦笑,实在不晓得这些家长里短的找人委托和他靠拍到鬼而闯出来的名气有什么关系。
  可既然委托上了门,哪有推出去不接的道理,人都要恰饭,腾耀他要赚钱。
  翻开今天第一份生意的资料,果然又是找人,不同于小打小闹有范围的自个儿走,这次是正经的失踪:某高校退休返聘的老教授常年坚持夜跑,三天前于夜跑途中失踪,附近的监控显示老教授当晚沿着夜跑路线出发,中间有段路没有监控,老教授就是在这段路上失踪的。两边的监控都没拍到他出来的画面,诡异的是也没拍到其他人和车进出该路段的画面,也就是说老教授遇到坏人的概率也很低,然而这个人就是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看到失踪两个字,腾耀的心咯噔一下,他可没忘了野楼埋尸案伊始便是毫无关联和共性的几个人失踪。他急忙上网搜索近期的失踪信息,没发现跟老教授类似的案例才松了口气,而后自嘲地拍拍脑门。
  哪有那么多连环杀手,别自己吓唬自己。
  话是这么说,腾耀还是立刻出发前往老教授出事的地点西市郊,离新建大学城仅两公里。老教授在大学城某高校任教,住的是学校公寓,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猫在家里看书练字,唯有天黑之后的跑步是他雷打不动的户外活动。老教授喜欢清静,在校园里跑了两回却频频遇上打招呼的师生之后,他就转变路线,往远离大学城的偏僻路上跑,反正他就是个穿着朴素的老头,劫财劫色都劫不到他头上,市郊夜里几乎没车,他想怎么跑都行。
  腾耀从老教授住的公寓出发,沿着老教授失踪前的轨迹行进,即使青tian白日,这条路上的行人和车辆也不多,腾耀时走时停,留意着路上所有可能藏人的角落。拐过两道弯,他正式步入没有监控的路段,这是条建在两山之间的马路,听起来貌似很荒凉,实际道路两旁都是陡峭的山石,想藏人是根本藏不住的。腾耀尝试攀山而上,才走了十几米就不得不退下来,即便他这样的身手,赤手也根本上不去。
  安安分分走完这段五千米的路,腾耀看到了前方路段的摄像头,这个摄像头从始至终都没拍到老教授,他也没必要继续往前走了。
  一条直来直往没有岔路的马路,人怎么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呢?腾耀坐到马路边的山石上,翻出在大学城随手买的面包边啃边琢磨。才咬了两口面包,他扬起脸,刚刚还湛蓝的天空像是被一层黑膜笼罩,眨眼就阴暗下来。
  一辆从市郊方向驶来的轿车逐渐减速,停在腾耀跟前时,车窗降下来,露出那张令人一件难忘的脸。
  腾先生,陆渊一如既往地和善有礼貌,好巧,在这儿也能碰见你。
  腾耀没想到在这么偏僻的地儿也能遇上熟人,惊喜之余被~干巴的面包渣呛到,咳嗽得停不下来,到嘴边的招呼也被噎了回去。
  一个带点儿白色线条的小黑脑袋从车窗里冒出来,黑黑的豆子眼写满了幸灾乐祸。
  嘟咳咳。腾耀使劲拍打胸口,一面还不忘朝陆渊比划手势,让他赶紧把嘟嘟藏好,十几米外就是摄像头,被拍到可不是闹着玩的。
  陆渊顺着他的手望了眼,不晓得明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取了瓶水推门下了车,嘟嘟笨拙地从车上蹦下来,拐着小短腿跟上。
  腾耀捂脸:完蛋。
  陆渊拧开矿泉水递过去,腾耀咕咚咕咚几大口便见了底,哽在喉咙的不适感随之消失,但他仍像离水的鱼,大口喘着气,好半天都没缓过这股难受的劲。
  嘟嘟嗅嗅腾耀手里的半个面包,似乎很感兴趣,腾耀无奈地递过去:给,赶在被人抓走之前吃顿饱饭。
  嘟嘟凶巴巴瞪他一眼,夹着面包到旁边啃去了。
  嘟嘟,陆渊板着脸,不可以没礼貌。
  嘟嘟背过身,假装没听见。
  腾耀比划中空水瓶,特想给那个小别扭来一下,终究是没舍得下手。
  宠物不争气,当主人的只好代替道歉:抱歉,是我把它惯坏了。
  这都是小事,腾耀向监控方向甩甩瓶子,你还是想想怎么保住它不被抓去动物园吧。
  陆渊又望了一眼,终于明白了腾耀的意思,他笑着说:监控拍不到嘟嘟的。
  拍不到?腾耀来了兴趣,为什么拍不到,你在它身上施了法术吗?
  陆渊被他问的哭笑不得,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腾耀并不指望陆渊真给他解释,他更好奇的是:那我的面包呢,监控里跟它一起隐形了还是在半空飘着,一点点变没?
  陆渊:这个问题我没有思考过,等我回家试试再告诉你答案。
  腾耀一错不错地盯着嘟嘟,思路却已经拐到了奇怪的点上。
  你说,人会不会也有走在这条路上,监控却拍不到的情况?
  陆渊很认真地思考着,说:普通人几乎没有这种可能,个别人通过呃,法术,倒是可以实现不被监控拍到踪迹。
  腾耀的眼睛熠熠放光:陆哥你肯定能做到对吧。
  陆渊没有否认。
  腾耀的喉咙因兴奋而上下动了动,陆渊的目光下意识也跟着动了动。
  腾耀忽然贴近,神神秘秘地问:你能把我也变没了吗?
  陆渊不太习惯跟人离太近,浑身僵了僵,倒也没忙着躲开。他低低地嗯了一声:能是能,但我抹不掉你先前留下的影像,如果我现在把你从监控里抹去,那监控拍到的就跟鬼片没两样了。
  腾耀并不真想去尝试,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老教授的失踪之谜。老教授毋庸置疑是个普通人,但假如有个监控拍不到的人在这条路上等着他,再把他隐形带走,一切不就都解释通了么。
  不过他的乐观只维持了几秒钟就被现实打破了:懂这种法术的人应该不多吧?
  陆渊很肯定地告诉他:极其稀少。
  腾耀抱着脑袋,满脸绝望。
  啃完面包的嘟嘟一转身就瞧见腾耀这副衰样,嘎嘎笑起来。腾耀气得直翻白眼:要不是不想被拍成精神病,我现在非把你按地上揍一顿不可。
  陆渊递给嘟嘟一记警告的眼神,嘟嘟立马闭嘴,乖乖爬回到车里窝着。陆渊这才问:你怎么会来这里,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老教授的失踪在大学城传得沸沸扬扬,腾耀没必要隐瞒,便把委托复述给陆渊听。
  有人在这条路上失踪?陆渊眉头轻挑,旋即恢复了正常,会不会是监控出故障了没拍到?
  腾耀单手撑着下巴,慢悠悠地说:陆哥,我可是个很专业的侦探。
  陆渊没听懂:嗯?
  腾耀无奈地撩起眼皮瞅瞅他:我的意思是,你的任何一个细微表情和眼神都逃不过我的眼睛,你刚刚的反应说明你了解这里的内情,却故意不告诉我。
  陆渊被当面拆穿,脸上露出些许尴尬: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
  腾耀摆摆手:我不是要挖你隐私,你可以把与你有关的部分屏蔽掉,只跟我说说可能与老教授失踪有关的线索。
  他扬起脸,眼神明亮而真挚,令人难以拒绝。
  陆渊犹豫再三,还是缴了械投了降:我不说是因为我也不确定,我只知道这附近有个废弃的陵园有闹鬼传闻。鬼魂这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拍到的,他们想躲开监控很容易,你说那位老教授若是被鬼缠上,倒是也有可能避开镜头。
  拍鬼很难吗?腾耀翻出手机里那几段拍摄于野楼的视频,这不是拍得很清楚么。要不是拍这么清楚,刘老板能犯心脏病么。
  陆渊看着腾耀拍下的视频,一言不发。腾耀从他微小的面部变化中读到了惊讶,好像自己不知不觉间干了件特别了不起的事。
  腾耀试探着问:要不我晚上扛着摄像机来拍一圈,说不定能拍到点有用的?
  陆渊皱了皱眉:你不怕再遇到鬼么?
  怕啊!腾耀把大腿拍得啪啪直响,陆渊看着都替他疼得慌。
  可我既然接了人家的委托总得弄清楚老教授是死是活吧,死了也就算了,万一还有救呢,我现在放弃的话跟帮凶有什么分别。
  陆渊哑然半晌,后知后觉地从腾耀那飞扬的神采中也读到了点儿暗示:你想让我晚上也过来?
  腾耀巴巴地点着头。
  陆渊向马路一侧的远山望了望:也好,早晚都得来的。
  腾耀厚着脸皮蹭到车边:离天黑还早着呢,陆哥你顺手把我捎回市区呗。这可打不着车,他得徒步走回大学城才行。
  陆渊有意无意地向监控瞥了眼,笑着说:上车吧。
  谢谢陆哥!腾耀乐颠颠钻进车里,丝毫没留意到他们这辆车开走之后,那段路骤然亮堂了起来。
  ~
  腾耀从来都不是粘人的小妖精,既然陆渊答应帮忙,他也乐得早点回家,先睡一觉养足精神。入夜之后,腾耀骑上自己的重型机车穿街过巷来到野楼门前,正赶上陆渊出门。他把机车往院里一推,往陆渊的副驾上一坐,从头到尾都没拿自己当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