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一三 同门
  沉默片刻之后,探虚真人望着坐在上座的燕开庭缓缓道:“本座今日前来,就是想知,在玉京城这种情势之下,燕主有何打算呢?”
  探虚真人这一番话问的也是直白,叫燕开庭是避无可避,燕开庭喝了一口茶,笑道:“还能有什么打算,随波逐流便是。”
  探虚真人笑了几声,抚须道:“有意思,哼哼,那燕主又是随的哪一道波呢?”
  燕开庭放下茶盏,直直对视着探虚真人的眼睛,在那双凹陷的眼睛之中,燕开庭看到了傲慢,看到了对他的不屑一顾,他轻笑几声,一字一句地道:
  “自然不是您这一波。”
  这番话回答的是毫不客气,探虚真热顿时怒发冲冠,站起身来向燕开庭一指,道:“老夫行走大陆多年,你一个黄毛小子,以为自己是个什么府主,就将老夫这样不放在眼里,哼!我看你吃硬不吃软!”
  说着,探虚真人指尖汇聚了一点耀眼白光,其中绿芒流转,犹如翡翠,嗖的一下,划破气流,直向燕开庭飞去!
  燕开庭眼睛蓦地圆睁,没想到这老头一出手就是杀招。这顶级真人的一招,自己是怎么都接不住了!
  沈伯严也是微微一惊,总觉得自己的师伯有些一反常态,虽然杀了燕开庭是小事,但是这天工开物能不能名正言顺收归门下而不被其余三门所诟病,就是有些玄了。
  燕开庭瞳孔骤然放大,已是掏出了仙兵泰初锤,燃起一团雷火之光,准备硬接这一击,但他自己内心却是万分清楚,这一击的力量,完全不是他这样一个上师能够抵挡的。
  但是既然到了这一步,总归是死也要死的有尊严些,燕开庭一声怒喝,高举泰初锤在面前,嘭的一声,转眼间已是接上了这一招。
  燕开庭只觉得一股气流顺着泰初锤迅速传到了自己手上,然后急速向自己的心脏攻去,撕扯着自己的内在,将内里搅得是一团乱糊,燕开庭顿时感觉喉咙涌上一股腥气,一口鲜血就要喷出来。
  就在这一刻,后背像是被人轻轻托扶了一下一般,一股温暖却有力的力量顺着那柔软的手掌就向自己的体内流去,迅速规整了自己内里的气流状态,然后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借着泰初锤之力,轰的一声,就向探虚真人轰去。
  燕开庭回头,只见夏平生站在身后,眼神坚毅却又无奈。
  “夏师.....”
  夏平生朝他点了点头,道:“退后。”
  燕开庭听话地退到了夏平生身后,夏平生就像一座大山一般,挡在了他身前。
  在见到夏平生的刹那,探虚以为自己昏花了眼,一股熟悉的感觉顿时在心海爆发,嘴里就不自觉的喃喃道:“雨时师弟......”
  声音虽小,却是被沈伯严和燕开庭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里.....“雨时....师弟....?”
  难道....沈伯严一直知道门内上一辈,一直有一位尊者的传说,据说在元会门内,他的实力仅在厌离君之下,难道.....眼前的夏平生,就是那位尊者??
  可是那位尊者的名号,在元会门内却是如同忌讳一般不被提起,到了他这一代,他已经是完全不知道他为尊者的名号。
  望着夏平生,探虚只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将要爆炸开来,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毫无音讯,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
  “探虚师兄。”夏平生眼神清明,没有任何表情,向探虚真人微微行了一礼。
  瞬间凝滞在脸上的惊讶神情始终挥散不去,望着夏平生,探虚真人的思绪一时回到了几十年前,漫天的雪原,持剑的白衣少年,若不是一头黑发,只怕是整个人都要融进这天地之色当中。
  是那样清冷,那样决绝,那样不顾一切。
  “探虚师兄....”夏平生再次唤了他一声,探虚怔了一下,从思绪当中抽身出来。
  “雨时,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你....多少年了.....”
  与探虚真人相比较,夏平生看起来要年轻许多,真想不到两人竟是一辈人物,望着夏平生,燕开庭一时之间关于他的回忆都模糊了起来。
  夏平生淡淡一笑,道:“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之间,我也没想到。”
  探虚真人突然想起前几日夏平生一直闭门不见他的原因,心下也明白了几分。他的思绪回到了往日,当时的四人,他,雨时,计玉,还有如今的仙君厌离君,是同辈弟子当中最为出彩的四人。
  厌离君在少时,一直保持着傲人的修炼天分,将同辈弟子都远远甩在身后,甚至超过了当时的一些师尊级强者,全门派上下,能跟得上他步伐的也只有他师兄夏雨时一人。
  而作为大师兄的探虚和小师妹的计玉,虽然在远超其余同辈弟子,却比之二人,还是要落后很大一截。
  直到厌离君登上君位,成为元会门新一代仙君之后,突然有一天,夏雨时和计玉两人双双不见,就连探虚也不知道二人消失的秘密,据说,只有仙君厌离君才知道这其中缘由。
  自从雨时尊者消失之后,厌离君曾有一度闭关不见任何人,一时之间流言四起,门内流传着关于雨时尊者消失的各种流言蜚语,传到最后,关于雨时尊者消失流传最广的便是他背叛了元会门被仙君逐出门外,由于厌离君对所有流言均是保持沉默,所以人们渐渐地就默认了这种说法。
  但是探虚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们四人之中,厌离君虽是修为最高,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厌离君一直对雨时有着一种无法分割的依赖感。这种依赖感,在两人年少之时就已经体现得非常明显。
  “厌离君....知道你在这里么?”探虚问道。
  夏平生轻笑几声,道:“我躲在这里,便是不让他知道的。”
  探虚眼眶有些湿润,这么多年来,雨时和计玉的失踪一直是他的一个心结,厌离君自始至终都保持着一种躲避一般的沉默,从未回答过他。
  他还记得,两人刚失踪之后,他去质问厌离君,厌离君的眼眸低垂,只低声说了这样一句话:“师兄,有他的选择。”
  那么,雨时的选择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探虚一直想问个清楚,可是在见到夏平生之后,却是一个字也问不出来。仿佛所有的话语都化为一声叹息,探虚顿时觉得自己苍老了好几分,他只淡淡道:“厌离君一直在找你,即使没有明面上的动作,但是我知道,他一直在找你。”
  夏平生微微垂下眉,没有说话。
  “玉京城中元会门的人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他会知道你在这里。”
  夏平生望向探虚,问道:“那么师兄会与他说么?”
  探虚轻笑几声,望向夏平生的眼神是沈伯严从未见到过的神情,带有一丝丝玩闹般的报复,带有一抹幸灾乐祸般的恨意,道:“有何不可呢?”
  有何不可呢?你当日便是如此走了,那么便让他如此来找你,又如何不可呢?
  走的人开始隐姓埋名的生活,被留下的人永远是最痛苦的。
  探虚站起身来,他只觉得自己瞬间苍老许多,缓慢向外走着,走到门口,夏平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计玉她去世了。”
  探虚转过身来,看向夏平生,浑浊的眼中第一次闪烁起悲伤的光芒。他就那样静静看着他,仿佛第一次见他时,那样看着他。
  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探虚真人带着沈伯严往画舫走去。沈伯严只觉得走在他前面的探虚真人,整个身子都变得轻飘飘起来,变得没有重量。在多年的等待之中,这个苍老的真人,在今日仿佛消耗掉了所有的感情。
  夏平生陷入了一阵长久的静默之中,他深知探虚不会将自己隐藏在玉京的秘密告诉厌离君,那句话不过是对自己多年来消失的一句气话而已。
  四人中,探虚如兄如父,虽是修为和实力都落后于他与厌离二人,但是他对他二人的照顾,从二人幼时便已开始。
  但是,夏平生也知道在不久后,厌离君一定会找到自己。
  他自小便是一个极为执着的人。
  “走吧。”夏平生转过身,对着站在后方发愣的燕开庭道。
  燕开庭睁大双眼,道:“夏师,原来你.....是元会门的人....”
  夏平生摆了摆手,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无须再提。”
  “计夫人也是么?”
  夏平生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就像门外走去。第一次,燕开庭看着夏平生的身影是既陌生又熟悉。
  那个自幼看着自己长大,自己只知道他很强大的人,没想到竟是有如此煊赫的身份。
  仅在仙君之下,燕开庭一时之间还想不出那是什么样的一个强大的存在。而这个存在,却是一直伴着自己长大,自己唤作师父的人。
  直到夏平生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燕开庭才恍然醒来。他理了理心绪,就又向付府走去,此时他的心里仿佛憋了一口气,不吐不快。
  玉京城门之下,聚集了一批群众,其中不乏修炼门派之人和一些寻常老百姓,纷纷抬着头对着城门指指点点,议论纷纷,顺着城门往上看去,就只见一位白衣男子的尸体被掉在城门之上,随风摇晃。
  “哎哟,这可真残忍,死的真是惨!”
  “惨什么,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就是那个在玉京城闹出那场火来的元会门弟子,叫什么什么清来着!”
  “这难道就是元会门给我们的交代?....不过,像这种核心弟子.....唉!”
  只见那男子便是前日要被探虚遣返回门内的元会门弟子,只是此时,他脸色发紫,眼珠爆出,舌头长长地垂出口外,脖子上绕着一圈麻绳,被吊死在城门之上。
  远方的荒野之上,隐匿在草丛中的小玲珑浑身是血,看了一眼吊在城门之上的白衣男人,便转身消失在无边荒野中。
  她快速奔跑着,像风一般快速奔跑着,好像这样就能忘记那男人绝望的眼神与撕心裂肺的叫喊,仿佛这样就能洗清她浑身的血渍,仿佛这样就能逃脱出沈伯严的掌控.....终于,她在黑水河畔,忽的停了下来,顿时眼泪犹如泉涌,哇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跪在河畔,望着黑水河内自己的影子,她发现自己已是如此瘦削,她被仇恨与无奈竟是折磨成了这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