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数十年弹指一挥间
  米辛娘一剑击出,便将全力以赴的顾龟灵,打得没有半点还手之力,倒在地上任人宰割,脸上却没有半点得意之色,只有悲哀。她轻轻落在地上,蹲在了顾龟灵的身旁,伸出一双柔荑,轻抚着顾龟灵的面庞,轻声道:“顾郎,顾郎。”
  而顾龟灵,却连开口回应,都做不到,只有那一双眸子里,燃烧着的怒意杀意,死死盯着米辛娘。
  米辛娘长叹一声,轻声道:“顾郎,我本不愿伤你,但若不如此,我也阻不住你舍身自爆,只能封住了你的窍穴。一个时辰之后,便会解除,只盼你……待我离去之后,能够重整心情,莫要自寻短见吧。你可莫忘了,你曾对我说过,五十年内,必能成为天下剑法第一的。若是见不到……那时的你,我如何能够甘心?”
  顾龟灵此刻若是能动,只怕便是全身的法力,都被封住,也要自地上跃起,一口将米辛娘的喉咙咬穿。然而却偏偏,连半根手指都动弹不得。半晌,却只感觉脸上一凉,随后便是湿润之意传来。夜色之中,看得清楚,米辛娘的脸上,挂着两道晶莹泪痕。
  而顾龟灵自己,直到此时,也终于流下泪来。自见到一家老小,被尽数杀光之后,这还是他第一次流泪。只是这泪水,究竟是为了家人而流,还是为了米辛娘而流,只怕就连顾龟灵自己,也说不清楚了。
  米辛娘的手,在顾龟灵的脸上,轻轻拂动,将两人的泪水,抹在了一处,也分不清谁是谁的,轻声道:“顾郎,我这便去了。从今往后,天下之大,你我怕是再没有重逢之日。但若是有一天,你真的修成了绝世剑术,成就金丹之时,便……便再来找我吧。我虽不会引颈就戮,但至少,能够与你,轰轰烈烈战上一场!”
  语毕,米辛娘便站起了身来,最后回首再望了一眼顾龟灵,纵身拔地而起,瞬息功夫,便已经消失在天际,只留下顾龟灵一人,四肢张开着,躺在地上,茫然地望着天空。
  他虽然已经无数次地试过,调动真气,冲击那些被封住的窍穴,但金丹修士剑气所封的窍穴,又岂是如此轻易,便能冲开?更何况方才他先是凝聚全身真气,又被米辛娘一剑轰散,仓促之间,也无法尽数重新凝聚,一时半会,还只能静静躺在地上。
  周遭仿佛有无数的血腥之气,不断传来,那是顾龟灵一家老小的尸首,散发出的味道!顾龟灵想要封住自己的嗅觉,却怎么也做不到,只能任由那味道,向着鼻孔里钻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折磨着顾龟灵的心智,让他几欲疯狂,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便是杀!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杀米辛娘!杀那杀了自己全家的人!甚至是杀了自己!只有不停的杀,才能将顾龟灵此刻疯狂的内心,带来一丝宽慰!
  但顾龟灵却谁也杀不了。尽管他无数次地想要捡起身旁的长剑,斩下自己的首级来。但他,却依旧半分都动不了。
  突然之间,暴雨如注。那是方才顾龟灵如疯虎一般的攻击,以及最后的玉石俱焚,将周遭天地元气,尽皆调动搅乱失衡的结果。无数豆大的雨滴向着地面落下,也落在顾龟灵的身上,将他全身头发衣衫,尽数打得湿透。
  顾龟灵转眼望向身旁的长剑,那长剑正竖直插在,他的头颅之旁,剑身如镜反光,恰恰映照出他自己的双眼,血红如恶鬼一般。尽管是由剑身之上的反光,看到自己,但那杀意,却仍旧让他自己,都心中悚然一惊。
  正是在看见了自己这一双眼的时候,顾龟灵突然全身一颤,自方才的疯狂之中,清醒了过来,原本心中的念头,只剩下了杀戮一个念头,现在却突然之间,变作了一片空虚。
  望着剑身上映照着的自己面庞,顾龟灵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龟灵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方才被米辛娘封住的周身三百六十五处窍穴,竟然已到了时限,解除了封印。他慢慢自地上坐起身,仰面向天,却没有立刻站起,而是依旧坐在地上,任由无尽雨水,打在脸上。什么金丹,什么绝世剑术,这些念头,一瞬之间,便都已烟消云散。
  他心中清楚,自这一刻起,曾经的那个顾龟灵,已死。
  顾龟灵这般任由雨水淋着,呆滞了不知多久,直到乌云渐渐散去,太阳初升。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师叔在那儿呢。”是小莞渟的声音。
  顾龟灵看着莞渟和她身后站着的女人,目光涣散,无动于衷,她是谁,早已不重要。
  “师叔,师叔你怎么啦?那个女魔头呢?”莞渟来唤顾龟灵。
  “回答莞渟,那打伤半庵的女魔头呢?”冷冷的声音从朱红的唇间传出,芷倾尘一改往日的和蔼,脸上挂着冰霜,冷艳逼人。只是顾龟灵心里,丝毫泛不起半点涟漪。
  “真是没有想到,你竟然与那样的魔女媾和,你怎么有脸面面对师父?”芷倾尘语气激烈,显然是怒急攻心,已口不择言。若是以往,顾龟灵必定心乱如麻,而眼下,他亦不理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只是站起身来,拾起佩剑,飞向家中去了。
  那柄随身的佩剑,在落地之后便用作了挖坑的工具,顾龟灵虽有一身法力,但在浓浓的血腥之间却提不起半点心情使用,只握着那佩剑,一下一下地在地上挖着。
  那佩剑虽然是青城法器,并非凡品,锋锐异常,但终究并非专为挖坑打造,使用起来,还未有一柄普通铁匠打造的锄头有用。顾龟灵从太阳初升,直挖到落日西斜,这才将一家老小,数十口人的尸体,尽数安葬了下去。
  在坟墓之前,跪拜之后,顾龟灵这才起身,一把火烧尽了父母家人所住的大屋,看着一切都化为了灰烬之后,长叹一声,向着山谷之外走去。
  青城门前,唯有小莞渟固执地等待着。
  顾龟灵如行尸走肉经过她的身边,只凭着本能走向青城派的山门。从这一日起,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便再也不复存在。世间存留的,便只剩下一个,潦倒邋遢,没有半分神采的废人而已。
  青城派遭此劫难,林半庵伤势难复,亲传弟子又变得如此模样,不久坐化,青城四老变成了青城三老。青城七灵倒还是七灵,但世人皆知,顾龟灵已废,昔日最天才,最才气纵横,剑术号称同门第一的年轻人,就此沉沦,再不复昔日风采。整个山门上下,除了小莞渟常不顾及师父王灵官的禁令,前去照顾探望,便无人理会顾龟灵。此番过后,芷倾尘伤心欲绝,闭门不出,谢绝见人多日,待她再踏出闺房那一刻,青城的势力又发生了新的变化,那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