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害怕什么?
  尤琪有想过命运的悲剧会降落在自己身上,却没料到和郑蔚蓝的重逢。
  当时她在动摇,不管是方晓玥还是于一凡,绝不认为周臾是坏人。他无声无息将姚夏的事情处理好,他尊重她的个人意志,他绝不会强势压迫她的想法,她扯着窗外没剩几片的树叶,犹豫不决。
  “接受,还是不接受?”
  就这么接受吧,有点不甘心;可是拒绝?那可是周臾!全身金光闪闪,被所有人看好,被全校女生花痴到极点的男人。先撇开喜欢不喜欢的问题,只要将他挂在自己肩膀上,那就是个名牌标志。
  最让她困惑的是刘子昂的表现,他不知道是吃错什么药还是换了个瓤,突然从霸道总裁的画风转变成了谦谦君子。每天早晨总能在楼下碰上,寒暄两句,客套客气;晚上回家也会碰上,他偶尔带个果篮,或者送点什么小零食,说是客户送了不吃,送尤琪的。尤琪习惯了被他大呼小叫,被挑剔,被套路,从没被这样对待过。
  “你,是不是病了?”她怀疑地问。
  刘子昂诧异,“你这是什么话?”
  “那为什么?”又是花又是零食,又是嘘寒问暖。再不贬低她,反而随时打探,设计比赛如何了?什么时候离职?求职的简历做了吗?需要帮忙不?诸如此类。
  “哥对你好,你还不乐意?”
  “对我好当然好了,可怎么总像是憋着坏?”
  他气得吐血,“在你心里,我就那形象?你说哥什么时候对不起你过?”
  尤琪伸舌头,马上道,“我乱说话,你别生气。”
  王教授是过来人,三两句话拆穿假象,“都是大人了,哪还能和小时候一样胡闹?人家和你客气,是晓得分寸了,有什么不习惯的?”
  她可不觉得,但不能在母上面前表现出来。
  “子昂被你拒绝了嘛,成熟男人的做法肯定不是翻脸不认人,而是维持朋友关系。你别瞎想。”
  她没瞎想,刘子昂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你小姨下午的飞机,去接她来。宾馆已经定好了,就是学校里面那个,房卡放你爸的包里,你去找。晚饭就在宾馆的餐厅里,菜也订好了。还有——”
  “晓得了。我马上滚去接人,你别念了。”
  小姨是王教授的堂妹王洛林,年龄比尤琪大十五岁,十多年前出国留学后便旅居了,一年或者两年回国一趟。她是独身主义者,虽然有男朋友,但十分坚挺地不结婚。两人年龄差距不大,对艺术设计类都十分感兴趣,有共同语言,因此两家人走得很紧。
  尤琪紧盯着出口,远远看见一个穿着短袖牛仔,露出一小截细腰,脸上挂一个超大黑超,脖子和手腕上一串串珠子的年轻女人,立刻叫起来,“这里。”
  王洛林见了小侄女,取下黑超,笑了下,“小尤啊,瘦了,漂亮了,差点没认出来。”
  她冲过去抱她一下,立刻接受两个超大行李箱,“我叫的车在外面等。”
  上网约车,尤琪立刻起腻,“小姨这次呆多久?我发给的图纸看了吗?感觉怎么样?”
  “没自信?”王洛林挑眉,“没自信的东西敢交出来?”
  和尤琪的软萌比起来,王洛林那就是全身荷尔蒙爆棚的女战士,又在欧洲用高蛋白和强运动养出一身彪悍的肌肉线条。即使穿上尤琪翻出来的外套,整个人更像刚出闸的女战士。
  尤琪哪敢和她比横,只好道,“人家谦虚——”
  “谦虚?你现在什么本事没有,再谦虚就是无能了。”
  完全不敢接话。
  “我这回来休假的,不谈正事,你妈那边我也这样说。”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你这反应就不对。一个设计师需要灵魂,你怕你妈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怎么彰显自我?不对,你是连老鼠也不如。现在的老鼠,什么时候怕过猫?”
  接下来又是一通灵魂的挣扎,人生路途的孤独,和自己的斗争,和这世界的斗争。
  尤琪答得唯唯诺诺,不敢多嘴。
  “谈恋爱了吧?”快到海城大的时候,王洛林问。
  她怔了一下,这话怎么说?
  “你以前的手稿我也看过,和这次的完全不同。怎么说呢,线条虽然极尽圆润,但风格更犀利明确了些。斗争的氛围有了点,终于敢和你妈说两句硬化了?内我的变化必然是外部环境在变化,对你这样的小姑娘来说,人生平顺,唯独爱情不可把握。所以,是不是谈恋爱了?”
  这是什么?神棍呀!
  “还脸红不好意思?为难又是什么表情?你喜欢人家,人家不喜欢你?暗恋?”
  尤琪憋半天一个屁没憋出来。
  车停,王洛林下车,张开双臂活动活动身体,“海城啊,我又回来了。”
  尤琪跟后面下车,拖着行李箱道,“走吧,回家。”
  “哎,别转移话题呀?刚那个,谈恋爱,怎么样了?”
  比起王教授的二十四小时监控追问,尤琪更愿意和小姨说一些心理话。她不会嘲笑她,也不会压制她,既是最好的倾听者,也会给出最合适的建议。
  两人走在学院路上,尤琪小声道,“我也不知道算不算?”
  “怎么说?”王洛林很有兴趣,她喜欢和年轻人玩,喜欢看他们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为了情爱烦恼。一旦遭遇挫折,小世界爆炸后,总会产生强大的能量,令他们不得不睁开眼睛看周围的大世界。那一瞬间,自我和宇宙的交锋,才是艺术家追求的极致。
  “刚开始彼此看不顺眼,后来觉得他人还不错,可是——”
  “犹豫什么?”
  “总觉得有点害怕。”
  王洛林笑了,“害怕?那就对了!”
  尤琪诧异地看着她,行李箱的滚轮发出轰隆隆的声音。
  “女人一生有几个关键。第一是青春期,身体开始成熟,荷尔蒙刺激生理和心理,目光会逐渐从外部世界转向自我认知;第二是恋爱,好多人第一和第二会同时发生,撞在一起就是中二期。第三是结婚,第四是生子,这些距离你还远,暂且不论。你呢,情况稍微特别了点,生理发育和别人差不多,但心理发育晚了。一个是你妈的锅,还有你自己也有原因。”
  被赤|裸看穿的羞耻感,但莫名地想听下去。
  “王教授爱你,给你建造了一个很厚的护壁,你被保护其中,身体和心都很安全。大学毕业,她的态度稍微变了一点,你接触了新社会后也会有些变化,特别是认识了新男人。现在你想成长了,首先得拆掉护壁,可你在犹豫。因为没了护壁,你全身上下都是罩门,那个吸引你的男人会不会伤害你?你害怕,可又没办法压抑冲动——”
  她低头,“小姨,我是不是特别无能?”
  王洛林身后拍她肩膀,“每个青春期的少女都是这样的。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又恐惧又敏感;对男孩子的挂住,又害羞又好奇;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又害怕又向往——”
  “每个人都会这样吗?”
  “当然。”
  “所以害怕不是什么坏事。而且,你为什么要害怕?最好的结果,你终于谈恋爱啦,找到一个相爱的人;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单恋一场,分手。有什么不能承受的损失吗?没有的。想明白这些后,你就只问问自己,喜欢还是不喜欢?”
  尤琪深深吸了一口气,恍然大悟,她究竟是在怕什么呢?
  “你只要坚持保住本心,没什么能伤害到你。”
  尤琪彻底放了心,回头再看所有的事情,发现自己确实稍微有些敏感了;放下偏见,仔细咀嚼两封情书里的字句,如周臾所言,每个字里都藏着充沛的情感。
  如果有人在恶作剧,那也走心了。
  她带着王洛林去了酒店,给王教授发短信全家聚餐,跑前跑后将事情全部搞定。
  王洛林对王教授道,“小尤已经长大了啊,你看,她把我安排得很好。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中间周臾发了短信来,“谭老师那边已经找到交接工作的人,新人周一报道。”
  “好的。”她回信,“知道是谁呢?”
  “不太清楚,他大概说是朋友介绍来的,主要负责行业杂志编辑这一块。你把办公室的工作交接给她后,她后面会重新招新人来负责。”
  “知道了。”
  周臾又问,“你的事情,安排得如何了?”
  她看着他的短信,似乎看到电话对面忐忑的他,乐得在床上打了个滚。她把手放在胸口,里面有一颗红彤彤的心脏在跳动。
  “尤琪,你喜欢他嘛?”她略有点害羞,小声地问。
  窗外风吹,树叶打着玻璃窗。
  喜欢啊!
  她说,“辞职手续完了,我会给你一个答复的。”
  他说,‘嗯。’
  尤琪又在床上滚了一圈,突然有了一种压抑不住的冲动,想要告诉全世界我要谈恋爱了。
  她再睡不着了,翻身爬起来,架起画架,抓起画笔开始画画。
  尤琪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直到周一上午,郑蔚蓝敲响她办公室门。
  “尤琪,很高兴见到你。”她很客气。
  她惶然站起来,怀疑地看了她半晌,“原来,是你呀。”
  老天爷一定看不得她好,所以总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来一击重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