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柳玉珠瞥他一眼:“大人宅心仁厚,定不会因此为难民女。”
  陆询:“是否宅心仁厚,也要看你的表现。”
  被他用那种微冷的眼神注视着,柳玉珠清醒了几分,低下头,折卷他的银票道:“大人让我买被子,我一口应下了,床柜桌子那种大件,我若去买,人家问了,我怎么说?我自己要用的早都置办好了。”
  低低软软的声音,透出心底的小委屈。
  陆询收回视线,平了平袖口,淡淡道:“罢了,你看着安排,左右我在耳房住的不舒服,便去你屋里。”
  说完,陆询朝门口走去,转眼就消失在了院子里。
  柳玉珠就像送走了瘟神一样高兴,与秋雁快速搬回自己的铺盖,补了一个回笼觉。
  .
  连着看了两日的铺子,确定这边交给秋雁盯着没什么问题,柳玉珠用过早饭,便坐着骡车回甘河一畔的柳家了,继续学制伞。
  柳晖管制伞,宋氏看铺面。
  柳家这边的铺面位置比较偏,平时生意就普普通通,全靠老主顾与府城的大订单赚钱,现在柳玉珠在主街那边开了新铺子,“柳伞”的老铺面就更清闲了,宋氏没事就坐在河边的树荫下与出来洗衣裳的街坊们聊天,有客人来了,她再进去兜售。
  这日初十,是儿子柳仪回家的日子,县学与官府一样,逢十的日子都放一日假。
  不过最近柳仪读书很用功,说好在县学温习半日再回来吃个午饭,黄昏前又要赶回县学。
  宋氏就琢磨着,晌午她要亲自下厨,给儿子做他最爱吃的红烧鱼。
  “哎,那是不是陆大人啊?”
  一个洗衣的媳妇惊喜地道。
  宋氏诧异地抬头,然后就在河边的青石路上,看见了陆询的身影。他穿了一身玉白色的锦袍,边走边打量两岸的人家,像是在寻找什么。
  那个叫清风的小厮跟在他身边,清风最先瞧见宋氏,赶紧示意主子看。
  宋氏心想,难道陆大人要找她?
  她坐着没动。
  陆询直接朝这边来了,与宋氏行礼后,陆询瞥眼柳家老铺子的牌匾,笑着对宋氏道:“伯母,先前陆某说过,要来您这里买几把遮阳伞寄回京城送给家中的姐妹,今日终于得闲寻过来,不知伯母家里可还有的卖?”
  宋氏想起来了,道:“记得记得,只是大人来得晚了,遮阳伞卖得太紧俏,现在铺子里没有现货,大人要买,可以先挑样式订做,等我们做好了,马上给您送去,您看可行?”
  陆询有些失望,旋即同意了宋氏的方案。
  宋氏便与身边的妇人们打声招呼,引着陆询主仆去了自家铺子。
  遮阳伞一共有六种伞面,新铺、老铺都放了六把成伞供客人挑选样式。
  陆询认真看伞,宋氏一边近距离欣赏这位贵公子的风采,一边想到了自家小女儿,她好奇道:“大人,小女玉珠新开的伞铺就在主街,离县衙那么近,您怎么没去玉珠那里挑伞?”
  陆询面露苦笑。
  清风替他解释道:“您有所不知,自从我们大人讲过书后,仿佛全县未嫁的姑娘都知道我们主子仪表堂堂俊雅无双了,平时大人不出门,衙门外都有姑娘路过张望,大人若去了主街,必定被人围观,徒添不少麻烦,今日大人出来买伞,都是从后门溜出来的。”
  宋氏完全能想象出那画面,别的不说,如果陆询跟她一般岁数,再在她年轻未嫁的时候过来赴任,宋氏只会比那些小姑娘更热情,非要将陆询弄成自己的夫君不可。
  可惜啊,陆询年纪太小了。
  按下心里的不正经念头,宋氏打趣陆询道:“大人躲什么,我们江南的姑娘,一个比一个美,一个赛一个水灵,这种被围追的好事,别的公子都求之不得,大人何不从中挑个最最美貌的,或是做娘子,或是做妾室,身边也好有个人伺候。”
  陆询正色道:“陆某身为一地知县,怎可沉湎女色,陆某只想尽好分内事,上不愧朝廷,下不愧百姓。”
  清风则对宋氏道:“我们大人最最洁身自好,从不做那招蜂引蝶之事,您万不可再开此类玩笑。”
  宋氏哼了哼,觑着陆询道:“大人看起来有二十三四了吧,又出身富贵,难道身边没有通房妾室?”
  陆询垂眸看伞,清风一脸骄傲地道:“我们大人从不用丫鬟伺候,端茶倒水都是我来做。”
  宋氏假意惊讶,心里很是高兴,陆询如此正直君子,女儿若真能嫁他,婚后可就享福了。
  “这六把伞,我分别买五把。”陆询谈起正事道,“敢问要付多少定金?”
  宋氏喜笑颜开,拿出账本准备记账。
  陆询付了定金,颇有兴致地道:“伯父巧手天工,不知在何处制伞,方便的话,陆某想去瞻仰一番。”
  宋氏倒没想到他还对这个感兴趣,随手指了指西边的宅子:“就在那里,大人想看,我领你过去。”
  陆询拱手:“那就麻烦了。”
  宋氏就带着主仆俩去西院了,从外面将大门一推,朝里面吆喝道:“珠儿他爹,陆大人来了,你招待一下!”
  柳晖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作坊一角,正卖力给伞骨钻孔的柳玉珠手一抖,锋利的锥头便歪了,尽管她及时收力,还是刺破了指腹,涌出一大颗血珠。
  第23章 023
  柳晖开了大半辈子的伞坊, 经常有好奇的孩子跑过来围观他们制伞,陆询却是正经八百为此而来的第一个贵人。
  柳晖恭敬地将陆询请了进来,宋氏继续看铺子去了。
  “还请伯父告诉诸位师傅不必行礼, 陆某只是过来看看, 不想耽误师傅们做事。”陆询一边往里走, 一边谦和地对柳晖道。
  柳晖笑着应承下来, 挥手示意老师傅、学徒们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
  作坊里面堆着各种器具、伞架,乱中有序,陆询视线一转, 看到了坐在树荫下的柳玉珠, 她穿了一身半旧的绯衣绿裙, 腰间还系着一条灰扑扑的围裙, 低着头坐在小板凳上钻着什么, 乍一看就像作坊里的小丫鬟。只是这丫鬟非常胆大, 学徒们都敬畏知县大人, 她竟像没听见陆询与柳晖说话似的, 只管闷头干活。
  “玉珠, 还不过来拜见大人。”柳晖出言唤道。
  柳玉珠这才放下手里的东西, 走过来, 朝陆询行礼道:“民女拜见大人。”
  钻孔是力气活, 柳玉珠忙了小半日,脸颊红扑扑的,腮边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娇嫩的肌肤上,只是她长得美,便是狼狈至此, 瞧着也叫人喜欢,想要怜惜她, 递一张帕子,或是将人拉到怀里,喂她喝水。
  陆询故作诧异,问柳晖:“三姑娘也要在作坊里帮忙吗?”
  柳玉珠闻言,悄悄撇嘴,这人,不好好地在县衙做事,就喜欢四处演戏。
  柳晖哪里知道陆询是明知故问,笑着将家里要女儿继承手艺的事解释了一遍。
  陆询看着柳玉珠赞许道:“三姑娘虽是女儿身,却有这等志气与毅力,实在令人佩服。”
  柳玉珠懒得与他敷衍,笑道:“爹爹带大人四处看看吧,我继续做事了。”
  柳晖点点头。
  柳玉珠便回到树荫下,专门调整姿势,背对着这边。
  柳晖带着陆询详细参观了一圈,每到工序都做了讲解,有位老师傅正在绘制伞面,提笔沾墨,专心致志。柳晖给陆询介绍道:“这里的颜料都兑了桐油,防晕染,画到伞面上也更容易着色。”
  陆询似乎对这一步骤非常有兴趣,负手站在老师傅一旁,安静地看着老师傅画好一张伞面。
  清风见了,笑着道:“大人最喜丹青,是不是技痒了?”
  陆询斥他:“就你话多。”
  柳晖惊喜道:“还请大人赐画!”
  伞面需要画图,所以好的制伞师傅都得掌握一手画图的本领,但家学底蕴注定伞匠的画技难与丹青大师们相比,柳晖平时画的图,大多都是祖辈传下来的,他自己新琢磨出来的屈指可数,毕竟,他不是书生,养家糊口,平时少有功夫专门作画。
  此时得知陆询擅长丹青,柳晖如获至宝。
  陆询沉吟道:“陆某才疏学浅,赐画不敢当,如若伯父不嫌弃,陆某愿意献丑,只是陆某从未在伞上画过,还请伯父教我。”
  柳晖高兴极了,随手拿了一把待画的伞来,比教徒弟还认真地传授陆询绘伞技巧来。
  陆询一点就通。
  第一把伞全当练习了,从第二把伞开始,陆询开始一心作画。
  “伯父喜欢什么内容的画?山水、花鸟还是人物?”
  “都行都行,大人看着画就好。”
  等陆询正式画起来,作坊里的其他人也慢慢地都凑了过来,陆询心无旁骛,有弧度的伞面在他笔下就像平坦的宣纸一般,他一手提着袖子,一手沾墨挥笔,笔尖在伞面上游走,如龙飞凤舞,一幅栩栩如生明媚艳丽的蝶恋花很快就画成了。
  柳晖带头,拍手称赞!
  陆询看向柳玉珠,她孤零零地坐在树荫下,只是不再干活,好奇地望着这边,被他瞧见,她才逃避似的低下头。
  陆询连续画了三把伞,他画第四把的时候,柳玉珠终于走了过来,站在父亲身边旁观。
  这一幅,陆询画的是赏梅图,梅花傲雪,有一美人撑着伞,俏立树下,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仍然叫人心动,情不自禁想让她转过身来,一睹芳容。
  “大人这双手,若是能借我,我早成了江南制伞第一人了!”一个老师傅深深地羡慕道。
  “是啊是啊,咱们柳家的伞第一是好用耐用,第二是伞面精美,可与大人的这几幅画比,我们画的简直是粗工滥制,难登大雅之堂。”
  柳晖、两个老师傅、四个学徒,几乎每人都夸了陆询一堆。
  柳玉珠没有夸,她只是盯着陆询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恨不得将其偷过来,安在自己身上。
  “大人,再画一幅吗?”
  在柳晖的眼神暗示下,小徒弟柳守信又端了一把伞来。
  陆询笑道:“县衙还有事,不好再耽搁。”
  柳晖很是失望,可人家是知县,他总不能强求。
  柳玉珠太懂这些画的珍贵了,父亲不敢开口,她想着陆询要在她那里借宿,试着商量道:“看得出大人也喜欢画伞,恕民女斗胆,以后大人得空时,可否每个月都为我们赐画几幅?当然,我们会把伞面送到县衙,不敢劳烦大人来往走动。”
  请陆询将画画到伞面上,父亲与老师傅们临摹起来非常方便,如果画到纸上,平面与弧面转换需要技巧,反而失去原画的美感。
  陆询微微皱眉。
  柳晖连忙斥责女儿不懂规矩,向陆询道歉。
  柳玉珠仍不死心,继续道:“以大人的图做伞面的伞,获利可分大人一成。”
  陆询笑了,看着柳玉珠道:“三姑娘误会了,陆某非贪财之人,只是公务繁忙,不敢轻言应允。”
  “公务要紧,大人不用听玉珠的,她是太喜欢大人的画了,才口没遮拦。”柳晖又训了女儿一顿。
  柳玉珠哼了哼,走开了。
  陆询笑着与柳晖告辞。
  .
  晌午柳家四口人用饭,提到了陆询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