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当时的月亮,照不进今时今日的窗子里。
  她起身冷意离去。
  *
  从会所出来,嘉勉驱车能看到周轸的车子一路跟着她。
  她赌气般地一路陡踩刹车,饶是小旗那样的好技术也拿她没辙。
  嘉勉在手机地图里找最近的药房,她要去买药。
  冯德音很多次敲打般地劝嘉勉生个孩子,因为老二如果能有个孩子,他在他们父亲那里的胜算能多很多。
  嘉勉与周轸很认真地聊过,他们如果要孩子,必须慎重又慎重,思量又思量。
  一,她不会流产。她也痛恨任何方式的终止妊娠;
  二,孩子必然是父母彼此计划后到来的,他(她)不该成为婚姻弥合的纽带或者人质。
  周轸私心而言,并不喜欢孩子。他甚至说过,如果嘉勉不想生,那么他们就丁克到底,没人敢把她怎么样。我娶你,也不是想着你传宗接代的。
  所以,他一向很从善如流。乖觉地做措施。唯二的两回临时起意,一次求婚那次,一次今晚。
  两次都是嘉勉生理期结束没多久。那一回是嘉勉担惊受怕了许久,虽说不是排卵期,可是这样的受怕她说过,不想再有第二次。
  车子泊停下来,嘉勉下车去药房里买药。药房夜班当值的药剂师听闻嘉勉买紧急避孕药,很顺当地拿给她,同为女人,对方好心提醒嘉勉:这药副作用大,必要的话,还是要男人做措施,或者按时按剂口服短效避孕药。
  嘉勉谢过对方的好意与提醒,她说,再多拿一盒。
  药剂师听后彻底迷糊了,好心劝你尽量不要吃,你再拿一盒?
  *
  嘉勉从药房里出来,外面哈气见白的冻人。
  江南的冷是湿的,不干脆。婶婶这些年总是保留着夏天晒衣的旧习惯,就是嫌江南的冬天晒不脆一件衣裳。
  搁在衣帽间里,时间长了,要起霉的。星点大的霉,就能毁一件衣裳。
  嘉励就没这些烦恼,她劝婶婶,新时代的人请你合理利用科学科技,明明一台烘干机就可以解决问题。
  嘉勉看过一块霉腐蚀掉一件衣裳的后果,弃之可惜,却也穿不上身了。
  她饮一口冰水,喉咙一路冷到胃里,连着那颗紧急避孕药。冰凉的感官,她该是清醒的。
  然而却脑热得很。
  周轸的车子落后她有限的安全距离,在那停着,只一瞬的时间,嘉勉径直朝他车子走去。
  小旗开车,车里电台正巧放着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嘉勉从前苦练第一乐章,少时读不懂里面沉寂的波澜,只当作品朝圣,直到她重回s城后,有次和嘉励她们约着喝下午茶。嘉勉无端出神了,听着钢琴师手下流淌出来的声音,她依旧无言以喻。
  却是两重心境。少时是不懂,如今是含蓄。含蓄里藏着莫名的沉重,叹息,缅怀,以及无穷无尽的欲与念。
  折服作品浑然天成之余,嘉勉的欲与念,在白日黄昏里,悉数全栖息在周轸的名字上去。
  音乐被小旗戛然揿掉了。仅仅因为嘉勉冷冷地站在周轸的车窗外。
  她往车里扔了一盒药和一瓶水。
  今晚她已经破例很多次了,从前她不稀罕的戏码,她偏偏全做了。
  连她自己也费解,费解她好像因为周轸,难以免俗地成为一个俗人。
  她会吃醋,会撂狠话,会口是心非,会看着他受挫莫名有些解气……
  “吃了它。”周轸从前保证过的,绝不意气第二次。
  今晚,他们一齐破戒了。
  “怎么,我吃得,你吃不得?”都说这药副作用大,如果真大,她要他陪她一起。
  那首曲子背后的力量没有变,嘉勉视角的解读也没有改,但是,如果沉沉月夜之后,始终没有黎明,那么这轮白月亮她干脆不要了。
  她让他选一个,“要么吃药,要么离婚。”
  他自己说的,不能什么便宜都给一个人占着。
  *
  冷风里,嘉勉站在周轸余光不远处,风里有她身上甜丝丝的香气。
  以他从前的心气,谁个女人敢让他吃这种药,他肯定会骂人,疯了吧。
  但是今晚倪嘉勉的选择题势必让他选的话,他告诉嘉勉,“这个档口,我不会离婚的。有人等着看我自乱阵脚呢……”他自己说的话,掉头就出尔反尔,“我就要什么便宜都占着。人也要,财也要。”
  他严阵的态度声明:“你气归气,但我没一点对不起你,听明白了嘛?”
  嘉勉蹙着眉看他。
  下一秒,他去拆那盒药,一粒药很利索地丢进嘴里,没就水吞服。
  嘉勉甚至都不知道他有没有咽下去,只瞧着他不紧不慢地翻出手机来,给谁打电话,
  没几秒,电话接通了。
  嘉勉只听见周轸喊嘉勭,才意识到他给谁打的,“倪嘉勭,你妹妹逼着我吃女性紧急避孕药,我问问你,他妈老子会不会有事,会不会轻则不/举,重则断子绝孙……”
  车窗外的嘉勉又气又恼,从马路基石上下来,越过车窗要来抢他的电话。
  她就不该相信他,这个人能好好谈一件事,他就不是周轸了。
  他从来刁钻狡猾,那颗药他没有咽,沾着舌尖上,他问欺身过来的倪嘉勉,“你都要和我离婚了,你有哪门子权利来抢我的电话,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个别错别字忽略啊(刻意这么写的)
  第61章 7.1
  周轸任由嘉勉把手机夺了去,他夺住她的手腕,阴阳怪气一通。嘉勉才发现他手机上根本没有通话……
  “我吃饱了撑的打电话给倪嘉勭那厮找骂,脚趾头都想到他怎么回我。”
  周轸再问嘉勉,“我坏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嘉勉气到无以复加,直接把他手机掷到车里,“你自己选的,不吃药那就离婚。”
  “小孩子才把不和你玩挂在嘴边。”周轸呼出的热气径直喷在嘉勉手背上,也确实吐掉了那枚药,嘴里苦咋咋的,眉眼里却安神笃定,“什么叫秘密只能是秘密?”
  周轸的脑门上就差刻“我行我素”了,嘉勉才不会顺从他,只问他,“你以前的那些女人都不和你提分手的嘛?”不挂在嘴边?
  “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这个人不仅刁钻狡猾,还目中无人,他的字典里根本没有‘规避’这个字眼,或者求生欲。
  嘉勉挣不开他虎口间的力道,干脆拿指甲扣他,再听他道:“但你不行。倪嘉勉,你提,除非我俩之间死一个。”
  “没有离婚,只有丧偶。”
  他一个晚上犯了她多少忌讳,他根本不知道。
  嘉勉盯着他脸上洇着红的那道口子,气不打一处来。
  s城如今市区内全面禁止烟火,只有桐城那头辐射的乡镇区域还保留着过年过节放焰火的习惯。这里还在金融圈,冷不丁地,对面点燃了一个烟花筒子,嗖地一声,炸到天上去。
  只见对面一对小情侣,男生即刻拉着女生跑,烟火散向人间,违/禁的年轻人早跑没影了。
  剩一隅欢声笑语,由浓转淡。
  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
  周轸依旧死死攥着嘉勉的手腕,她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趁他一息分神间,嘉勉撒开了他,走回马路基石上。s城的市树就是香樟,处处可见的香樟树,嘉勉站在马路基石上,手正好可以触碰一棵香樟,她摸着木头,迷信地打击周轸,“那肯定丧的不是我。”
  大过节的,年关将至,车里的人应承她的赌咒,“嗯,我比你大五岁,怎么样,先死的都该是我。”
  呸。嘉勉又气又冷,牙关直抖,她啐周轸,混蛋、王八蛋,你最好是个短命鬼……饶是这样说着,她摸木头的手一直没撤回头。
  嘉勉是个没有“娘家”的人,她每回和周轸吵架,从没后路可以回。
  她也懒得回。
  最多两个人不说话,或者她去睡客房,还被周轸拦下来,要么就是夜里被他抱回头。
  车子一前一后到家、进地库,再上班通勤状地一齐搭电梯上去的时候,周轸揿着开门键,迟迟不肯阖。嘉勉略站着靠里,某人再伸手格着感应门,别过脸来,目光觑着她,良久,冷幽幽地抛出一句:“离嘛?”
  嘉勉两手抄在大衣口袋里,落肩的款式,腰间的系带也很干练,衬得她的形容身段很随性,乃至冷傲。
  她从来不怕和他争执,只怕一个劲地撞南墙。嘉勉肩膀很薄,每回背链条包总会滑落下来,眼下她拾回滑落的链条,也去扒开周轸的手,使得电梯上楼去。厢体徐徐运作起来,嘉勉才回应周轸:“如果我们始终不能一起面对一件事,那么,也许离婚不是件坏事情。”
  这一回,周轸出奇的沉默,一句机锋、刁滑都没有。
  他在一楼停了,
  而嘉勉径直上三楼。
  回到卧房,嘉勉一个人在衣帽间的换衣凳上坐了好久。头有点发昏,低血糖的感觉,她不知道是着凉了,还是那颗药所谓的副作用。
  周轸上来的时候,四处寻不到她,最后在软凳上看到嘉勉侧倒着,吓了一跳。
  碗里盛着她最喜欢的南瓜浓汤,扶她起来,要她喝一口。
  嘉勉直摇头,她说她可能感冒了。从凳子上起来,安排自己也安排周轸,安排自己去洗个热水澡,安排周轸:“辛苦你睡客房。”
  “我为什么要睡客房?”
  “周轸,你难道真的不想解决问题嘛?难道每次我们有矛盾,只能靠□□来弥合?”嘉勉回来这两年多,这是她最大尺度的轻佻话。
  她纸白着脸,疲惫之色浮粉一般地浮在脸上。
  “我说过,我没有对不起你。嘉勉,我话说得再混账点,当真我心不在你身上的话,我做什么出来,绝不会怕你知道。”
  “我知道。”嘉勉截住他的话,“我知道你见梁齐众那个女生,犹如会所里你由着别的女孩坐你身边一样。”
  他不上心。他这些年也是这样过来的。“可是,周轸,越是俗套的戏码,越容易招人眼泪。”
  嘉勉当真有点病糊涂了,话越说越多,越详越细。“我如果说,你这样我很不喜欢,很很很不喜欢。之前我说你把我当情人,你始终不认,你就是,周轸,我们一时一日没过过一天夫妻的日子。全在谈情了,当然,我对你的这些控诉,对我也一样起效。”
  他们彼此都没弄明白,夫妻的意义。
  “周轸,梁齐众的事,你实在过不去,我们就算了罢。”许多事就像过关一样,也像遮羞布一样。嘉勉从前总觉得捉襟见肘的局促,裹着遮羞布,却也始终理不清头绪来。
  今日,她和周轸吵开了,她反而不要什么遮羞布了。抑或,她知耻近乎勇了,她与她的过去,已于x城清算掉了,实不该让两段时空掉进同一条河里。
  她与过去不能彻底割席,但周轸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