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为什么想考状元?”
  苏槿笙眼睛暗了暗,垂下头,小声地道:“我听爹说我以后能像他一样做状元。状元一定是很厉害的人,我想当。”
  “状元算什么?学问能高过状元,那才叫厉害。”
  苏槿笙猛然抬眼,眼里光亮了迸出,“状元不是最厉害的?那我能比我爹厉害?”
  看着苏槿时温柔又明媚的笑容,苏槿笙情绪高涨起来,拉着苏槿时的手,“阿姊,等我变厉害了,我们能回京城吗?”
  刚说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情绪迅速回落。一双眼里出现了死寂一般的神色。可还是倔强地看着自家阿姊,等着她答案。
  苏槿时脑中空了一瞬,京城的过往和家乡的现状迅速碰撞出火光。她点头,“能的。我们都能再回京城的。”
  她看到了自家弟弟变得呆呆的样子,肯定地告诉他,“等你们长大,我们就能回去了。”
  经历昨晚,苏槿笙觉得自家阿姊身上有让人信服的魔力,哪怕自己知道不可能,还是安心了些,信任地握住了她的两根手指,随着她的脚步。
  而她,回家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
  他们回到家乡,便等于高飞的鹏鸟受到重创落回谷底,整个家都弥在泄气的氛围之中,她的母亲,也只是想在低谷中为父亲求得一丝慰藉。她一直以来跟着母亲,母亲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母亲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母亲离开后,她虽然不想再受那些委屈,却没有前进的方向。
  直到现在,她猛然间想到,他们还能再回到京城去。他们能去任何一个未来他们想要去的地方。只要他们养好了伤,练好了飞翔的本领,便能再次飞向高远广阔的天空。
  苏槿笙不知道自己的话激出了苏槿时未来的方向,只觉得自家阿姊对自己真好,比爹爹还好。阿姊长得也好,看到阿姊高兴,他心里也跟着生出一点高兴,似乎爹爹不是那么重要了一般。
  只是他们的好心情在听到苏轩把小女儿藏着钱都拿走了的时候散了大半。
  霜霜哭了半夜,撑着不睡,直到苏槿时回来,把自己的委屈倒了出来,才在苏槿时的安抚下慢慢睡下去。
  苏槿时又无奈又心酸。没想到一直以为年纪尚轻的妹妹在回家之后,就一直没有花过母亲给她的铜子儿。一枚一枚地,攒了大半年,昨晚去烤菌子之前还乐呵呵地点了数,却没想到回到屋里再摸就没了。
  即便是五岁的孩童,也知道,除了不停从母亲那里拿钱成日醉生梦死的父亲,再无旁人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给小妹盖上打着补丁却浆洗得十分干净的薄被,苏槿时的脸色顿时不复之前的温柔,整个人都像是生了刺一般,看得苏槿瑜心里发怵。
  他紧跟着苏槿时走到院中,“阿姊,你去哪?才回来……”
  苏槿时脚步不停,将怀里的匕首拿出拨开看了一眼刀锋上泛着的冷光,匕首入鞘,收入袖中,“没什么,我去去就回来。你在家照看好弟弟妹妹们。”
  苏槿瑜讷讷地应着,不敢上前多问。
  苏槿时走不多远,却看到随意另披了一件外套的苏槿言从树上跳下来。
  “你一~夜未睡,还不回去歇息?”
  苏槿言神气的昂起头,“那算什么?”
  突然想起她对撒娇的苏槿笙依顺的样子,软着调小声地道:“我想和你一起去。”
  苏槿时吃了一惊,没想到喜欢和她抬杠闹脾气的豆豆突然会露出这么软和的一面。若是他和她犟,她还能强摁着把他丢回去,可他这么软绵绵的话,像是请求一般,让她无法拒绝。
  转念一想,反正他也见过了自己发凶的模样,也不怕他再多瞧一回。
  苏槿言暗暗搓了一下袖口,在苏槿时看不到的方向笑了笑,紧紧跟了上去。
  林满仓家要做生意,开门开得早。
  才打开门便见着苏槿时风火火地朝自己这边走来,小小的脸上像是盖了一层霜,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林满仓想了想,一步迎了出去,“伊伊,找叔有事?谁欺负你了?”
  苏槿时冷着脸,“满仓叔知道我娘的事?”
  “知道啊。”林满仓一头雾水,小声提醒,“那天,我不是也在吗?”
  这一句话提醒了苏槿时那天还是他帮忙拼起的棺材。她的神色稍稍柔和了一点,“我是来接我爹的。”
  林满仓更懵了,“接你爹?你爹可不在我这里。”
  苏槿时不信,“那他还能去哪里?”
  整个林塘村,就只有他一家酒肆。
  林满仓拦着她不让她前进一步,“你爹去哪里,我怎么会知道?总之不在我这里,你到别处去找去吧。”
  苏槿时微微眯眼。
  林满仓这般拦着,里头一定有什么防着她的。
  他们之间平素交集便不多,唯一可能的就是他即便见着了她家的情景,知道她母亲之事,还在这个时候卖酒予她的父亲。
  商,奸!
  无利而不往,为利而行。
  这般想着,她的心里就生出了对他的恼意来。既恼自己的父亲消沉堕~落,又恼世间商人如此重利。
  她伸长了脖子,往门里叫了一声,“爹!”
  林满仓诧异地侧身回头。
  也就是这一瞬,苏槿时趁着时机挤了进去。
  苏槿言也爬到了墙头,看着空荡的桌椅,有些疑惑。
  林满仓的媳妇听到动静,以为是有人来沽酒,立马转出门来。看到苏槿时先是一愣,随后恼了,甩着汗巾赶她,“你怎么来了?快走快走!”
  她狠狠地瞪林满仓一眼,“你怎么让她进来了?没告诉他我们已经很久不做她爹的生意了吗?”
  苏槿时听出她语气里的嫌恶,半晌没反应过来,没注意听林满仓是怎么和他媳妇解释的,待到苏槿言到她身边拉了拉她的袖口,她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林满仓家的大门已经关上。
  她听到一门之隔的妇人训斥着林满仓,“都是你,那天叫你别去送人,非得去,说什么苏三嫂子在不会亏了你。结果呢?平白沾染了晦气,还一个子儿也没拿回来。你瞧瞧现在,一天能沽出多少酒去?家里马上都要揭不开锅了!我们是做生意的,不是开善堂的!”
  里面的人继续骂骂咧咧,没听清满仓低声说了些什么,林满仓媳妇的声音小了下来,虽还是不满,却没有之前那么气势汹汹了。
  苏槿时觉得脸上发臊,心情却又好了些。
  抬起的手迟疑了一下,到底没有再敲门给人家添晦气。自然也没法问出她爹的下落。
  在家中等了一日,都不见苏轩回来。心里头明白,苏轩不把那些钱都变成黄汤灌进肚里,断是不会回来的。
  第二日,苏轩还未回来……
  家中情景不容再拖下去,她将苏母去世前与她一起绣着还未来得及绣完的帕子绣好出门。
  苏槿笙巴巴地看着她,水水的眼睛显得可怜兮兮的。
  苏槿桅看看他,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阿姊,二哥是不是中毒中傻了?”
  因着中毒一事,总觉得是自己馋嘴害了苏槿笙,自甘地叫他哥哥了。
  苏槿笙瞪她一眼,又眼巴巴地看着苏槿时。
  苏槿时心念一动,“你想跟我一起去昭县?”
  苏槿笙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嗯。”
  苏槿时想了想,“我今日去是给陈夫人送帕子,不能照看你周全,你身体还没好全,还是在家中待着的好。两个哥哥在,若是他们都不能定的,就等我回来。”
  她觉得苏槿笙病了一场之后比之前更黏人了,以往她和母亲去昭县时,他可不会这么黏着不让走的。转念一想,便又道:“阿姊换了钱回来,给你买书和纸笔,你在家乖乖等着,可好?”
  苏槿桅睁大了眼,放着光,“阿姊,我想吃糖!”
  苏槿时不忍拒绝,看向苏槿瑜和苏槿言,“你们想要什么?”
  苏槿瑜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我是大兄,不该要什么。”
  苏槿时不知他是哪里得来的认知,倒也没坚持,看向苏槿言。后者直接抬腿往外走,“我也去。”
  苏槿时柳眉一立,“不许!”
  苏槿言停下步子,回头委屈地瞧着她,撇着嘴角,“我想去……”
  苏槿时在小可怜一般的语气和目光下没有什么招架力,猜想他是想要打听自己母亲的下落,便答应下来,可转眼看到苏槿笙和苏槿桅都期待地看着她,顿时觉得头大。
  额角微微跳了跳,不过面上镇定,笑着道:“正好,他和槿瑜差不多大,一个去保护我,一个在家保护你们。”
  差不多大?他明明看起来比苏槿笙还要瘦小一点……
  可是两兄妹想到苏槿言破狗肚时的情景,不约而同地松了手,就此作罢。
  苏槿言乐滋滋地转着眼,与苏槿笙的目光相对,有些得意。
  苏槿笙扁扁嘴:“……”可惜苏槿时已经与苏槿言一起快步走了出去。
  两人行到林满仓家门口,苏槿时停了一会儿。
  苏槿言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门边的酒坛,“想做什么?”
  苏槿时摇了摇头,“我想做点什么,可是力微。”
  第10章
  苏槿言与苏槿时入城后不久就分开。
  苏槿时知道他是个有秘密的孩子,没有过问他的去向,只是和他约定了个碰头的地儿,便只身来到陈府的后门。
  刚回家乡的时候,苏母会做一些绣品拿到昭县来卖。她的女红好,绣出来的图案便是京城里也少有人能比得过。一来二去的,被陈府的夫人发现了,让她专门只给她做,给的工钱自然也高了不少。
  其实,若是她的母亲不去管别人怎么看他们家,只好好地过自家的日子,父亲能不醉生梦死,他们家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捉襟见肘的地步。
  垂眸思量间,门房探出头来,见着是她,既是高兴,又有点责备,“苏家小娘,你怎么才来?夫人等了很久了。”
  苏槿时瞧了他一眼,“有劳了,实在是家中变故,来不得。夫人现下可得闲?我自去向她解释。”
  门房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一身素净,垂髫上绑着素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素净些,一双眼睛似是从秋水里洗过一般,闪着光,柔和地让人忍不住责骂,“秦娘子怎么没来?倒叫你一个小辈来受着夫人的不快。”
  苏母闺名秦婉,因着家乡人的反应,得了教训,在外只称自己姓秦,女儿姓苏,不提苏轩。陈夫人是个剔透的,见她避提夫君,便让人称呼她为秦娘子。
  苏槿时不知自己父亲到底犯的何事才致到抄家罢官,母亲缄口不言,也便乖巧不问。
  时下听到门房的话,水眸暗了暗,“家中遇着了些事。娘来不了。”
  门房脚步顿了顿,再次打量她,隐隐有些猜想,倒也不再多问,引她去陈夫人院子,到得院外,便停了步子,“你是个熟悉的,我就送到这里了。自己机敏点。”
  也是瞧着苏槿时一个半大的丫头,没个长辈带着,门房才好心提醒了一句。
  苏槿时道了谢,规规矩矩地跟在陈夫人的婢女身后,听着婢女埋怨,“你怎么才来?夫人等了你们许多日子,再不来,都要找人去寻你们了。原本夫人要午睡了,听着你来了,觉都不睡了。”
  这里是昭县,可是陈夫人及家中下人的作派都不太像是昭县里出来人。
  苏槿时心里一直疑惑,但不好多问,规矩地应着声,进了屋也规矩地和陈夫人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