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先向外走,隋驷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沉默着跟上去。
  聂驰把雨伞递给他。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医院外的路灯亮着,很柔和的暖黄色光,映在水洼里,又被雨点砸得支离破碎。
  隋驷接过雨伞,握在手里。
  雨伞是喻堂准备的,这些琐碎的东西,隋驷一向没多在意。
  隋驷的工作室,大半正常运转其实都很依赖喻堂,所以今天才会左支右绌,几乎没了应急突发事件的处理能力。
  “喻堂不是你的附属物。”
  聂驰送他到门口,忽然出声:“他也是一个独立的人,他先是一个人,然后遇到了你。”
  隋驷停下脚步:“什么?”
  “他照顾你的时候,你没问过他对你这么好,究竟有什么目的。”
  聂驰说:“这一次,他做得不合你意,你就忽然要问他的居心了。”
  隋驷像是被这句话砸得一晃,站在原地。
  “有时候……不是那么忙的时候,在为你服务的间隙。”聂驰说,“他或许也想任性一下,做一件自己很想做的事。”
  隋驷回头看了一眼抢救室的红灯,胸口起伏了几次,终于逼自己张开嘴,哑声问:“这是他想做的事?”
  聂驰没有回答,替他推开玻璃门,回头看着隋驷。
  隋驷再说不出话,他没有撑伞,冒着雨,逃一样快步匆匆出了医院。
  -
  喻堂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
  像是终于被压上了最后那一根稻草,他在脱离危险后,也并没再清醒过来,甚至没有任何能探测到的意识活动。
  从第三天起,隋驷开始每晚都会来病房坐一坐。
  这场意外没有造成任何舆论上的风波,那些平时恨不得盯着他挖八卦的小报,这一次倒像是早被人打点过,清一色的新闻标题,全是“隋影帝爱人酒后失足意外落水”。
  聂驰去大致查过,也找到了喻堂深夜泡吧喝酒、甚至疑似和人调情的记录和照片。
  “他会什么泡吧调情。”
  隋驷轻嘲:“有人离他近一点,他都紧张得不会动。”
  当初两个人在镜头前秀恩爱,隋驷拿出三分影帝的本事,还没做什么,喻堂已经整个人紧张得动都不会,只知道站在原地任他摆弄。
  真要论起来,喻堂的长相当然比不上柯铭精致,可也很清俊温秀。尤其眼睛,柔和清亮,认认真真看着人说话的时候,总像是透着格外温柔的固执。
  “他会不会不重要。”聂驰说,“这些新闻放出来,你们两个离婚的时候,主要的责任就在他身上。”
  隋驷替喻堂整理被沿的手停了停,没答话,又继续一点点替他掩好。
  在圈子里待了这么久,要说连这点事都看不出来,无疑是装的。
  他知道喻堂暗中替他做的事,不只是这一次,以前的其实也清楚。
  自从和隋驷结婚,喻堂就没再这样安稳地睡过一次。只要有突发情况,不论多晚,工作室的人永远都能第一时间联系上喻特助。
  其实……如果没有那场意料之外的吵架,最后这几个月,他是想过好好对喻堂的。
  仪器嗡嗡作响,沉默地维系着病人的生命体征。
  隋驷看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拨开喻堂的额发,摸了摸他的额头。
  “醒一醒。”隋驷说,“醒过来,我们先不离婚了。”
  他和柯铭走了这么久,付出的太多了,不可能在最后这一步松劲。喻堂是被卷进来的,这三年的时间,如果没有喻堂,他的处境不知道要有多难熬。
  他其实知道,心里也不是不感谢。
  他对喻堂没有感情,可如果说要想办法对喻堂好一点儿,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做到。
  总归就几个月,拖得再久,过了祖父的寿辰,今年也一定会离婚的。
  喻堂为什么会看心理医生,为什么会做想不开的事,他终归想不通,也不打算再刨根问底。
  作为履行婚姻义务,隋驷至少愿意试一试,在婚姻关系维系的最后这几个月里,学着好好对喻堂。
  无非是再演一次戏。
  “你住进我家里来,等离婚再搬走。”
  隋驷俯身,像当年做的那些温柔的假象一样,揽住静静睡着的喻堂:“到时候和平离婚,你来看我和柯铭,我们可以一起出去度假,结婚的时候,你来做我们的证婚人。”
  他揽住喻堂清瘦得几乎硌人的肩背,被支离突兀的肩胛硌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力道又仔细放缓下来。
  隋驷抱着他,安抚一样,在喻堂的背上轻轻摸了摸。
  “我不训你了。”隋驷说,“你乖,醒过来。”
  隋驷碰了碰他的额头,低声说着,像是诱哄:“醒过来,我好好对你。”
  喻堂在他怀里睁开眼睛。
  “系统。”俞堂在脑海里问,“这是第几本书,这个人是谁?”
  第四章
  系统:“……”
  “人太多。”俞堂说,“记混了,提醒一下。”
  隔了几秒,在他的意识里,一段记忆被重新提取,加了高亮标注。
  俞堂三两眼看完,拉出系统,在脑海里回它:“搞错了,这本书已经处理好了。”
  作为工具人该提供的信息,他当晚就全给了隋驷,应当也没有什么遗漏。
  即使真忘了哪一条没说,这些故事本身就有难以违逆的强大发展惯性,会自我修正剧情,让主角攻受顺利云开月明修成正果。
  只要偏移不大,不论什么变化,都会被潜移默化纠正回去。
  “我答应了,不纠缠他。”
  俞堂该做的都做了,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被拉回来:“人家要和我离婚,我同意,要我消失,我也愿意配合。”
  系统很为难,在他脑海里三长一短地闪,犹犹豫豫滴了一声。
  “……”俞堂问:“出了什么事?”
  “隋驷不想和你离婚了。”
  系统说:“也不想让你消失了。”
  俞堂困惑:“他有病?”
  系统没来得及回应,意识中的时间流速比现实里慢,可也毕竟有限。那些监测生命体征的仪器都很灵敏,察觉到患者状态的好转,指示灯闪成一团。
  俞堂没时间和系统再多说,打开辅助面板,找到了相应的状态。
  穿书局的员工受过专业训练,一秒入戏只是最基础的技能。像他所在的这种工具人类型的部门,不用和人物共情,身体的疼痛不适也都会被屏蔽,要求已经比主角类部门低了不少。
  医生飞快赶过来,围成一团,尽心地问诊查体。
  隋驷原本想站在床旁,实在没地方,不得不放开手,被挤到了窗边。
  病床被稍稍摇起来,透过人群,他看见喻堂躺在床上,陷在雪白的枕头里。
  喻堂才醒过来,脸上几乎还没有什么血色,被动应答着医生的一连串问题,眼睛里是刚醒的温润茫然。
  喻堂的嗓音温润,因为抢救时下了有创呼吸机,气管插管伤了些喉咙,答话的声音透出微微的沙哑。
  有人拉他的手臂,有人越过他伸手,去调试仪器上的按钮。
  喻堂被人围着,瑟缩了下,想要往床里面躲。
  他躲到一半,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努力重新温顺配合地乖乖坐好。
  他像是微微发着抖,垂着视线不看人,又尽力让自己显得得体,肩背挺直,轻声地、一字一句地慢慢答话。
  隋驷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情形,一点点皱起眉。
  喻堂跟在他身边,陪他在镜头前秀恩爱,替他应对记者联络粉丝,千锤百炼,早磨出斯文沉静又利落从容的架势。
  圈子里没人不知道隋驷身边的喻特助,哪怕是最不好应付的狗仔小报,也知道但凡要招惹隋驷,总要过喻堂这一关。
  眼前的情形,让隋驷忽然想起喻堂刚进他团队,给他做助理的时候。
  低着头,不敢说话,走路都贴着墙,
  像条没人要的、刚被洗干净套上项圈的流浪狗,夹着尾巴,见到人抬手就躲,又小心翼翼地往摸它的人裤管边上凑,努力摇那一点生硬的尾巴尖。
  这样在团队里根本拿不出手,隋驷也不喜欢这样畏缩木讷的助理。
  那时公司派给隋驷的是个年逾四十的资深经纪人,雷厉风行不苟言笑,半点情面不留,劈头盖脸地训了喻堂一个月,才把他这些毛病扳过来。
  隋驷没想过,不过是跳了次河、闹了次自杀,过去的影子竟然又挥不散地回了喻堂身上。
  “宿主。”
  系统无疑也有察觉,闪了闪,在俞堂脑海里提醒:“现在的人设和剧情有一定偏差……”
  俞堂被几个人围着,有人伸手解他衣服上的纽扣。
  医生已经习惯了不能动的患者,下手有分寸,但也不算多柔和小心,把他的衣襟拉开,拿出心电监护看了看数据。
  俞堂熟练地别过脸,苍白的唇角打着颤抿起来,眼尾泛红:“有吗?”
  系统飞快帮他把文档调出来:“这部分人设在第一卷 ,前三十章,喻堂这个角色有成长线,现在已经不是这个人设了。”
  “根据备注。”系统说,“在前期剧情里,隋驷最厌烦的,就是喻堂这种畏缩可怜拿不出手的样子。”
  俞堂:“……”
  系统连忙补充:“工具人ooc判定很宽松,只要逻辑合理,不引起其他角色生疑就可以。”
  “隋驷最不喜欢别人支支吾吾、吞吞吐吐,问话的时候不回答。”
  系统知道俞堂太忙,自觉帮他翻书:“稍后主角问起您时,您只要做好解释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