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就哗啦啦转身行礼。
  隆源帝摆摆手叫他们起来,先欣慰地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又摸摸五皇子的脑袋,然后意味深长地看着洪文。
  洪文脱口而出,“臣什么都没干!”
  隆源帝:“……”
  朕说什么了吗?看你就是做贼心虚!
  他也不知听了多久,倒背着手转到日头地下踱了几步,又问洪文,“听说这些日子你教了皇儿不少东西?”
  洪文顿时一阵头皮发麻,总觉得这是当爹的来秋后算账,连忙道:“微臣没……好吧,微臣就只说了点外头百姓的生活,真的,没别的了。”
  “那刚才你问百姓为何对大雪又爱又恨,也是胡说的?”隆源帝似笑非笑。
  您究竟偷听了多久啊!
  洪文摸了摸鼻子,很小声地说:“就,就顺口一提……”
  自己该不会被罚吧?
  他低着头不敢看人家的亲爹,而隆源帝溜溜哒哒站到他跟前就不动了,一直看得洪文浑身白毛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洪文就听隆源帝严肃的声音在自己头顶上方响起,“太医署吏目洪文接旨。”
  洪文一愣,本能地跪了下去。
  “……兢兢业业,忧他人之所不能忧,人品出众医术精湛,此次照顾两位皇子有功,着即日起晋为太医。”隆源帝的声音中忽然带了点戏谑的笑意,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屁股,“另外,朕特别恩准你闲时给皇子们说说宫外的民生百态,只是不许胡闹。”
  啥?
  太医?!
  我升官了?
  洪文整个人都傻了。
  身后点何元桥看不下去,用力清了清嗓子,洪文这才回过神来,真心实意行了礼,“谢主隆恩!”
  我升官啦!
  俸禄也高啦!
  第四十章
  洪文升官这一出可谓平地一声雷, 好多人都感慨真是英雄出少年。
  他才几岁?
  满打满算进太医署也才大半年,就一跃成为正六品太医,稳稳站上多少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听说是陛下当面亲口晋升,压根儿没经别人的手, 这就意味着这位小洪太医着实简在帝心, 都不必外人鼓动,陛下自己早就看中了。
  入朝为官比的是什么?不就是在皇帝心里的地位嘛!
  消息一传出来, 那些一年到头四处活动却始终“查无此人”的好悬没气死。
  才刚告老还乡的王太医还没来得及离京呢, 听了这消息, 顿觉一口老血梗在喉咙,几乎要一口气上不来。
  竟是那个毛头小子!
  他殚精竭虑活动了三四年的位置,死活没把儿子推上去,那小子来太医署才几天!
  然而木已成舟, 再呕血也没用, 局面还不能闹僵了。如今他儿子确实无望,但保不齐孙子有本事进太医署, 这还早着呢, 若现在就把人得罪死还怎么混?
  于是他一边给自己扎针、写清心降火的方子,墨迹未干又马上提笔写了一封致歉函,只道自己马上要回老家,怕是赶不上小洪太医摆的宴席, 先托人把贺礼送上, 勿怪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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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大办了吧?”洪文挠了挠头,有点懵。
  之前他受赏的时候何家人不就说要低调行事么,怎么这回却非要开宴席?
  “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边儿上玩儿去。”何青亭正跟夫人听儿媳妇核对请客办酒需要准备的物品清单,很不耐烦地朝洪文摆摆手, 瞧着跟撵狗似的。
  洪文嘟囔一声,被何元桥拉走,像极了大人们操办年货时敷衍小孩子别捣乱一样。
  两人窝在炕上说话,午后的暖阳从窗棱斜照进来,拉出几道长长的橙红色光带,里面无数细小的微尘随着他们的动作,甚至是开口说话带出的气流疯狂舞动,像飞鸟,似游鱼,荧光点点,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诡异美感。
  “这回不一样。”何元桥笑着敲了两颗核桃递给他,“补补脑。”
  洪文瞪眼,“这是骂我蠢?”
  话虽如此,到底还是接过来吃了。
  今年的新核桃,皮薄肉厚,提前炒过了,吃起来格外酥脆香甜。
  他吧嗒吧嗒几口咽下去,甩着下巴催促,“快点儿!”
  补脑这点儿哪够!
  下一刻核桃皮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吓得他在炕上抱头鼠窜。何元桥放声大笑。
  欺负了人之后,何元桥顿觉神清气爽,这才不紧不慢讲道理,“常在陛下跟前的有几人没得过赏赐?真金白银也不稀罕。可你这次是陛下金口玉言,亲自提拔,又特许日后协助教导皇子,”他下意识往窗外瞄了几眼,见确实没外人偷听,这才压低声音道,“不怕咱们私底下说句杀头的话,来日无论哪位皇子继承大统,你都是半个帝师。”
  说到这里,他不禁有点羡慕,“你小子,也是傻人有傻福。”
  帝师啊,只要下半辈子别想不开去造/反,这就算是妥啦!
  不过何元桥转念一想,这事儿着实羡慕不来,除了洪文之外还真没人做得到。放眼望去来来往往多少朝臣,谁不是明哲保身,又有几个像他似的“多管闲事”?
  反正他做不到。
  洪文直接把手摆出残影,“说什么疯话,陛下只是让我随便说说外头的民生,讲讲故事罢了,你倒好,扯的没边儿了。”
  而且隆源帝如今才不过三十出头,肯定以后还会有皇子降生,现在就说继承大统……是不是太早了点?
  何元桥斜靠在软枕上,手里抓着两只核桃盘,似笑非笑,“那得看对谁说,不然你以为为什么这么多人送贺礼?”
  他以前跟着爷爷给隆源帝诊过脉,隆源帝身体虽然无恙,但却是不容易诞育子嗣的体质,纵使生了也很容易夭折,不然宫中也不至于人丁单薄,以至于本次入选的几位秀女都是一水儿的膀大腰圆大屁股,图的就是个好生养。
  就算日后再有皇子,可三皇子现在快九岁了,且心思细腻天分极高,隆源帝十分看重。又有五皇子聪明活泼在后,这几年的差距一拉开,后面的皇子再想追赶绝非易事。
  他这么一说,洪文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反常。
  确实。
  被他治疗过的病患送贺礼倒也罢了,可那些素无往来的六部官员和朝臣们,竟也有不少……最近几天,何家的管家都快忙不过来了!
  甚至他上下衙门碰见其他大臣时,对方竟也会主动开口打招呼了。
  “别想啦,”何元桥敲了敲他都脑瓜子,“不过见风使舵罢了,就像赌桌上的押宝,若赌对了,来日自然不消说;就算赌错了也如何?左不过一点儿唾沫星子和小礼物罢了,也不伤筋动骨。这样的好事儿,谁不上赶着来。”
  洪文忽然有点沮丧,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他还以为他们是真心喜欢自己咧!刚才回来的路上还在感慨京城民风淳朴,连同僚们都如此热情,更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
  “还是外头好,”洪文狠狠叹了口气,“治了病就走,也没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想师父了。
  何元桥失笑,抓着他的脑袋用力揉成鸡窝,“得了,你这脑瓜子不适合干这个,以前怎么着以后还怎么着,别的事儿,且有我和爷爷呢。”
  洪文不由十分感动,却听他下一句就是,“还不赶紧磕头谢恩?”
  洪文:“……我呸!”
  浪的你吧!
  宴席就定在十一月初九,是个好日子,又不至于拖得太晚。
  虽说不比上次低调,但何青亭也没打算请太多人,只叫几个素日有来往的,传出去自家感激涕零的意思就成。
  到了这会儿,大家才惊讶起来:原来这小子来京城还不到一年,竟就认识了这么多人?
  早前儿的韩德、谢蕴自不必说,后头户部的方之滨等几位秃头也纷纷到场,就连太后、皇后等几位妃嫔也随了礼。
  还有他闲时义诊接待过的病人,虽不敢坐席,却也这家一只鸡,那家一只鸭,或是原本打算攒了卖钱的红鸡蛋装一篓子,放到门口说几句吉祥话就跑了。
  洪文知道下头的百姓生活不易,这点可能都是人家要留着换钱的,就想留他们吃顿饭,谁知一个两个跑得比兔子还快……
  后面冯勇也扛了半只肥嫩稀烂的烧猪过来,终于有准备的洪文赶紧一把抓住,死活要拉他上席面。
  冯勇先还不肯,只道自己身份低微,谢蕴就从后面揽住他的脖子笑道:“你虽是武将,好歹身上也有从六品的官阶,这算哪门子低微?没得说,跟我吃酒去!”
  几个太医都是从来不喝酒的,他这没意思呢,好不容易盼了个同好过来,岂肯放过?
  稍后,满头黄毛的保罗画师也来了,先送了一副一尺来高的油画,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打着缎带蝴蝶结的小盒子,照例口音浓重道:“以后就是正经的小洪太医了,祝贺你。”
  洪文看着那鲜红娇媚的打蝴蝶结眉心直跳,一度怀疑他是不是送错了人。
  拆开一看,竟是一块金灿灿的西洋怀表,表盘上还镶嵌着七颗米粒大小的各色宝石,在日光下流光溢彩好不美丽。
  洪文虽不识货也能看出这怀表价值不凡,忙推辞不敢收。
  保罗只说不算什么,又道好表配美人,应该的。
  洪文就有点想打人。
  去你的美人!
  谢蕴自己在一旁笑了半天才出来打圆场,“你只管收下就好,他家底丰厚,原也不差这点。”
  保罗连忙点头。
  洪文这才知道这位秃头保罗竟是贵族之后,爷爷是英吉利国的侯爵,他自己则是伯爵的次子。
  一句话,非常有钱!
  不过想想也是,学油画这种事情本身投入颇大,等闲人家哪里供应得起?
  洪文不由感慨,真是人不可“头”相。
  原来满地皆朋友,穷的只有我自己……
  再看保罗时,忽然觉得他那秃脑门儿上几颗随风飘摇的黄毛也觉得可爱了。
  这哪里是黄,分明就是金子的光彩!
  话说西洋人真不怕冻啊,大冷天的还光着脑袋……
  “别傻愣着了,”韩德从后面探过头来,“快拆了这油画看看,我还没见过油作的画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