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温琼瑜的原意就是逗一逗她,自然不会真的逼迫她去喝了这果酒,在她不停地向后仰,眼见着就要从凳子上摔下去的一瞬间,眼疾手快地将她捞了起来。
  推脱之间,他的手一个不稳,杯中的酒便悉数洒在了她的衣襟上,瞬间洇开一大片暗红的印记。
  “哎呀!”宋湘宁惊呼一声,连忙起身揪起衣领,“好凉!”
  几滴暗红色的酒洒在她的脖颈处,顺着她的动作滑进衣领,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浅粉色的痕迹。
  温琼瑜看着,眸色深沉了些许,握着酒杯的手猛地收紧,他闭上眼睛转过身子,清了清嗓子,这才道:“你快去换一身衣服吧。”
  宋湘宁毫无察觉,上前一步在他肩膀上捶了一拳,气道:“都怪你!这可是我才穿了半日的新衣裳!”
  在今日之前她都舍不得穿的!
  温琼瑜挨了她这不轻不重的一拳,垂着头没有看她,只低声道:“是我不好,你若气不过,日后我再陪你一身。”
  宋湘宁自然不会真的同他发脾气,但能白得一件新衣服,她也不会推辞,于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他的肩,郑重道:“我可记住了。”
  说完,没给他反悔的机会,她便急匆匆地捂着衣领转身,叫锦心和言笑陪她一起去换衣服。
  等到宋湘宁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当中,温琼瑜这才长舒一口气,默默松开了被自己紧紧攥住的酒杯。
  他掀起眼帘,又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果酒,一边慢悠悠地饮着,一边似笑非笑地朝某个角落望过去。
  今天宋湘宁穿得实在是太扎眼了,去把这身衣裳换掉也好。
  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些觊觎她的目光,一个接一个地朝这边望过来了。
  尤其是……
  对面角落里的那个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琼瑜唇边的笑意逐渐放大,他状似无意地举起酒杯,对着那个方向,将自己杯中的酒倾倒而出。
  -
  宋湘宁今日穿得惹眼,再加上她没有待在殿中,而是和温琼瑜一道坐在了殿外,于是便不停地有人偷偷打量她。
  但她到底是公主,即便知道她听不到,也没人敢当着她的面悄悄议论她,直到看见她跟着侍女朝殿后走去,坐在某个角落里的两个九品小官才低声谈论了起来。
  其中一人望着温琼瑜的方向,郁闷地问道:“那坐在公主身边的人是什么来头?看着跟公主很亲近的样子。”
  他们这些坐在殿外的,都是官阶品级低的,面对公主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平日里就是连一句话都说不上,而温琼瑜同样是坐在殿外的,却能同她说说笑笑,打打闹闹,难免会叫人疑惑,他究竟是个什么身份。
  另外一人约莫是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勾住他的脖子,凑到他耳边,压低了声音道;“这你就不知道了,那可是温家的公子!”
  他手臂一挥,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落到桌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之后,才接着道:“温家跟皇室的关系,那可不一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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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人在这边说的激动,并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有一人默不作声地动了动自己的身子,坐的离他们近了些。
  “要说这温家和皇室的渊源,那还得从元帝说起。”那醉醺醺的人又喝了一口酒,伏在桌子上小声地说道:“当初元帝建立周朝,温家的祖先可是出了不少力。”
  “但那温家先祖是个有远见的,与其狡兔死走狗烹,倒不如自己主动避世。于是他便回绝了元帝立他为官的提议,主动请求从商。”
  “元帝自然感念他的功劳,在他从商的路上帮衬了不少,这也是温家如今能成为江南首富的原因,人家上头那可有皇室罩着呢!”
  另一人听了这话,不由得感叹道:“要这么说,那温家先祖还是高啊!”
  既能得到皇上的庇佑,又不用担心自己官职权利太大惹了忌惮,当首富挣大把大把的银子,那可不比提心吊胆的当官要好得多?
  那伏在桌上的人接着道:“方才你问的,便是温家的长房长子温琼瑜,他从小便与公主感情深厚,皇上和皇后也极为喜爱他,当初京城里还有传言,说皇上和皇后已经私下里决定,等公主长大就为两人赐婚呢。”
  说到这里,他不由得唏嘘一番,啧啧叹了几声。
  虽然他没有明说,但另外一人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过……
  “说起这个。”那人也伏低了身子,笑得有几分揶揄,“公主如今不是与驸马和离了吗?”
  若那温公子有心,这桩婚事没准还真能成。
  伏在桌上的人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听见此话也只是随口应了两句,便埋头呼呼大睡起来。
  他们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身后,一袭绯色官袍的沈诀,手中紧紧攥着酒杯,眸色深沉地望向温琼瑜所在的方向。
  -
  宋湘宁在房间里挑挑拣拣半晌,总算是选出来一件还算满意的裙子换上,但出门时脸上仍旧挂着几分不悦。
  任谁穿了新衣服,结果却不到半日就被弄脏了,心情都不会太愉悦。
  但偏偏她知道温琼瑜不是有意的,更何况他也同她道歉了,她自然不能再无理取闹。
  可是一路走回去,还是越想越气,在看到温琼瑜坐在原处漫不经心地喝酒时,这气就又上来了,她拦住锦心和言笑,自己偷偷从他背后走过去,冷不丁伸出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
  “哈!”
  温琼瑜果然被她吓了一跳,猛地呛咳了几声,酒烧的他喉咙火辣辣地疼,他一连倒了好几杯茶,这才将将缓过神来。
  “宋湘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有仇必报!”
  宋湘宁得意地在他面前坐下,指了指他的衣领:“这可是你自己弄到的,不怪我。”
  他低头一看,原来是方才不小心将杯中剩下的酒给洒到了衣领上,不过他今日穿的衣裳颜色深,就算被打湿了也看不出什么。
  但看着宋湘宁一副“大仇得报”的样子,他不由得无奈地笑了笑,顺着她的话应道:“你说的是,这是我自己弄洒的,不怪你。”
  其实方才宋湘宁走过来的时候,他便已经有所察觉了,这么些年,她“报复”人的方式还是一点都没变。
  她的这点小伎俩,他轻轻松松就能识破,但他乐得让她“得逞”,看着她笑得这样开怀,他便是再多洒点酒在自己身上,又能有什么关系呢?
  宋湘宁听见他的话扬了扬眉毛,接着道:“一码归一码,你欠我的衣裳,还是要还的。”
  温琼瑜眉眼含笑,一边为她夹菜,一边点头应道:“我记得了,到时候一定还你一身全天下最漂亮的裙子。”
  宋湘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始吃他夹到自己碗中的菜。
  他们虽然坐在角落里,但宫女和太监们都是极有眼力的,自然知道将好酒好菜都先呈过来。
  温琼瑜知道她嗜辣,特意吩咐将放了辣椒的菜品都呈上来,只留了两道清淡的小菜自己吃。
  放眼望去,一桌子的菜都是红彤彤的,漂亮又喜庆。
  宋湘宁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一边吃,一边指着桌上的菜问他:“怎么全都是辣的,那你吃什么?”
  温琼瑜从小便不喜欢吃辣,这点她是知道的,今日好歹是他来皇宫做客,却总迁就着她,这怎么能行?
  于是她招来锦心,准备叫她撤下一半的菜,换上温琼瑜喜欢的。
  谁知锦心才上前两步,温琼瑜便止住了她的动作,摆摆手道:“不用了。”
  他夹起自己碗中的菜示意给宋湘宁看:“我吃这个就挺好的。”
  其实他胃口本就不大,吃下去几口便饱了,相比自己吃,他更喜欢看宋湘宁吃。
  他小时候就发现了,宋湘宁吃东西的样子,可比美食要吸引人的多。
  每次她看见自己喜欢的食物,就会两眼放光,吃东西的时候习惯将嘴里塞得鼓鼓囊囊的,像一只仓鼠。
  她极爱吃辣,每每被辣得小脸通红,泪眼汪汪,不停斯哈斯哈地吸着气,却仍旧不肯放下手里的筷子。
  就像现在,她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些许的红晕,一边拿手扇着风,一边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温琼瑜敛去眸中深色,倾身上前,拇指替她拭去唇角边的污渍,低声道:“好歹是个公主,怎么吃相这么不端庄。”
  话虽如此,可他的神色却无半分嫌弃的意味,反而藏着无尽的宠溺。
  宋湘宁毫不在意地拿出手帕胡乱擦了擦,一边吃一边道:“这有什么,要是在你面前我都不能做自己,那岂不是活得太累了?”
  且不说他们如今坐在昏暗的角落里,无人在意,就算是有人看见了,那又能怎样,她是公主,谁还敢说她不成?
  话音落下,温琼瑜唇角边的笑意又添了几分。
  “宁宁说得是,在我面前,你想怎样就怎样。”
  在他身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受公主身份的拘束,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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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处角落里,同和犹豫许久,终于上前按住沈诀的手,关切道:“大人,您不能再喝了。”
  面前的菜他没动几筷子,可酒却是一杯接一杯的下肚,这样喝,便是铜墙铁壁般的胃都受不住,更别说他之前的病还没有好全。
  然而沈诀却没有听从同和的劝告,只将他的手臂挥开,又斟满了一杯酒,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他坐在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宋湘宁和温琼瑜的身影,他看着他们二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只觉得这一幕实在是刺眼极了。
  从前宋湘宁在他面前,可从来不会这么“放肆”。
  她一直都是端庄稳重,做任何事都小心谨慎,一丝不苟,即便是用膳,也是一小口一小口,格外矜持。
  可她在那个人面前,却能如此开怀大笑,不拘一格,丝毫没有公主的架子。
  沈诀突然想起来,宋湘宁醉酒的那个晚上。
  那个时候他还疑惑,究竟是谁带她喝得烂醉如泥,如今想来,答案不言而喻了。
  宋湘宁在他面前,还当真是轻松愉悦得很。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宋湘宁有所察觉,疑惑地转身朝这边望过来,沈诀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端坐起身子,然而下一瞬,温琼瑜却突然伸出手挡在了她的眼前。
  于是沈诀便只能看着宋湘宁拉下他的胳膊,嗔怒地在他肩上锤了一拳。
  再没有朝这边望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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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奇怪,挡我的视线干什么?”
  宋湘宁加了一块藕片放到自己嘴里,嘎吱嘎吱地咬着。
  她总是觉得有人在看自己,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温琼瑜见她没再好奇地四处张望,便悠悠然地饮了一小口酒,道:“公主今天打扮得这样好看,又坐在殿外,自然会有不少人偷偷瞧过来,要是一个一个回望过去,怕是要累坏了。”
  这一番话让宋湘宁很是受用,她矜持地抿唇一笑,只是眉眼间却还是克制不住地染上了几分得意之色。
  但当她回味过来温琼瑜方才对她的称呼,不由得皱了皱眉:“你怎么也开始叫我‘公主’了,听着多生疏。”
  温琼瑜面上笑容一滞:“也?”
  旁人这样称呼她,是礼节,她不会在意,只有与她关系亲近之人这样唤,她才会不高兴。
  思来想去,这样的人约莫也只有一个,就是那位前驸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