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而承诺送宁奕进入佛门的书生,背后站着的,是大隋四大书院之一的“应天府”。
  随便拎出来一个,站在台面上,都是足以掀起世俗风云剧变的庞然大物。
  只可惜宁奕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宁奕只是说了一个好啊,然后笑着伸出一只手,中指对着书生勾了勾,淡淡道:“珠子就在我这,你自己来拿咯。”
  书生眯起双眼,面对宁奕的大不敬,毫无怒气,轻柔道:“机会只有一次,我已经给过你了,等我抓到你了,我会拔了你的舌头,抽了你的筋,在应天府门前点天灯。”
  宁奕皮笑肉不笑,攥着手心骨笛,道:“哟嚯嚯,我好怕啊,怕死我了。”
  他回过头,对着徐藏道:“喂,再来一剑啊?”
  徐藏缓慢站起身子,身上抖落一层星辉,他杵剑而立,对着宁奕平静道:“他要是过来……”
  宁奕重新回头,双手扩音,对着远方的书生大声道:“你过来啊!”
  徐藏面色平淡道:“他要是过来,我们都得死。”
  宁奕身子僵了僵,笑意定住。
  好在应天府的那位书生,面色难看归难看,终归没有急着迈出那一步。
  他拎着灯笼,望着重新站起身子的徐藏,面色缓慢凝重起来。
  “徐藏徐太白,十年前大隋榜上前三的修行者,十年前破开第十境,杀了不少人,几乎把大隋的修行圣地都得罪了一遍。”
  站在宁奕背后的男人笑了笑,道:“不仅仅是大隋,还有东土和西岭。”
  “在下应天府管青屏。”书生拎灯开始行走,踏入了徐藏的剑气领域当中,他的声音不急不慢,道:“十年前就听说徐藏的大名了。”
  徐藏微笑道:“很可惜我没听说过你的名字。”
  管青屏淡淡道:“我的师父是应天府的青衫湿。”
  徐藏恍然,神色有些摇晃。
  宁奕心想,这个家伙究竟在十年前杀了多少人?大隋的四大书院,任何一座拎出来,都是与圣山相互抗衡的存在,书院里有赐名的,要么是早早登上星辰榜的天才人物,要么是有望破开十境的未来星君。
  青衫湿,必然是应天府当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看来是徐藏当年的劲敌之一。
  结果徐藏假装“恍然大悟”之后,纳闷道:“青衫湿?我不认识啊,他很有名吗?”
  已经走了一截路的管青屏,先是一怔,接着面色顿时铁青,拎着的灯笼,内里燃烧的红焰一滞,迅速沸腾起来。
  他缓慢蹲下身子,将灯笼搁在地上,重新站起,两袖倏忽充盈起来,隐约可见的赤红火焰在袖袍内翻滚,火星跳跃,笼在袖中,隔着一层面料,看起来如鬼火流淌。
  管青屏幽幽道:“书院里的师叔们很快就到了,不仅仅是我应天府,你当年得罪的那些势力,十年前活下来的那些大人物,等你徐藏今日力竭,已经等了十年。”
  徐藏揉了揉眉心。
  应天府的书生并不贪功冒进,即便看出了徐藏已是油尽灯枯,仍然不做任何试探,只是抬起双臂,大袖无风自动,红焰迸发,缭绕周身,接着双手猛的合十——
  那盏搁在地上的灯笼“噗”的一声,剧烈震颤,一道红光迸射而起,烟火冲天。
  在天上绽开了一道火红屏花。
  裴烦站起身子,攥着宁奕的一角衣角,面色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宁奕面色有些苍白。
  西岭的黑夜,不再太平。
  无数的烟火冲天而起,惨白的,赤红的,凌厉剑气,呼啸如雷,奔涌而来。
  这些都是今夜赶到西岭的大人物?
  宁奕情愿与徐藏的这场相遇来得晚一点。
  他更情愿自己卷入的是那颗隋阳珠的风波,自己扣嗓子把那颗珠子吐出来,然后就可以带着裴烦远走高飞,无论能不能跑路到大隋,总不至于今天跟这个姓徐的煞星死在一起。
  徐藏杵剑,巍然不动。
  宁奕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他凭什么还面色不变,甚至饶有兴趣……抬着头颅,像是在欣赏烟火?
  这个男人眯起双眼,果真赞了一句:“应天府的烟火……真好看啊。”
  宁奕险些踉跄跌倒。
  他攥紧丫头的手,深吸一口气,打起十二分的精气神。
  身后男人的声音有些嘲讽,淡然传来:“放心吧,死不了的。”
  第8章 西岭太白与鸟道
  “接下来……在正常人看来,是百年难见的大场面,你会看到各大圣山的圣子,还有一大堆正值鼎盛之年的师叔人物。”徐藏拍了拍宁奕的肩膀:“但是你要记住,我们不是正常人,所以那些圣子不算什么,师叔级修行者的也不算什么。说得好听一点,他们是各大圣山的未来希望和中坚力量,说得难听一点,大部分都是一些高不成低不就的鼠辈,等我们活着出去了,我教你一招从天而降的剑法。”
  宁奕的注意并没有放在“从天而降的剑法”上,他有些沉默的咀嚼着徐藏前半段的话。
  徐藏看着少年攥紧骨笛的那只手,微笑着说道:“你觉得你是正常人?”
  宁奕一直攥着这枚叶子一样的骨笛。
  那只从清白城地下逃出来的大妖也好,道宗和天宫的弟子也好,面对他们,宁奕心中并没有太多的畏惧。
  逃不掉了,他可以捏住这片骨笛。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这片骨笛的威力。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从徐藏现身,藏在暗处的那些人逐次挨个粉墨登场开始,宁奕便知道,自己即便将骨笛攥得再紧,也没办法做到什么。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非人力而为之,即便拼上性命,结果仍然很可能是惨淡收场。
  “用不到这‘东西’的。”徐藏淡淡道:“至少现在用不到,你没有修为,连流淌在血液里的星辉都没有,就算把不朽的武器给了你,也不可能改变什么。这些人再弱,至少也是在大隋有一角立足之地的大人物,收好这片骨叶,财不外露,隋阳珠的事情已经给你一个教训了,这枚骨笛如果被识货的人看见了,后果怎样,你心里有数。”
  宁奕默默将骨笛收起。
  两个人站在清白城外的旷野上,徐藏轻轻吸了一口气。
  他望着“漫天神仙”,好大仗势,面无表情,揉了揉裴烦的脑袋。
  “裴旻是我的师父,他让我拎起了剑。”
  “哪怕我拎起剑后,遇到了许多的麻烦,我亦从未后悔过。”
  宁奕仔细去看,发现徐藏的鬓角有一缕灰白长发,随风摇晃,这个男人看起来年龄并不算多大,却带着一股浅淡的岁月气息,袖内剑气,浑身胆气,鬓角的长发,则是带着一股灰尘气息。
  宝珠蒙尘,若是不开匣,便只能永久的黯淡下去。
  徐藏的眼中平静得像是一汪水,既不失落也不痛苦,有的只是坦然。
  “十年前我为了裴家大开杀戒,得罪了这些修行势力之后,在这世上剩下的,便已经不多。”
  “她死了之后……”徐藏低垂眉眼,想了想,道:“我便只剩下,一把剑,还有一个朋友。”
  宁奕注意到,徐藏的手中,那枚三清铃铛,开始轻轻的震颤起来。
  漫天剑气,落在清白城头,黑夜被撕裂,地面之上一阵震颤。
  有人踩在悬剑之上,面色阴沉,“徐藏!你杀我小无量山四十七位同袍,这笔账要如何去算?”
  有人落在应天府管青屏身后,大红衣衫,随风猎猎,站稳之后一只手按在书生肩膀,侧身而出,语气当中按捺不住的杀气涌动:“徐藏,你砸了我应天府的山门,杀了我的师弟,可敢出来一战?!”
  “阿弥陀佛,施主此言差异。”一位披着白袈裟的中年僧人,一路疾行而来,单手持掌立在胸前,上半身挺直,双脚踩踏大江大洋,一路泥泞,端的是宝相庄严,浑身却如琉璃一般不染尘垢,他面色慈悲道:“应天府是四大书院之首,读书人何必杀气如此之重?徐藏施主与我东土有缘,不若与贫僧切磋一二,若是败了,入我灵山,做一位皈依剑仙,每日替已故的师兄弟们敲钟炊烟,化解业障,岂不美哉?”
  大红衣衫的中年儒士面色不善,冷笑一声:“你这厮秃驴自身难保,还想保徐藏一条命?我保你们灵山来的人,走得出西岭走不出大隋!”
  僧人轻轻念了一声我佛慈悲,温和笑道:“若是落在了应天府手中,任凭尔等刀凿火烧,奈何得了贫僧的禅定否?”
  远天的剑气和火光逐次砸来,落在大地上,便是一阵摇晃,溅起一滩又一滩的烟尘。
  原本死寂的清白城外,变得嘈杂起来。
  各大圣山的师叔级人物都亲临此地,圣子则是跟在自家师叔的身后。
  宁奕抿着嘴唇,看着眼前的荒诞场景。
  应天府的大红袖师叔摆了摆手,就要出手去镇压灵山和尚。
  小无量山踩在悬剑上的一众人马,剑尖并非是对准徐藏,而是对准了其他想要出手的势力。
  宁奕有些头疼,他本以为这些来杀徐藏的人物,无论出于何种想法,至少眼前有着同样的目的,至少应该站在同一条阵线当中。
  “在圣山面前,向来没有朋友可言,只有利益是永恒的,为了利益,可以短暂的拧结成为盟友,为了利益,当然也可以反目成仇。”
  徐藏笑了笑,轻声道:“他们确定了我没有修为,所以小无量山的、应天府的、还有灵山的那些人,才敢这样叫板……对于他们而言,一个现在没有修为的人,无论他曾经是谁,哪怕曾经是不朽,这些都没有意义了。因为现在,要杀要剐,全都视乎于他们的决定。”
  “所以他们已经没有必要连在一起,像是一条船上的愚蠢蚂蚱。”徐藏的语气有些泛冷,道:“他们都想要我的这颗人头,可人头只有一个,打碎了各自拿一点,并不能邀功领赏,到了这个时候……就要面临着分赃不均的情况了。”
  说完这些话,徐藏摇了摇头。
  “好了好了……”
  在嘈杂声音当中,有个疲倦的声音响起。
  开口的那个人,身份非常之特别,声音也非常之特别。
  于是所有人不由自主的安静下来。
  徐藏重重拿剑尖砸了两下地面,认真说道:“我知道你们看到我,很开心……但是吵下去,有什么结果?”
  宁奕有些愕然看着站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抬起一根手指,挨个挨个的点过。
  他先指了指那个和尚。
  “你要跟我切磋?我还有一剑,你过来站着,看看你那能抗应天府刀凿火烧的禅定,能不能抗我一剑。”
  和尚的面色微变。
  他脸色有些铁青,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语气冷淡道:“贫僧就站在这里,施主要出剑就请便吧。”
  宁奕看见灵山的和尚,双腿上绑缚的符箓幽幽燃起,四周汇聚的诸多势力,都纷纷退让,留出了一条长道。
  “这叫神行符,他准备跑路了。”徐藏面带微笑,对着宁奕说道:“打不过就跑,这个叫人之常情;打不过还要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想要跑路,嘴上却叫着让对面请便,这个就叫灵山。”
  和尚面色难看,只能沉默,立着手掌轮转佛珠。
  徐藏有些吃力地攥拢长剑剑柄,抬起手臂,星辉落在剑上,他缓慢挪动剑尖,对准一个又一个的势力,圣山也好,书院也好,亲眼目睹过那柄铁剑厉害的人,都不敢注视剑芒。
  徐藏发自肺腑的笑出声来,字里行间都是感慨。
  “真怀念你们这些鼠辈啊,十年前我提剑杀上山门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个样子,畏畏缩缩不敢出头,十年过去了,看到你们还是老样子,我真的很开心。”拎剑的男人笑完之后,叹了口气,道:“你们明明觉得我没有一剑之力了,却有担心我有诈在身,谁都想拿我的脑袋,谁都不敢第一个上,难道就只是因为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