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呵呵……呵……是啊……”
  分明是妖魔诡计导致的自残,可看着自己身上那恐怖的伤处,天衢不怒反笑,忽然自言自语道。
  “我不知早就知道了吗?那是我,那也是我啊——”
  话音之中,受其心念所想,无数道黑影蠕蠕而动,径直朝着他自己扑来。一瞬之间,天衢仙君周身鲜血迸射,几乎已无人形,那些骇人的念蛇带着无尽怨气恨意,在他回忆起往昔的瞬间,已经直接反噬自己,齐齐啃噬起天衢仙君自身的神魂。
  ……
  “唔,痛痛痛——”
  山神庙之前,季雪庭以手按胸,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究竟是想到了些什么啊?”
  他抱怨着。
  胸口的疼痛不过一瞬,随即便倏然散去。季雪庭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山神庙,也如他所预料的一般,早已衰败多时。
  空山破庙配妖魔,倒也挺般配。季雪庭吹了一声口哨,随即提着剑向前,一脚踢开了那破败的山寺大门走了进去。
  第33章
  踏入山神庙的一瞬间,季雪庭便已能觉察出此界已被妖魔设下了特殊的迷阵。
  昨夜里曾经见到过的香炉与神龛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惨淡的天光和面前金碧辉煌的朱门高楼——这里哪里是山神庙中,分明是什么世间大族的居所才对。
  季雪庭回过头一看,自己来时那两扇大门早已消失不见,只余一道高高冷肃的院墙横亘在苍天之下。
  “好吧。”
  季雪庭挑挑眉,便如那妖魔所期望的一般进了那高门之内。
  其中重重楼阁步步亭台自是不必细说,季雪庭一路沿着回廊往那大院深处走去。
  此地显是有什么喜事,院落内张灯结彩各处喜庆,只是这一切都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偌大院落中自然不乏仆从主子,只是那些人形俱是一动不动,走近一看,不出意料也都是些做得精细的傀儡,穿着古时衣裳一动不动。只不过那傀儡也确实做得惟妙惟肖,便是脸面表情都做得很是到位,明明是木制面具,竟然也能看出院中所有人的无尽惶恐慌乱之意。
  若非衣衫之下还能看到傀儡的活动关节以及其身后的黑线,即便是季雪庭都要忍不住怀疑这些倒霉蛋是不是被抢掳而来的老百姓,被安置在这里又被施了什么定身术。
  季雪庭检查了那些傀儡一番,并无什么发现,便顺着心中直觉继续往前。
  一直到他鬼使神差推开了一扇院门,到了自己曾经十分熟悉的一处院落,这才恍然大悟。
  倒是难怪他先前一路走来,只觉此处花木布局倒是难得有几分古意——实在是因为,那妖魔给他准备的,恰恰便是三千年前的晏家大宅。而且此处院落正是晏家那位尊贵无比的莲华子晏慈昔日起居之地。
  当年季雪庭与晏慈清浓之时,实在不记得在这地方厮混过多少快活时光,当然,后来……
  “这还有完没完?”
  季雪庭想想先前妖魔设下的种种套路,只得扶额叹息,心道这妖魔鬼怪确实是无甚新意,翻来覆去都是同一种套路。
  这般想着,季雪庭还是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而就在他跨入门槛的瞬间,周遭气息倏然一变,一阵清风徐徐吹来,带来一阵惶恐低语。
  季雪庭微微偏过身,巧妙地躲过了两名脸色惨白,吓得瑟瑟发抖傀儡侍女。
  先前的死寂如同碎冰一般悄然破碎,整座院落中的傀儡骤然间全部活泛了起来。
  行动之间,身上的木制面具与关节处的机关渐渐被柔软的肌肤所覆盖,不过顷刻,三千年前那座世家府邸便再一次在他面前活了过来。
  只不过,那宅中气氛,简直比之前那篇死寂还要来得沉重。
  “怎么办,怎么办?!你说他会发现吗?该死,为什么他还会回来?!这跟说好的完全不一样——”
  “公子冷静,切莫这般烦躁。唉,小老儿先前便劝过公子,做事切莫赶尽杀绝,可公子你……唉,你说那人都死了,你把他扒皮喂狗又是做甚?”
  “可恶,可恶,不是你说——不,不对,是谁跟我说来着——该死,现在难不成还要来探究我的不是了?我就问你有没有把握瞒过那死瞎子!你不是说你自有神仙方术,可以做障眼之法吗?你告诉我,那障眼法可以瞒过去的吧?可以吧?!”
  ……
  一阵急躁尖锐的公鸭嗓子让季雪庭回过头。他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正好看到一个面目英俊,五官却略有些歪斜以至于面相上看就像是个好人的锦衣公子,正气急败坏地抓着身侧一个做道士打扮的人咒骂不休。
  那道士背对着季雪庭,他自然看不清,可那锦衣公子,却让他不由皱眉。
  那是……当年……晏慈的某个亲戚吧?唔,不对,好像,是弟弟?
  他模糊地想了起来。
  依稀还记得,那人与自己似乎积怨颇深,当初季雪庭身处高位时那人自然唯唯诺诺不敢造次,可后来他一朝落入泥沼,这人找到了机会,便想尽办法,将他折磨得够呛。
  当然,这些对于季雪庭来说都已经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季雪庭实在想不通为何那妖魔费尽心思,却是将这么个跳梁小丑送到自己眼前。
  正在这么想时,便听得那道士继续扯谈道。
  “……按照公子所说,您兄长对那人情深义重,深爱非常,那么按照常理来说,既是已经封棺,便是真的神仙,想来也不能强行破棺,扰人安宁。既有棺材阻隔,我又在那人剩余的那副皮囊上设下了障眼法,想来只要公子你不露马脚,应当,应当是不至于出问题的。”
  ……
  “哦?”那道士说得战战兢兢,傻子都能听出来十分发虚,也就那晏二公子满头冷汗,抓着那道士当个救命稻草般不肯放手。
  至于季雪庭……他听到此处,眼皮一跳,心中若有所觉。
  果不其然,下一刻,那院门骤然大开,一个满身血痕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不是昔日莲华子晏慈又是哪位?
  院中诸多仆从连带着那晏二公子和道士都一并匍匐而下,瑟瑟发抖喊道:“见过……见过仙君……”
  季雪庭坐在回廊之下,一手托腮,冷眼看着那晏慈,见到此情此景,不由淡淡一笑,心道:原来晏慈飞升成仙,竟然还不是一气呵成,而是另有波折吗?
  若妖魔在他面前重现的幻境真是昔日确切发生的,那么这些肉眼凡胎的凡人自然是看不出来,他们眼中仙气飘渺的神仙晏慈,此时早已是个彻头彻尾的堕仙。
  光是从他身上那隐约可见的黑气便可看出这点,更不要说这个晏慈身上更有无数道打神鞭留下来的印痕。显然是此人在飞升之后,又因为某些缘故非法堕入凡间才落得如此下场。
  只不过,这些事情对于现在季雪庭来讲,真真就是一些与他无关的闲事而已。季雪庭无心探究,便愈发觉得无聊。就在他打了个哈欠,正在寻思着跟那妖魔喊一声让他加快些进度时候,那晏慈已经不管不顾,神情恍惚地越过了众人,笔直地走入了房内。
  季雪庭本来还打算在院落中打发掉剩余时间,未曾想妖魔显然是特意要让他看到接下来场景。
  不过一眨眼间,周遭一阵变化,再环顾四周,季雪庭已然跟着那晏慈来到了房中。
  进去之后,他就叹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与他那些扯不开的破烂往事相关,季雪庭想道。
  只见那原本雅致的房内,陈设家具早已撤去,在房间的正中间,却是摆着一口金丝楠木刻花鎏金的华丽棺椁。
  晏慈慢慢走到那棺材前,惨白的脸上这才忽然有了些许活气。
  他怔怔看着棺椁许久,这才俯下身去,将脸贴在棺材盖上,喃喃道:“不是说好了,你等我的吗?”
  季雪庭隔着那厚实宽阔的棺椁,平静地与三千年前那个男人四目相对。
  他看着那个人眼中缓缓流淌出两行血泪。
  “我已经找到……找到给你续命的办法啦……”
  “可是你,为什么不等我呢?”
  “阿雪,是不是我回来太晚了……你生我气了……可是你生气就生气,为什么不肯等我呢……”
  “我好不容易才赶回来?”
  一边说,晏慈一边伸出自己的胳膊。
  只见那血迹斑斑的袍袖之下,竟然是一片烂肉,几乎可以透过那模糊的血肉看到森森骨架。
  “你看,那些人不许我来找你,说什么飞升之后,便尘缘了解,与下界再无关系。对了,还有个笑话,你要不要听……阿雪,他们说,我之前也是个仙人,之所以下凡,就是为了顺应天命,灭宣立新。他们还说……还说你本来就应该死了,说什么那也是天命,我便是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续你的命……”
  “他们伤的我好重,我好痛。”
  晏慈用一种奇异的,亲昵的语气说道。
  不过不过一瞬,他便收敛了脸上所有的痛楚。
  “啊,阿雪,你别哭……早知道你这么心疼我,我就不给你看这些伤了,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他吃吃自笑,却不知道那偷偷探头而来的仆人看着他,早已吓得神魂出窍。
  这时候实在忍不住,试探性地开口,企图唤回自家这位飞升成仙的少主的心智:“少,少主,还,还,还请节哀。那个……哦,那个……季少爷死的时候很安详,无痛无灾的,是喜丧……他,他也知道,少主你自有仙缘,临终前特意嘱咐我们,说,说那个……还望少主里仙途似锦,若有来世,再续前缘便是……”
  老仆一番话尚未说完,便听得晏慈忽然笑了起来。
  “若有来世?再续前缘?”
  他猛然回头,满脸血泪,面上表情,竟将老仆吓得两眼一翻,直接晕倒过去。
  可晏慈却宛若未见。
  “可我不要来世……我只要今生……”
  他不断呢喃,惨笑一声,直接破开了棺椁上层层金银玉封。
  只听得嘎吱一声,他竟然是直接推开了那具棺木。
  季雪庭原本正百无聊赖看着晏慈一番痛心,到了这时候反倒来了兴趣,也跟在晏慈身侧往那棺材内看去。
  然后,他轻轻吹了一声唿哨。
  棺木中的少年依稀还是彼时模样,面戴精美绝伦的面罩,身披金缕玉衣,双手放腹前静静躺在灌木之中,看着确实无比尊贵,无比安详……确实是让人不忍心打扰。
  只可惜,这个“人”显然只针对正常人,而对那种堕仙之后已经彻底神智混乱的疯子不怎么起作用。
  晏慈看着季雪庭,脸上不由泛起笑。
  只见他嘴唇翕合,一阵咒语之后,他竟然直接从自己脊柱上抽出了一把寒气森森的长刀。
  然后,他便手持长刀,慢慢爬进了那口棺材。他伸出胳膊,一只手抱紧了那具尸体,而另一只手,这是反刀相向,将刀刃对准了自己胸口。
  “阿雪,你看——”他甚至饶有趣味地侧头,在尸体耳畔轻声细语,“这是连仙人神魂都可以彻底绞杀的神兵哦,那些人追杀我时,我从一位武神手里抢过来的。他当时都快气疯了,你要是看到了,一定会觉得他很好笑……”他顿了顿,然后才说道,“好啦,不耽搁时间了,阿雪,我来陪你啦。”
  说完,他的手腕微动,眼看着便要将那把长刀直刺入自己胸口。
  然而偏偏就在此时,他怀中尸体面上面罩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松动。
  晏慈便暂停下手中动作,小心翼翼探手过去,打算将那面具扶得正些。
  “阿雪,你看,你还是这么顽皮——”
  他的对季雪庭那古怪而可怖的低语忽然停住了。
  晏慈直勾勾地凝视着怀中那金尊玉贵,安详平和的尸体,身体缓缓颤抖起来。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