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鲁仁听得只差没气得仰倒——好端端一位已经飞升天界的神仙,竟然还能这般坦然自若地告诉别人说些什么眼皮跳不吉利的话。
  这下他也是回过味来了,自己面前这位季仙君,恐怕就是个根正苗红,不折不扣的大奇葩。
  “季仙君,你这——”
  “呜……呜呜呜……”
  鲁仁正待开口好生教训这季雪庭不得这么迷信,那夜风中忽然传来了几声凄凄惨惨,细若游丝的呜咽。
  这呜咽放在平常倒是没什么,奈何如今这是在夜黑风高,人烟罕至的荒郊野外,幽幽呜咽配合着冰冷的夜风还有道旁身边簌簌而动的树枝轻响,真是要多可怖有多可怖,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饶是鲁仁面对此情此景,也是脸色微变,话头顿时也卡在了喉咙里。
  “什,什么人?!”
  鲁仁转过身,捏着指诀挤出了一点只能用于精神安慰的灵光护体,然后哑着嗓子弱弱地吼了一声。
  季雪庭看了看他,也将凌苍剑唤了出来握在手中。
  凌苍剑一处,冰冷的剑光倒是将周围环境照得亮了几分,正好能让人看到那草丛中探出来的一张惨白的人脸。
  “呜呜……呜……”
  那哭声正是从那张人脸口中传出来的。
  鲁仁嗷了一声,那虚弱的护体灵光化作一小团荡荡悠悠的青气笔直地便往那张脸处飘了过去。
  ……就是还没碰到对方,便在空中熄灭了。
  鲁仁的脸顿时更青了,连忙干巴巴同季雪庭道:“这是青州的地脉不对,灵,灵气不足,才,才这样的。”
  季雪庭还没来得及开口,草丛中那位看着那团鬼火似的灵光,口中的哭声反而先行提高了。
  “呜呜……救……救命……道长……救命啊……”
  说罢,那人踉踉跄跄从草丛中跌出来,看着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小姑娘一身灰土,满是伤口,狼狈不堪,一张脸上毫无血色,俨然是刚刚遭逢大难。面对季雪庭与鲁仁时,抽泣得连话都说不清楚。
  鲁仁听了半天,才搞清楚,原来她是山下猎户的小女儿,跟着父亲兄弟一同上山打猎,没想到却被护崽的母熊追得直接跌到了山崖之下。
  现在父兄都生死未卜,只有她一人被护着还保持着清醒,爬了一晚上才从山崖下爬出来,只想回山下村子报信救人,却没想到崴了脚,痛得动弹不得,只能趴在草丛找人求救。
  “道长,呜呜……求求你,去救救我阿父和阿兄吧!他们在那下面呆了那么久,再没人救,恐怕就要死啦……呜呜呜……你会法术对不对,道长,你使个仙法,救救他们吧!”
  说完,那姑娘就拽着鲁仁只磕头,磕得鲁仁是一脸菜色,最后终于挨不住,一脸菜色地开口允了那姑娘:“你别怕,我定然会救你父兄出险境!“
  说完,鲁仁深吸了一口气,硬生生撑出了一点虚弱的仙力捏了个漂浮法诀放在手心,说完就让那小姑娘指路。
  但那姑娘哭得厉害,脚又瘸了,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鲁仁无奈,只得俯下身将那姑娘背在背上,就这么准备按照那小姑娘指点去救人。
  结果这么走了好几步,他猛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才发现季雪庭竟然依旧站在原地,不仅没有帮忙的意思,看着反而像是连同行都不打算同行。
  “季仙君,你这是要见死不救吗?你可知我们仙官的行事规则中,第一条就是有恶必惩,有善必扶?!”
  鲁仁恼怒质问道。
  季雪庭叹了一口气,脸上依旧带着那股让鲁仁感到不太舒服的浅笑,随后应道:“我确实是觉得没必要救她啦,你知道的,我是修无情道的嘛,修无情道的人,都很无情的。”
  哦,是了。
  无情道,他怎么会忘了呢?!
  鲁仁听到季雪庭此言,顿时想起来自己之前翻看的季雪庭的那些飞升资料,那人的履历上倒确实写着,是修无情道而飞升的。
  所谓无情道,乃是天下千万道法中最冷酷,最残忍,最难修的道。
  所有无情道的人,都是无血无心无意的怪物……
  只是自从见面以来,季雪庭却并非是鲁仁知道的那些无情道修者那般冷冰冰不苟言笑,反而总是满脸带笑态度温和。若不是此时此刻他骤然露出这般冷酷的模样,鲁仁确实都要忘记了,自己这位季仙官——确实便是几千年来第一位修无情道修到飞升之人。
  正所谓思绪万千,不过电光石火一瞬间。
  鲁仁在那一刹那心头已是转过千般念头,实际上却不过是在原地站定了片刻而已。听得季雪庭这么说,鲁仁顿时心头一冷,心知无论如何这世上也无人能打动无情道修者,所以他不等季雪庭再开口,已经飞快地背着那姑娘转过身朝着草木深处走去。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也完全没有听到季雪庭说的第二句话。
  “……更何况,在这种地方,这种时候出现的,压根就不可能是人类啊。”
  【一。】……
  【二。】……
  【三、】……
  ……
  季雪庭看着鲁仁背影,叹了一口气,在心中默念了三下。
  紧接着,手握凌苍剑,划出一道冰冷凛冽的剑意,直直朝着那处刺了过去。而那“姑娘”似乎也早已隐隐察觉到季雪庭的打算,这时倒也不再隐瞒自己身份,径直化作一只满身灰毛身形佝偻的畸形大猿,压得那鲁仁是两脚一跌直接趴在了地上。
  而那大猿瞬时落在地上,头一低,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凌苍剑。紧接着,它双手一捞,直接将鲁仁夹在腋下,嗷嗷叫唤了两句,紧接着便化作一道虚影,一跃而起跳入了浓黑深沉的夜色中。
  “哎呀,这可真是……你走就走,把人也带走是干啥子嘛。”
  季雪庭一脸无奈地看着那只大猿霎时消失在浓黑的树影只,他站在原地,头痛万分地嘟囔了一句。
  然后又纠结了一小会儿,这才唉声叹气,提着凌苍剑也跟着追了过去。
  那长相奇丑且格外畸形的大猿并非寻常动物,而是那等穷山恶水中常见的一种山魈,这玩意性情凶狠狡诈,嗜好是……食人。
  就是不知道为何此处的山魈为何能长得如此之大,品味又为何如此清奇,竟然会想要掠走鲁仁。
  那位仁兄怎么看都不好吃吧?
  季雪庭一边想,一边踩着树梢飞快的在陡峭的山石峭壁中飞驰而行。
  那山魈的行踪其实相当隐秘,若是换了个人来,恐怕就算是能顺顺当当使出仙法,也压根就找不到怪物逃离的路线。只可惜,它今天遇到的却是季雪庭。
  多年以前京城流行过用山魈制成干尸,然后再用那干尸磨成的粉末去画画。
  画出来的话,光颜料就可值千金。
  季雪庭对于用干尸画画这种品味实在不敢恭维,同时也觉得吱哇乱叫的山魈超级恶心。
  但是……那些山魈实在是太值钱了。
  ……
  没过多久,季雪庭便迅速地找到了山魈藏于峭壁之上的洞穴。
  那山魈几乎都快小熊般大小,窜入自家洞穴时还很是轻松愉悦,正打算仔仔细细舒舒服服慢慢品味一番自己新得来的零食,一回头便看到洞口用于掩饰的枯枝败叶在霎时间尽数化为碎屑,一个人类就那么提着一把雪练似的长剑,踩着冰冷的月光,慢悠悠地走进了洞穴之中。
  那是一个很冰的人类。
  即便是只在山林中横行,把人类当做零食来食用的山魈,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也感觉到了这一点。
  凛冽,锋利,没有一丝温度。
  那个人……就与他手中的剑一样。
  冷得可怕。
  山魈双目骤然变得血红,把那晕乎乎软绵绵的零食人往洞穴角落一丢,拍着胸口便大吼着朝着季雪庭扑了过去。
  奈何在那个男人面前,山魈所有的机敏迅捷还有怪力,似乎都变得一无是处。
  山魈很快,可是季雪庭的剑却更快。
  山魈力可搬山碎石,但季雪庭却身形鬼魅,可以刚刚好地避开它所有攻击。
  总之就是这样一番读者其实也不会仔细看作者也不是很想写的惊险打斗之后,季雪庭一剑劈开了山魈的头颅,顺顺当当地将这只爱吃宵夜的怪物变成了两半。
  鲁仁倒是得救了,不过这位在天庭当了太久文职的仙君似乎也是因为这一路惊怒劳累交加,此时竟然已经昏了过去。
  季雪庭用剑鞘捅了捅他,发现没捅醒,便也不再管他,反而是转头打探起这山魈的洞穴起来。
  不看还好,一看便是连季雪庭也不由挑眉。
  这只刚刚去世的山魈朋友,看着竟然还是个富庶的人家——腥臭难闻的洞穴一角,密密麻麻地堆积着无数人类遗留下来的车马行李,显然是山魈觅食时候顺便一同带回来的赠品。
  至于那山魈吃饭产生的厨余,则是随意堆放在行李周围。
  年代久远的尸骸都已经白骨化了,稍稍新鲜点的则是尸块,尚在腐烂。
  当然还有一些看上去是山魈特意留着的点心,是完整无缺的人形,如今正躺在那些尸骸之中,看着倒还挺新鲜的,都还能喘气。
  等等,喘气?
  季雪庭赶忙走上前去,皱着眉头将那人拖出了尸山,就着凌苍剑的剑光打量了一番,发现此人乃是一名青年男子,身形高挑,容貌倒也能算是十分之周正,遗憾就是如今哪怕是闭着眼,也能看出其眉眼间戾气颇重。那人身上的衣服虽已经破破烂烂不成样子,不过季雪庭瞥了一眼,很能断定,在变成抹布之前,那衣料价格不菲。
  这么看来,这位山魈点心在遇难之前,倒像是什么高门大族家的富贵公子。
  要说起来,这公子哥运气应当是不错,身侧那些尸块骸骨指不定便都是他的仆从下人,如今已是那山魈的盘中餐,而他却侥幸能保住性命,还刚好能那山魈自己找死去路上掳了位仙官回来尝鲜最后导致一命呜呼。
  只不过再仔细想一想,这公子哥的运气里又多了几分倒霉,因为……那山魈虽然死了,他看上去,却也活不长了。
  季雪庭以指尖点了点那位点心的手腕,探查出此人生机似乎已经快彻底断绝了,只是肉身尚有一点余温,让他能苟延残喘一小段时间。
  其实就这么放任其不管倒也无事,只可惜就像是鲁仁先前说的,仙官行事规则手册上明令规定了,作为仙官,当有恶必惩,有善必扶。
  这也就是说,季雪庭还真不能见死不救——哪怕他是修无情道的无情仙官也一样。
  季雪庭无奈,只得肉痛地掏出了一颗仙药,捏着那人的嘴给塞了进去。不过一直到此时,季雪庭也不觉得那人会因为自己的一颗仙药活过来,毕竟此人受伤太重,而他的仙药又太便宜。
  但季雪庭不知道,就在他俯身救治那位倒霉蛋贵公子时,一条细长漆黑的影子,已经在无声无息中循着他的气息追踪到了此处。
  然后,它欢欣鼓舞地游向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蛇:外用躯壳装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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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今天引用了古诗
  偈颂一百三十六首
  释惟一 〔宋代〕
  鼓报四更,地摇六震。
  火焰为三世诸佛说法,三世诸佛立地听。
  虚空有尽,大道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