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花无叶眼角释然的笑,在宋辰看来却格外刺眼,他做不到如她这般洒脱。
  爱之深情之切,又怎能说放下就放下。
  可对方已无意,再执着也是庸人自扰,作茧自缚,何必呢。
  宋辰也低头笑了,下一刻却伸手将面前人搂进怀里,手中的油纸伞随之掉落在地。他很想搂紧一些,最好可以不放开,但是他只能选择隐忍,将这份情意埋藏于心。
  抱着她的双臂想用力,却又不敢用力。
  “阿容,前路漫漫,你多保重。”
  花无叶听见他在她的耳畔低语,还是那么温柔深沉,缱绻不舍。
  花无叶没有回应他,只是任由宋辰抱着。
  反正今后都各不相干了,保不保重也无所谓了,分别的话不必多说,就好好享受这最后的温存吧。
  良久,他终于放开了花无叶。
  细雨飘洒,朦胧了双眼。
  这伤感沉重的气氛,花无叶实在承受不来,故作释然地笑了笑,轻轻甩了下脑袋说道:“走了,你也别多留了。”
  看着宋辰点头,花无叶才放下心转过身去,宋辰也在同时转过身。
  两人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缓缓迈出了第一步、第二步……背对着背,渐行渐远,湖边唯有那把油纸伞还停留在那处,任由风雨吹打。
  花无叶这次也没回过头,既然决意要走,就不会停留。
  镜湖水岸边,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年郎缓缓弯下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拾起了油纸伞,然后撑着伞静立于湖岸边,望着那抹逐渐远去的红影。
  她可以头也不回,可他做不到,终究是他作茧自缚罢了。
  花无叶离开镜湖后又回到了云城,神月教不想回,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索性就继续留在云城好了。
  没有宋辰在身边是有点不适应,但慢慢习惯就好。
  在云城一停留,就是三个月之久。
  自镜湖一别,花无叶就再也没有见过宋辰,一人饮酒,一人宿醉,日子过得倒也算潇洒,清闲自在。
  反正前世就已经见过宋辰迎娶别人,这一世再与别人成亲也没什么大不了。
  花无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执迷了。
  夜间,闲来无事,花无叶独自一人来了画沙楼喝酒。
  画沙楼位于江岸边,此时正值盛夏,夜间的画沙楼没什么人,能隐约听见水里传来的蛙叫声,还有岸边的柳树枝上传来的阵阵蝉鸣声。
  盛夏的夜晚,漫天繁星。
  这样闲静的日子,也不知还能过多久。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花无叶独自在月下饮酒,喝完一杯又一杯,倒也不觉得孤寂。
  忽然烛光闪动,身后似乎有人来了。
  是的,那人走路的脚步声很轻,气息越来越近,难不成是……
  已经三个月没有人陪她了。
  花无叶一手捧着酒壶,睁着醉意朦胧的双眼,盯着烛光里那道逐渐向她靠近的身影,清瘦又颀长,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丝期盼。
  “怎么,一人在这喝闷酒?”
  那人开口说话了,声音清冷沉静,不似他那般温厚轻柔。
  心中期盼瞬间落空,花无叶不动声色地仰头又灌下一口酒,烈酒入喉,刚好冲散她内心的空虚感。随后,花无叶微微侧过头,静候那人来到她身旁,用眼角余光瞧他几眼。
  来人一袭水蓝色长袍,发间一根白玉簪,三千银丝垂散在身后。
  “阿浔?”花无叶还未看清他的样貌,但看见这三千银丝,以及他那沉静的声音,花无叶瞬间就猜到来人是段浔。
  虽然期望落空,可看见段浔亦是让她惊喜。
  “来,坐!”花无叶朝着旁边的空位挑了挑眉示意他,段浔便顺着她的意在旁边坐下。
  花无叶伸手拉起段浔的胳膊,将他从上到下都瞧了一眼,最后目光停留在他气色已恢复如常的脸庞上,嬉笑着道:“你已经出关了?那你身上的伤可是痊愈了?”
  “是的。”段浔淳厚地点了下头。
  “那可太好了!”花无叶收回手拍了拍胸脯,“我这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能放下了!”
  看段浔的身子骨已恢复如初,花无叶也是打心底高兴,而万花谷就在云城外,段浔会来这找上花无叶也不足为奇。
  “你与宋兄的事我都听说了。”段浔一眼扫过桌上的空酒壶,目光最后停留在花无叶捏着酒壶的手上,“再过几日便是安乐公主的婚期了,你当真舍得,让宋兄听从父命迎娶安乐公主?”
  花无叶眸光微怔,举起酒壶一口闷,“舍得又怎样,舍不得又怎样?”
  到最后都是要舍得。
  花无叶把手中的空酒壶往旁边一扔,又拿起了另一壶酒。
  正要喝时,段浔突然从她手里拿过酒壶,然后又拿了两个小酒杯将其倒满,亲自递一杯给花无叶,接着说道:“自己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人也好,物也好,不去争取一番,又怎知他不会属于你?”
  又怎知不会有圆满结局。
  “可若明知希望渺茫,甚至根本就不可能,那还有去争取的必要么?”花无叶嗤笑一声,从段浔手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况且,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紧揪着不放,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逝去的就让它逝去吧,顺其自然,岁月静好。”
  花无叶不想再为所谓的情爱倾尽一生了,不值得,也没必要。
  看着花无叶放下那已经空了的酒杯,段浔轻轻叹了口气,又为其倒了杯酒,顺便拿起自己的那杯酒与她碰杯,“你可知晓,有的人一旦遇见了,那便是一辈子,心里再容不下他人。与其今后徒留遗憾,倒不如放手一搏,就好比你与宋兄,都不去争取,又何来厮守终身的机会?”
  花无叶手里捏着酒杯,心不在焉地抿了几口。
  段浔这番话确实激起了她心中的浪潮。
  宋辰明确说过他倾心于她花无叶,两人也曾同生共死,可现在他却要娶别人了,说实话花无叶很不甘心。
  即便与宋辰厮守的人不是她,那也不应该便宜了苏潋那丫头片子。
  花无叶又喝了几口酒,却无法消除心中的烦闷,不由得感叹道:“宋辰已经回长安去了,一切都已经晚了,总不能真让他不顾自己父亲的死活吧?”
  在镜湖诀别时,她其实看出了宋辰的试探,也看出了他的犹豫,只不过她选择退缩了。
  兴许只要她一句话,宋辰就真的不会走。
  但是已经晚了。
  第66章 风花雪月(十)
  “不晚。”
  段浔的神情似笑非笑,又为花无叶倒了杯酒。
  段浔面前的酒壶已空,桌上也皆是七倒八歪的空酒壶,他便命人再拿来几壶酒,又为花无叶的酒杯满上。而他自己每次与花无叶干杯之后,仅是小酌几口,几壶酒下来,他才喝了一两杯不到。
  花无叶是千杯不倒,但并不是不会醉。
  不知喝了多少杯,花无叶还没有罢休的意思,段浔便再次倒了杯酒拿在手里,望着她微微泛红的脸庞,轻声道:“宋兄与安乐公主还没有成婚,他的父亲如此威逼利诱,根本不曾真心为宋兄考虑过,心中只有家族利益。他自以为他为宋兄规划的人生路是最好的,却没有想过宋兄根本不想要,为此,他不惜以死相逼,要让宋兄违背自己的意愿而遵从他的意愿,这样的父亲,忤逆又如何?”
  说罢,段浔便将酒杯递到花无叶面前。
  在花无叶接过酒杯之后,他的神色忽然变得甚是认真,意味深长地道:“他不想回归囚笼,只有你能带他出来,自由自在遨游于天地间。”
  “是吗?”花无叶不由得发出质疑。
  一杯杯烈酒下肚,神智却愈发清晰,让她深深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的不甘。
  “是的。”段浔给了她很肯定的回答。
  花无叶也跟着认同般地点点头。
  只是她没有看见,段浔眼中那抹被深深掩藏的落寞。
  世上求而不得的人有很多,但若对方所求也正好是自己,那便不是求而不得,两心相互奔赴,终有一天会相合。
  ——宋风华不配为宋辰的父亲,宋辰有自己做选择的权利。
  花无叶满脑子皆是这个念头,越想越觉得不甘心,越想越觉得气不过,既然不想看见苏潋那黄毛丫头嫁给宋辰,那为什么还要忍耐?为什么要拱手相让便宜了别人?
  不行!这不能隐忍!
  不去拼一次,又怎会知道一定没结果。
  但是等到花无叶御剑飞到长安城外时,她便后悔了。
  段浔之前一直在给她灌输不能放手、不能让自己憋屈的思想,导致花无叶趁着酒劲,一冲动就御剑离开了云城,直往长安而来,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扰乱宋辰与苏潋的婚事。可现在酒也醒了,劲儿也过去了,花无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冲动,敢情段浔一直给她倒酒,就是想激起她内心的不甘,好让她稀里糊涂的被他说服,二话不说就跑来长安。
  真是阴险呐!小心思太深了。
  可现在她人都来了,总不能无功而返,虽然是酒劲促使的,可那也的确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不然做不出这事。
  于是花无叶只好收了剑,隐去自身气息,随人流进入长安城中。
  花无叶打不过宋风华,难道还打不过苏潋么?
  灵启派的事以及宋辰的选择她左右不了,但若是苏潋出了什么问题,这婚自然也就成不了。
  今日好像就是他们的大婚之日。
  长安城的主街上,锣鼓喧天,热闹非凡,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往淮国公府而去。公主出降,自是普天同庆,阵仗真不是一般大,八抬大轿走在最前头,后面整条街都是公主的嫁妆,绵延不绝。
  花无叶站在街边的屋顶之上,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仪仗队伍,目光最后锁定在最前边的花轿。
  大夏皇室的礼仪,尚公主无须亲自去迎亲。
  是以,这浩浩荡荡的队伍之中,并无宋辰的身影。
  花无叶看准了最前边的那辆花轿,纵身一跃从屋顶飞下,直直落在花轿前。抬轿之人还未反应过来,就瞬间被花无叶一拂袖掀翻在地,花轿“嘭”的一声落在地上,里面传来一阵女子的尖叫声。
  “你是什么人?”
  送亲的护卫纷纷拔刀相向,但这对花无叶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花无叶理都不理会他们,花叶剑一出,送亲的护卫便纷纷倒地不起,长街上顿时乱作一团。观礼的人群中亦有正派弟子,一见花叶剑,便瞬间认出其主的身份,大喊道:“这是神月教的花无叶!快保护安乐公主!”
  花无叶勾唇冷笑一声,花叶剑灵光乍现,将他们通通震退。
  趁后头的皇家侍卫还未赶来,花无叶径直走到花轿前,粗鲁地一掀轿帘,便瞧见金冠步摇之下那张花容失色的小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