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49章
  奚菲当晚住在四合院。
  三年前刚来这里的时候, 她就跟叶宇晗住在西厢房,这一住就是三年。
  大家都知道她的状况, 所以来北京后, 姑姑一家人都对她特别照顾,待她跟自己亲闺女没区别。高中那会儿她还在接受心理治疗, 姑姑和姑爹说什么也不放心让她寄宿。直到今年上了大学, 因为学校离家远, 这才同意她去住校。
  晚饭过后, 她抱着长辈们送的礼物回到房间,姑姑已经给她把房间收拾好。
  院子虽然是复古式建筑, 可房间内装修的却极其现代豪华。
  卧室里收拾的干干净净, 地上铺着暗灰色的地毯,墙上贴着粉色起小白花的墙纸。床单被套是姑姑今新换的,也是她喜欢的粉色。淡紫色的窗帘, 靠窗户边放着一张白色的书桌。上面摆放着她之前买的各种各样的玩偶和创意摆台。
  她走到书桌前坐下,开始整理礼物, 一抬头便瞟见了旁边摞着的一堆心理书。
  来北京的第一年, 她一直在四合院里休养。每周姑姑陪她定期去看一次心理医生, 其它时间都在院子里霸占着叶哲的摇椅看书,听音乐。
  这里环境好,又安静,很适合调养身心。加上隔壁的叶叔叔天生幽默, 叶宇晗又是个开心果。那时候她还尚未完全从事故的悲伤中走出来, 有他俩在, 总能给她压抑的生活里带来一丝乐趣和正能量。
  远离了A城的所有一切,她在一点点愈合心伤的同时,又夹杂着对过往深深的思念。
  父母本就是大学音乐教授,家里人一直希望她能回A城读大学,可知,她何尝不想?
  但是,她仍然害怕,惶恐。仿佛从她离开的那天,有些东西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她从盒子里取出了姑爹送给她的一把新玉笛,专业习惯,拿起乐器总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试试。
  窗户外,院子里乳白色的夜灯映着如银的月光,有几片泛黄的银杏叶刚好落在了窗台上。
  奚菲坐在书桌前,或许是触景生情,无意识的就吹奏起了一首抒发相思的曲子。
  夜深人静思往事,旧梦如歌转萧条。
  笛声呜咽低吟,旋律凄凉,不由得让人悲从中来。
  回忆往事恍如梦,重寻梦境何处求。人隔千里路悠悠,欲待遥问终无凭。
  那就请明月代问候.......
  她望向窗外,忽然喉咙哽咽,吹不下去了。
  她极轻的叹了声气,握着笛子耷拉着肩,坐在桌前歪着脑袋纳闷。
  外面,叶宇晗一道风似得从窗前跑过,他穿着一套厚厚的睡衣,穿过庭院跑到正房父母的卧室门口敲门。
  等奚婧开了门,他两道眉毛一皱,表情担忧道:“妈,你刚听见小表姐吹的歌没?”
  奚婧以为出了啥事,伸着脖子朝奚菲窗户口看了眼:“怎么了?”
  叶宇晗急道:“你说小表姐她该不会是旧病复发了吧?”
  奚婧拍了他脑袋一下:“就你乌鸦嘴!”
  叶宇晗摸摸自己的刘海,一本正经的推理自己的看法:“刚刚吃饭的时候明明还挺开心的,可是一回房间,吹的那歌我都要听哭了。我怀疑她是人前表现的很开心,背地里偷偷在哭。”
  奚婧被这小子一说,突然觉得有些道理,也隐隐担忧起来。
  她走到大厅门口,又朝奚菲窗户口看了眼,她正伏案在低头写什么东西。
  “这两年明明活泼了不少,医生也说问题不大了啊。”奚婧猜测:“估计是今天过生日想家了。”
  “也有可能那抑郁症根本就没好呢!”叶宇晗吩咐自己的母亲:“你快去看看她在写什么,该不是遗书吧?”
  “你个臭小子!”奚婧回头恨铁不成钢的又拍了下他的脑门,啐道:“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叶宇晗捂着自己的额头,直差跳脚:“我说的实话,这不以防万一她有个啥事,看你怎么跟舅舅交代!”
  奚婧回头看他一眼,这会儿还真被他给说害怕了起来。想了想,决定还是去看看放心一些。
  初冬的夜里,寒气很重。
  奚婧来到奚菲卧室的窗外,搓了搓手:“小菲?”
  奚菲一愣,抬头,姑姑正站在窗边笑看着她,她弯弯眼:“您还没休息啊?”
  奚婧假装不经意的看了看她面前的草稿纸,全都是写的乐谱,她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
  叶宇晗那个臭小子竟胡说八道吓唬她,他一说遗书,搞得她后背都在发凉。
  “我看你卧室灯亮着,瞧瞧你做什么。”她问:“上学这段日子没有头痛或者夜晚失眠睡不着吧?”
  奚菲摇摇头:“没有呀。”
  奚婧微微笑道:“那就好。对了,今天有没有跟爸妈通电话?”
  她乖乖点点头:“一大早上还在学校就打电话了。”
  “刚刚吹那曲子,是不是想家了?”
  她抿抿嘴唇,又点了下头:“有一点。”
  “元旦他们应该就会来看你,别太难受嗯?”奚婧交代:“弄了早点睡,别熬夜,小心又头痛。”
  “好。”
  “那我回屋了,晚安宝贝儿。”
  “姑姑晚安~”
  目送奚婧离开之后,奚菲起身关好窗户,又把最后一段谱子写完,才关灯躺下。
  床头柜上的创意台灯散发着温馨的光,她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两只猫好像在打架。
  她被吵得睡不着,翻了个身,又拿出手机来看。
  从今天早上开始,很多人给她发祝福短信,可是,自从来北京后她就换了新手机号。那群老朋友,她一个都没有再联系。
  想起几年前的今天,陪着她过生日的,总会有那个人在。
  她又点开微信,打开奚薇的朋友圈,手指不停的往下翻,一直翻到去年江天辰过生日时奚菲发在朋友圈里的一张照片。
  那是一张合照,没有拍到人脸,只是所有人举起酒杯干杯时酒杯和手的合影。
  她将照片放大,其中有一个男人的手,皮肤白皙,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尾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白金戒圈。白色衬衫袖口精致干净,袖扣如白玉般润泽。
  照片里这么多人,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只最漂亮的手的主人是谁。
  她隔着屏幕轻轻抚摸着他的手背,就好像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他的温度。
  莫名的,她的眼角再次濡湿。她赶紧放下手机,不再看了。望着天花板,用力眨去水雾。
  ........
  第二天吃过午饭,奚婧才开车送她回学校。
  临走前,姑爹和叶哲叔叔都交代她放假没事就多回来玩。
  叶哲还开玩笑:“下次放假有空,帮我去拍个海报,我最近刚研究了一款新的咖啡饮品,正好差个形象代言人。小美女的照片肯定能让人觉得秀色可餐。”
  奚菲认真道:“那我可是要工资的。”
  “这个好商量,叔叔是小气的人么?”
  她咧牙一笑。
  奚婧把车开到学校门口,又去超市给她买了一大包零食和水果,送她到宿舍时还千叮万嘱:“学业重要身体更重要,该吃吃该喝喝,要是有困难或者不开心的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千万别一个人闷心里,听见没?”
  她都乖乖的点头说好,奚婧这才放心离开。
  大一的生活并不是很辛苦,但她不敢有半分松懈。她在学校除了上课,其它时间基本都在排练室,图书馆。
  如她当年所想一样,在大学里结识了一些有实力又优秀的新朋友,都是在民乐社团里面认识的。大家都是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一聊很快就熟悉了起来。
  社团里面的每个人都很优秀,而且每个人也很努力。
  难得的是,她在这里居然重新找到了一点点自信。社团里面的同学们都很喜欢她,她的专业水平在社团里面算是拔尖的。大家有什么问题,都乐意跟她讨论。
  封闭了这么久,那点埋藏在心底生了根的自卑,终于得到了一点点救赎。
  所以她不敢有一点怠慢。
  当年她一下子被打垮,所有人都以为全是因为那场事故原因导致。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董海阳的事故是主因,网上舆论是催化剂。而从头一年开始在校队里的打击,到后来与顾岩的差距,最后得到消息说自己最爱的那所大学取消了对民乐生的招新,这些,才是在她心里埋下自卑种子的根源。
  第二天社团团长召集大家去开会,给所有人发了一张宣传单。某电视台正在举办一个民乐大赛选秀节目,从下个月开始,全国各地开始海选。
  团长鼓励每个人都报名参加,特别是指定奚菲一定要参加。
  “我们团玩管乐器的就属你最厉害了,你不去简直就是浪费资源。”
  奚菲手指轻轻抠着宣传单的页脚,有些尴尬一笑:“我已经很久没有上台表演过了,怕万一.......”
  “别怕啊。”团长是大三的师兄,长相清俊,个性也随和:“你以为我们每个人经验就很丰富,每个上台的明星就天生台风好?想当年周杰伦出道的时候接受采访还双手无处安放局促不安呢,不都是锻炼出来的。”
  奚菲的心脏一磕。
  是谁最爱听周杰伦的歌,会买他每一张专辑呢。
  “那我先拿回去看看。”
  散会后,奚菲回宿舍时边走边看那宣传单。
  正面印着民乐界三位德高望重前辈的照片,是这次总决赛的导师。他们淡淡微笑着,神采飞扬。下面一排醒目的大字——艺术之星民乐大赛,全国城市海选北京赛区。反面是列举这次的承办方,直播电视台,以及报名时间,方式和地址。
  她鼓鼓嘴,把宣传单折叠起来揣进了了裤兜,她得慎重考虑一下再做决定。
  万一又和以前在校队一样,或者再次面临失败,她难以想象那种一落千丈的心情又会给她带来什么影响。
  相比以前的没心没肺,她现在做任何事踏出第一步时,都会异常的谨慎小心。
  之后的半个多月,她照常学习上课,还把上次晚上在四合院写得那首曲谱吹奏出来录了音传到网上。
  她玩了一个音乐K歌软件,半年了,攒集了千多个粉丝。相比当年的顾岩,一个多月的时间,成为了各大音乐平台点播月冠军,简直云泥之别。
  她并不是在意什么名利,只是希望自己喜欢和想传承的音乐有更多的人喜欢。知不知道她的存在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民乐的美妙。
  这样想着的时候,她正在宿舍里坐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上寥寥几个称赞的评论发呆。
  直到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电话是妈妈打来的,妈妈说本来是打算过两天元旦假期和爸爸过来看她,但爷爷高血压不稳定,又到医院住了几天,他们不放心。
  “爷爷现在没事儿了吧?”
  “天天吃药控制,医生让我们多注意,就怕这么大年纪万一脑出血那就麻烦了。”
  奚菲鼻尖发酸,指甲不安的刮着桌沿。上次见爷爷,还是去年一家人到北京姑姑家过年,转眼又是大半年没见。
  “爷爷也很想你,小菲啊,要不元旦假期,你回来好不好?”
  奚菲一怔,胸口莫名慌了一下。
  回A城?
  回大院?
  回到那个她逃避了三年的地方?和三年都没有勇气再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