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因为上来的晚,所以坐在靠近马头的的地方,只要到了站点上马车下马车的人都要从他身边经过,他索性跟后面的人换了位置,拿出经济日报继续看起来。
  马车里的人,十个人有八个在看报纸和书,还有一个男人在编织小竹编,他的脚边还有一个相同的竹编,可见是编织出去卖的。一个妇人拿着一块布在看布上面的图案,她的手在布上描来描去,应该是在描花样子。
  大家都很安静,没人说一句话,即便外面是喧嚣的街市,但是将马车帘子一放,便也是一方小天地,看书很是合适。
  但是这也有坏处。牛大宝旁边的那个男人便惨叫出声,“过站了,过站了!”
  那马车车夫便立马道:“过了也没法子,不能停嘞,到下一站我再叫你吧。”
  说话极为自然,好像是常见的事情。牛大宝因为上马车的时候差点没上去,所以一直留神,倒是没过,知道自己是下面两站。
  不过出门在外,总是不放心,于是拿起公交地图在万民广场的站点处点了点,坐在他左边的人就道:“你也是去万民广场的?”
  牛大宝抬起头,十分友善的笑了笑:“没错,我是云州的钢铁代表,不过今天没有轮到我们的议题。”
  那人就说:“今天第一个议题是关于和离和休妻的,基本上已经得出了结论,所以放在前面,这样大家也不耽误时间。第二个议题,倒是有点麻烦,孙凰姑娘要上台说话的。”
  这些牛大宝都已经知道了,他也是做好了准备来的。对于今天上午的两个涉及婚姻和奴仆关系的议题,他们都十分关注。
  “孙凰姑娘这次的议题,只要成功了,便是为天下千千万万的人做出了贡献。自古以来,即便是奴仆,也是有尊严的。其实在大户人家,并不一味打骂他们,姑娘家的身子,也不是说主家想夺就能夺去的。”
  “但是在民间,太多人拿了卖身契,便觉得握着了他们的身家性命,打死一个便抬出去一个,实在是可恨。”
  男人看起来是有些文化的。道:“所以,上层世家已经约定成俗的事情,在下层庶民眼里,却还是那般的粗莽,所以,将奴仆跟主家的关系定下来,倒是一件对事。”
  牛大宝就皱起了眉毛。
  这人说话其实很好听,先说了自己是支持这件事情的,但是又在说的时候,展示了自己上层世家的优越性。
  让庶民出身的牛大宝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就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也不接话,只点点头,继续埋头看报纸。
  那人就有些尴尬的道:“是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仁兄怎么不理我?”
  牛大宝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道:“我是庶民出身,家里没有奴仆说的东西,我并没有体会,也没有见解,所以只能闭口不言。”
  这人就哈哈大笑起来,道:“没有关系,我这人虽然出身世家,但并不看轻庶民,庶民近些年出了好些惊才绝艳的人物,我们世家倒是比不上了。”
  牛大宝就笑了笑,不说话了。那人却好像说到了兴头上,还要不断地说世家如何,庶民如何。
  好在马车到站了,牛大宝连忙下马车,那人却也跟着下来。
  见牛大宝好奇的看了也他一眼,他就说:“刚刚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胡登高,是这次的京都修书提议代表。”
  牛大宝:“修书?”
  那人就道:“是啊,我喜欢修书,可是自从皇太女殿下研制了活字印刷术和开了万民图书馆之后,旧书就好像被遗弃了一般,几乎没人再去管它们,可是旧书却也是咱们老祖宗留下来的宝贝,还有很多是值得流传下去的,如果人人都看新书,那就说怎么办呢?我们有一批人是专门修补旧书的,这次也是费了很大的劲,才让朝廷同意我们也出一个代表来参会。”
  牛大宝对他的印象便又好了一些。
  两人一起进去,在门口是要检查身份的,不仅仅有一张木头制作的牌子,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职位,还有他们来自的地区。
  但是想进广场里面,光是有牌子也是不够的,还得有认识他们的主事去一个个签字来的人就是本人。
  若是将来出了事情,那便是主事的也要负责任。
  所以入口这里,就卡的特别严格。
  牛大宝跟主事的见过礼,跟着去登记,然后便见四个穿着上衣绣有大片繁杂的飞鹰图样的侍卫在那边入口处站着,前面广场中几处还有十几个飞鹰侍卫在不断地走动。
  他们所去之地,没人敢靠近。
  “那可是直接听令于皇太女殿下的飞鹰将领,平日里都在皇宫里当值。但这次皇太女殿下担忧我们这些人安危,怕有人趁人多捣乱,便派了飞鹰的人来当值,保护我们。”
  主事的就羡慕的看了眼牛大宝:“说不定你家的丹青就是未来的飞鹰将呢,你看见没,多威风,就是多尊贵的大人都不敢去上前呵斥他们。”
  但牛大宝却突然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他记得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丹青和宗童大人穿官服。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宗童大人将衣服放在了皇宫?丹青还小,估计是不能有的。
  应该是这样。
  他也没想太多,而是幻想了下丹青穿上这身衣裳是如何的,笑出了声。哎呀,实在是好,没想到小儿子只一身力气也能捞个侍卫当。
  老牛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他拿着自己牌子顺利进了广场内。入眼的便是一道不算宽也不算窄的游廊,直直的游廊走进去,就是广阔的座位了。
  依然是梯田的模式,座位越是往上越是变的多,最底下中间有个圆形的地方空出来,上面写着名字,是今日要上去发言的代表。
  其他的梯田座位也写了名字,按照地域来划分的,云州排在左边的位置。牛大宝到位置的时候发现住在驿馆要集体来的人还没到,倒是跟他一般不是住在驿馆的人全部到了。
  “我们是自己的马车,咳,堵车了。”主事的尴尬的道:“谁也不知道京都堵车堵到这个地步啊。”
  “就是,我们云州也算是堵车最严重的城池了,没想到京都比云州还严重。”
  牛大宝便道:“我乘公交马车来的,倒是没堵车。”
  主事的道:“我刚刚问过了,公交马车自有自己的一条专道,如今的大人们更喜欢坐公交马车上朝上值,而不是自家的马车了。”
  刚开始公交马车是庶民们坐的多,但是随着一条专门的道路规划出来,乘坐公交马车的人便越来越多了,本来京都的公交马车只有五个数字,如今都已经增加到十九路公交马车了。
  且之前一路马车是一辆马车到三辆,现在却是二十几辆,没没排队还总上不了车,可见人数之多。
  管事的就道:“但是我们那么多人,总去抢公交马车,也不是个事情啊。”
  最后只能商量着天不亮就出发,总不能那么早还堵车吧?
  几个刚说完这事情,就见一群人往这边走,赫然是住在云州驿馆里的那些人。一个人就道:“怎么倪兄的脸色不太对?”
  他旁边的人就笑着道:“倪兄……晕马车,那路又堵,往前面走一瞬,又停下,旁边马车又多,挤得不行,他就吐了。”
  姓倪的人就惭愧的道:“给几位添麻烦了。”
  他们身后有一位妇人,闻言笑着道:“不麻烦,今天大会结束之后,你便去万民医馆买点晕马车的药吧,我记得是颗粒,坐马车前吃一颗就好了。”
  “晕马车还是病?还能吃药?”
  “自然是病,只要吃了就能好,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我家闺女就晕马,我替她买过,自然知道。”
  这还是挺罕见的。
  于是姓倪是人多多感谢妇人,坐下后又发现她坐在自己的旁边,道:“你是……个体户代表?”
  那妇人点了点头,“如今是叫个体户了,我是我们那里最先开始出来从商的,所以这次来京都,朝廷就选了我来。”
  其实刚开始没选她,选的是她对门的掌柜,对家都放了鞭炮庆祝了,谁知道过了一天,就见人来跟她说,朝廷查到她是最先开始做生意的,这次提的意见也好,便将名额给了她。
  妇人刚开始也激动,但是后来被人提醒了一番想通了,因为各地递交给朝廷的名单里,几乎没人女人的名字。
  县衙老爷便发愁了。
  谁人都知道如今的储君是皇太女殿下,云州又是皇太女殿下亲自扶持的,所以才比其他的州发展的好,要是她哪天兴起来,跑到云州代表团里一看,清一色的男人,那皇太女殿下能高兴吗?
  不能高兴。
  那就要换。
  于是就换了四分之一的女性进去,凡是有过重大贡献的,有能力提出更好意见能力的,几乎都被派了来。
  妇人想到这个就高兴。然后等在报纸上经常发表看法的祝家阿婆坐上了底下圆心处的座位。
  没错,今天是祝家阿婆第一个提出意见。
  这个议题也被讨论了无数次了,祝家阿婆还上了好几次女者报纸的精装版本封面。
  她有些紧张的看着下面,喉咙里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她看见了,其他人自然也看见了,便有一个男人小声的道:“朝廷这是要做什么,将和离和休妻拿到第一个来说,即便成功了,难道还能一味的和离?放眼天下,能有多少人天天盼着和离呢?不过是画蛇添足罢了。”
  妇人便恶狠狠的看过去,“对你们来说不重要,但是对我们来说,却是顶顶重要的,那是我们最后的底线。”
  休妻,一封休书,便是要被扫地出门。可要是不出具休书,有时候都不能分开,连和离的自由都没有。
  可是,父母之言成婚,婚后妇人过的不好,便只能忍受,要是男人过的不好,便可以出一封休书,要是被休的女子,还要牵连家里的姐妹,在铃州民风封闭的地方,还要被直接一根绳子吊死。
  所以,性别不同,本来就是感知不同的,不是女子,凭什么说女子的提议不对?
  那男人说完被怼,想说什么,却被身边的人劝住,低声道:“别胡说八道,咱们不是说了吗,议题就是议题,可以讨论,不能带着主观色彩去评判。”
  男人呸了一句,“什么主观色彩,听不懂。”
  妇人就看了看他的牌子,朝州。
  她大概明白了,估计是朝州煤矿主的儿子或者亲戚,来京都做履历来了。
  于是便不再继续理,再清明的朝廷,也有一两个蛀虫,是完全合理的,而且,如今他们也只敢轻轻的在后面嚼人舌根了,根本不敢高声说出来。
  这可是京都啊,是皇太女殿下所在的地方,皇太女殿下会支持他们女人的,她们不带怕的。
  这时候,大概入场已经完了,只见各州的主事们开始点人,一道道程序,忙而不乱,人多却有秩序,让妇人很安心。
  当一切都做完之后,便见祝家阿婆上了台。她站在高台上,说的话身边的人能听见,后面的人听不见,会有好几个站台在周边,由专门的人一句一句按照稿子传上去。
  且祝家阿婆的稿子也已经开始发放了。
  不过这个万民广场是参考戏台子的结构来做的,基本上只要寂静,都能听见。
  祝家阿婆上台后,牛大宝发现自己看过这个老太太,知道她是跟婉儿姑娘一起卖豆腐的,丹青还从她那里拿过一碗豆腐回来。
  他坐正,将戴在头上的帽子摘下来,给予这位阿婆最大的尊重。
  祝阿婆在禹山辩论半年里,已经练就出了“定山神功”。无论四周声音如何,她都只阐述自己的观点。
  最后,还升华了自己的主题。
  她第一次提出了和离自由。
  “这么多年,女人一直是最容易忽略,无论在哪一方面,女人好像天生要弱一点。在成婚和离一事上也是如此。”
  “冥婚,卖女儿去青楼,去做奴婢,被人糟蹋,还有换亲的。”
  “种种包含着对女人践踏的婚姻,是可以由朝廷介入的。我们希望朝廷可以成立保护此种婚姻之下,女人婚后和离自由,朝廷判离的可能性。”
  “古人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这话说的是对的,若是夫妻两个,相爱和睦,老婆子也要夸一句神仙眷侣,但要是怨偶呢?丈夫可以无限制的纳妾,女子即便再过不下去了,难道还要继续过下去吗?”
  “千百年来,女子就连和离都处于被动地位,也要男人点头,要他们高抬贵手,才能带着嫁妆。”
  “可这本是错的啊。禹国五六年来,让大家看见了女人也可以顶起半边天的现实,看见我们并不差于男子的事实,我们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禹国做过贡献的,那为什么,连和离的权利也没有呢?”
  “世家,富贵人家,女子本身就有嫁妆,并不弱于男子,而如今贫苦人家的女子也皆能出去做工,我们能得到的工钱并不比男子差。”
  “所以,我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是还能压着我们得到那一封休书,是我们跪着求丈夫去和离的。”
  祝阿婆神情十分肃穆,“老婆子知道和离自由律法一事,还需要诸多商议,只望诸君多细想,于女子,我们需要知道什么是能给我们保障的,于男子,希望能切身体会,站在家中母亲和姊妹的立场上多想。”
  “若是今年不能实在和离自由的提案,我明年也会再次提出,明年不行,我后年再提,我死了,继承我思想的女人,还会继续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