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木板车慌了两下,引起那女子更剧烈的咳嗽。姜之恒长眉几乎拧在了一起,连心都是揪着的,几乎有些不忍再看。
  她是谁?
  谢家,王妃,谁的王妃?
  他仔细地盯着没有被纱布裹住的那半张脸,上面灰尘和血污和了满脸,早已没了人样。
  但细细看过,他终于还是注意到了那条狭长的柳叶眉,和那只紧紧闭着的细长眼睛。虽早已失了神韵,却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你别说,之前有一次见过一回,当时我还说这襄王妃长得是真好看啊!嘿嘿嘿!”
  “色令智昏吧你,你看看后面那摊,你还能对着她硬起来?”
  差役互相打趣,一字一句无不刺着姜之恒的耳膜,他瞪着眼看去,可那几个差役却看不见他。
  “硬?嘿嘿,就现在,给大爷我当个玩物还差不多!”
  说着,那个声音油腻的差役还用那只肥大的手掌扯了一下女子脸上的绷带,对另外几个同伴说:“遮住半张脸还能看,啧啧,凑合吧。”
  若是之前还只是猜测,那么此刻纱布下的这张脸对姜之恒来说无疑是极大的冲击。
  女子终于皱了皱眉头,脸色灰白,眼中满是血丝,正是谢临香!
  姜之恒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顶,当即红了眼要挥开那只油腻粗鄙的手掌,厉声道:“放开她!”
  可是并没有什么用,他的身体像是没有形状,从他们间直接穿了过去。
  梦里的人根本就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谢临香早已没了力气,反抗不得,只眼神和眉头在诉说着抗拒。
  “住手!!”姜之恒目眦尽裂,厉声大喊。
  谁知这一次那差役停手了。
  姜之恒看过去,以为他们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却见几个差役一同向他们的正前方看过去。
  方才并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而是此刻挡在前面的另一个人。
  谢临香眼神空洞,只淡漠地看着天空,又闭上了眼睛,对这一切了无兴趣。如此重伤,也确实无法提起什么兴趣了。
  姜之恒心如刀绞,又看向前面拦路的人。
  来人一身粗布麻衣,只手上那一柄剑是上好的宝剑,只是他也已经受了伤,一身风尘,似是赶路赶得很急。
  虽然受伤,站立的身影还是挺拔如松,有着行伍之人的姿态,目光冷然,瞳底一片怒火。
  “离王殿下?您来凑什么热闹?”差役似乎对此人并无多少尊重,连礼都没行,话出口也只是疑问。
  离王身形上前,直逼差役命门,长剑抵住他的喉头,声音低沉冰冷,一字一句:“放了她。”
  “嗤。”后面的差役嗤笑一声,嘲讽道,“您别忘了,这是陛下的御令,更何况,听闻您已经被褫夺了爵位?”
  噌——
  离王手起刀落,丝毫不拖泥带水,白刃红出,前方差役瞬间倒地。
  而后他转眼看向后开口的那个差役,目光阴沉,话语更冷:“我看谁敢动她!”
  姜之恒沉浸在这场梦中,只觉得离王的身法和剑法都无比熟悉,目光落定,在他看向木板车的那一刻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容。
  便只觉得手脚冰凉,脑中轰然炸开。
  那是他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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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两位公主
  姜之恒骤然从梦中惊醒,大口呼吸着冰凉的空气,直至身体里里外外都觉出刺骨冷意才渐渐回神。
  黑夜放空了双眼,汗湿重衣。
  眼前最后的画面,是离王带着伤万分小心地走到木板车前。死了几个人,剩下的差役不再反击,边退边道:“不过就是个死人,给他就是了!回去报那女人半路死了,兄弟们撤!”
  几个差役迅速跑了。
  野旷天低,秋风吹败枯叶,满眼灰黄。离王眼中的坚冰融了下去,只剩无边心痛。
  姜之恒站在一边,看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抱起木板车上已了无生息的人,带血的手掌试图擦干净那张脸上面的血污和灰尘。
  可两人都是一身脏,谁都不比谁干净。
  越擦脸上越脏,离王抱着那具无法再给出任何回应的身躯,哽咽了两声,没有说出任何话。
  他终于在寂寥无人之地放声大哭,又将谢临香的身体紧紧拥住。
  姜之恒站在那里,浑身木然,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太过于荒诞不经,却也太过于真实。
  姜之恒揉揉额头闭了眼,掀开被褥,向着黑夜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这个转瞬即逝的梦。
  梦中的一切场景都像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京郊的旷野,粗鄙的差役,流放的木板车,以及……
  姜之恒摸了摸身上的寝衣。
  那个被褫夺了封号,身穿粗布麻衣一身沧桑的离王殿下,好似曾与自己的身体和灵魂融为一体,互感互通。
  见到所爱之人受苦,拼尽全力却依旧无能为力。
  这样的感受似乎曾在心底某一处肆无忌惮地生长过,留下了根种,以至于不过一梦,便清晰无比地回忆起了那堪比万箭穿心的痛。
  姜之恒紧紧闭了眼,蜷缩起身体,全身都在隐忍地发力。
  离王。
  呵,他的封号是“离”吗?
  早知道自己命格不同,即便是皇后嫡子,也从未肖想过那万金之位。父皇不重视,自己虽然严于律己,事事都尽己所能做到最好,却依旧躲不开悠悠众人之口。
  满朝臣工,无一分过他半点目光,他始终是众人眼前的透明人。
  在遇见谢临香之前,他也从没有动过要打破这一切的心思。母后为人真诚不喜争执,自小便教他本分守己,做好分内之事。
  少时入军学习兵法,又在诗书六艺上事事尽心,将那条无人关心的路走到了今日,克己复礼。
  然而这就是结果吗?
  是谁登基为帝?褫夺了他的封号,将他贬为一届庶人?
  姜之恒掩面苦笑。
  他极少去争什么东西,每逢年节赏赐,喜欢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被赏给自己。明明是皇帝唯一的嫡子,本该是身份最尊贵的皇子,却不知为何变成这样。
  渐渐地,也就学会了将自己的喜好隐藏起来。
  如果一开始就不说,那么得不到的时候是不是也就不会难过了?
  可是面对阿盈的时候,这条遵守了十几年的习惯却再也没有办法继续。
  看见她笑,看见她哭,一颦一笑皆能留在心里。这样的喜爱,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藏在心底。
  真的喜欢,藏不住的。
  只是这唯一一点藏不住的念想,却早已被标给了别人。
  满目灰黄,旷野孤魂,他心爱的那个姑娘并没有被别人重视,反而是一身重伤地背着骂名死在郊外。
  若是他放手,这便是结局了吧。
  姜之恒轻轻舒了一口气,手指用力,抓住了一角衣料,将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所幸,现在他并不打算放手!
  既然原本所拥有的就不多,不怕破釜沉舟后顾之忧,那就索性放开手脚向前看吧。
  与其在穷途末路上作伴,不如一开始就好好地保护所爱,一起闯出一条路!
  夜色如水,窗外冷风呼啸,拍打着窗台,姜之恒心里愈发明亮清晰。
  *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
  冬日的阳光总是格外金贵,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天暖和了,街上的人也便多起来。
  魏皇子同使团一起与齐国皇帝大臣商量互市之事,明月公主得了空,又有皇帝的旨意在,便由谢临香和林江雪作陪,光明正大地“奉旨出游”。
  三人在此之前便已经很熟悉了,也就没了还要磨合的障碍,一路说说笑笑。
  时至中午,又一同进了映梅楼用饭。
  因为知道昨日赐婚的事情并不让谢临香高兴,所以几人都很默契地都没有往那一茬上面提,只说些开心的事情。
  “听说映梅楼的厨子近日研究出了一些新的菜式,明月今天有口福了。”
  林江雪一边从门口取了牌子,一边笑着扭头。
  因为早就已经叫明月顺口了,所以现在不当外人面,为了亲切一些,便也不叫尊称。
  “是吗?那我可要好好尝尝,下次给你们带魏国的好吃的!”
  明月三步两步跳上台阶,扎着的头发一晃一晃。
  谢临香笑着跟上。
  谁知刚走上二楼,便有堂倌上前来,面色为难地低头道:“几位姑娘,今日实在是抱歉,最后一间雅座刚刚已经叫人定下了。”
  谢临香愣了愣。
  林江雪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牌子,当即皱了皱眉头:“这不是我们提前订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