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30章 养伤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后院也未有人来,家思染垂首立在那里,只觉时间漫长难耐。天色已铺了墨黑,院内也无灯光,他还穿着薄衣,夜里朔风凛凛,侵肌裂骨。
  昏觉渐渐散去,寒意让他慢慢清醒,他扭动着身子看是否有法子脱身,只是那麻绳困得太紧,就连呼吸都显得困难,他一动便是勒肉的刺痛。
  犹豫片刻,终还是开口唤了两声:“有人吗?有人吗?”
  无人应答,又是一阵野风吹过,天空淅淅沥沥落下雨点,不到片刻,雨滴越来越大,砸在瓦片枝叶上发出清脆声响,早些这树还能遮挡些,下得愈久,雨水也寸寸将他脚下土壤打湿。
  雨水沿他脸颊滑下,衣衫湿透也滴着水珠,他抬首望着树上枝叶,又大声唤喊:“有没有人啊!”声音落进雨声,如滴入江海的水滴,还未泛起涟漪便已然消失。
  他眼色沉下,心中一片死寂,心中哭喊着:“我为何会重生,又为何要遭这苦难,明明以为已经逃脱,苏苒苒你为何又将我送回来!”心中苦闷难消,加之淋了雨,脑子愈加不清醒。朦胧恍惚,困意渐起。
  就这样在屋外立了一夜,淋了一夜。翌日天亮,入院浇花的丫鬟见了,远处看着下了一跳。见他不动方才敢上前细察,待看清人影,手中长嘴壶落地“哐啷”一声。丫鬟连滚带爬跑了出去,嘴里喊着:“来人啊,来人啊!”
  家彬带人走来,也未问什么,只是命人将家思染赶紧放下,招呼下人去找大夫来瞧瞧后,便再没见他人影。原本还慌张的两小厮,悄声开口问道:“老爷尽然没有怪罪?”
  另一人得意笑道:“怪罪?老爷怎会不知道是少爷干的,这府里除了二小姐,人人都盼着他早些死呢!”
  “这是为何?”那人不解问道。
  “老爷是什么官?”
  “武官。”
  “你是不晓得那些武将暗地里说过不好听的话,老爷心里晓得肯定不悦,所以这府里谁都不愿意留着个傻子,辱没了将门之家的名声。”
  “原来如此。”
  几人抬着家思染进来屋,奉命照顾他的丫鬟心中不满,赌气端来盆冷水,湿了帕子摊在手上,只见他面白气弱,解下汗巾,由臀至胫,或紫或青,或破或整。背上已是没有一块好肉,连血带肉,干结的血块凝在伤口上,不忍直视。
  丫鬟咬牙狠心将帕子盖上,冷水触及伤口,他眉头一皱,闷哼一声。须臾,盆中的水已变为玄色。那丫鬟随意擦了几下,拿着药瓶便将药水往上倒。他被药水浸过,痛觉直接让他从昏厥中惊醒,醒后大口喘着粗气。
  斜着眼乱恍,环视四周,嘴里叨念着两声,“苒苒,苒苒……”
  丫鬟盖上药瓶,怪声怪气道,“这么快就醒了,看来也没什么大事嘛。”说完便将药瓶往桌上一放,端在水往门外一倒便再每来过他屋。
  几日虽也有人送饭,但那饭菜哪里是供人休养的。糙米熬粥,白水煮菜,一日一日见不着油荤。每每扶门寸步缓行着出去拿饭,即便这样他也未求一人帮忙。
  身体日日发热,没有消伤的良药他只得每日去井边接来凉水,用着凉水想将热退下去。前几日还好,越到后面伤口越发严重,人也是软了身子再爬不起来。
  每日天亮阳光从窗棂缝隙间照进,晃着人眼,他将悠悠眼睁开,身子仍无力爬起,只得躺在床上,心里叨念着,“罢了,死了就死了吧,有食万事足,无忧一身轻。”
  他闭眼,嘴角微微上扬,意识愈加模糊。忽而,听见门被人急推开,他已无力转头,心想着,“莫不是家麟那个杀千刀的又来了吧。”
  那人就来后也没了动静,这让他心中不由惊奇。屋内寂静一片,那人快步走上前来,轻轻将手伸进去,他身体一颤,心道:“家麟你,你干什么!”
  他身体自然往后一缩,用着最后一点气力,虚弱颤抖的声音道:“你,你走开!”
  那人手一怔,带了哭腔温柔安慰道:“阿染别怕,阿姐回来了。”说着她伸手动作继续,将那中衣褪下。
  他身子一动,咬着牙忍着痛楚,终是到了最后忍不住后,叫了声“嗳哟”。家瑶忙将手停下,安抚道:“阿染乖,阿姐给你上药。”说完继续,如此三四次才将那衣服褪下。
  明明已是过了多日,只见那伤依旧,血渍黏着脓水,让人看了不由头皮发麻,只听家瑶咬牙道:“家麟打的对不对,怎么下得这狠手!伤口也不处理,他们是真想要了你的命不可。”
  他乖乖躺在穿上,一时无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一黑,四周声音愈加模糊,一头睡了过去。
  家瑶见他昏睡,将手中的药丸用酒研开,轻轻敷上,想着先将那淤血的热毒散开。
  恰巧家麟听了今日家瑶同母亲回来,想也不想便知她已经去了家思染那里。心中不由一喜,这几日家思染都快被他磨得不成人样了,此时过去,怕是能直接为他收尸了。
  他背着手,哼着小曲走进后院,只见屋门敞开,他上前,靠在门边悠闲看着家瑶独自一人在屋里忙前忙后。他笑问道:“怎么,那傻子还没死?”
  闻言,家瑶回首狠瞪了他一眼,冷言回道:“托你洪福,阿染已无大碍了。”
  他自然不信,倚在墙边哈腰大笑道:“没死也该残了吧,合着现在脑子残,身体也残,你看父亲还留他不得。”
  她一把将为家思染擦身的帕子丢进水里,溅起水花扬到家麟脚边。他穿着锦缎皮靴往后一退,嫌弃道:“这是母亲新买给我的皮靴,你别用那脏水将它弄脏了。”
  她坐在床边,气得身体颤抖,可又不敢向他发难,只得在一旁不理会他,一心陪在自己弟弟身边。
  见家思染额头冒汗,她从袖中掏出绢帕为他擦拭,只听他嘴里模模糊糊似是在唤人。她抓起他的手拍拍,语气温柔安慰道:“阿染别怕,阿染别怕……”
  家麟站在一旁看得只觉着实无趣,甩袖离开嘴里碎叨,“切,一点小伤而已,能碍着啥,瞧那样儿,我打得重不重我自己不清楚吗!他是你弟弟,我就不是,行了吧!”
  家瑶一人忙活了许久,终于是将家思染伤口处理好了。过了亥正,她为他从新盥漱,宽衣安歇。冥冥中听见人走了,他方才缓缓睡去,一夜无话。
  彼时家麟一人坐在院内,手中捏着石子,一颗颗投向湖中。一身素衣白裙穿梭在花障间,家瑶端着饭食揭起绣线软帘走进院内。
  见家麟一人坐在园中,她语气微带责怪,问道:“你怎么又开始欺负他了?”
  他凝视湖面,闻声不语,只是继续将手中石子投入湖中,听得那湖面传来“噗通”一声,缓缓荡来便是一阵涟漪。
  她将饭食放在桌上,继续道:“阿麟先把饭吃了。”一面说着,一面给他递去筷子。
  家麟瞥眼一看,不屑抬手,一掌打掉了竹筷,笑道:“好笑,谁要吃你做的东西?这些你还是去端给那傻子吧!”说完又继续往湖中投石。
  家瑶见他死性不改,长叹一气,拿着托盘准备起身离开。他见她要走,瞥眼过去又迅速将目光收回。
  她还未走出院子就听见背后传来一阵“哐啷”瓷器碎裂的声音,她回头望去,只见他掀了碗碟,碗勺碎了一地。见那碎瓷落在他脚边,他一脚踏在上面来回一扭,她心中不由悲恸。
  她未再多做停留,几大步走出院子,对伺候家麟的丫鬟道:“去,给少爷将那里收拾了,免得碍他的眼。”语罢,转身回了自己屋子。
  丫鬟在他身下收拾着一地狼藉,将瓷片一片一片捡进盘中,见那花纹眼熟,丫鬟嘴里“咦”了一声,道:“少爷,这套瓷器不是小姐做来送给少爷的生辰礼吗?”
  他闻言,猛然低头看着那青纹,蹲身捡起一片,仔细端详一番,果然不错,当真是那年家瑶亲自动手为她烧制的瓷器。难怪方才她眼神一沉便转身离开了,想到这他急将头抬起,望向家瑶的屋子。
  屋内灯火熄暗,他心中一气,抬脚便踢在丫鬟肋上,怒道:“叫你收拾,你就好生收拾,哪里来的这么多话!生辰礼怎么了,我收的东西里差着一件吗。”
  转身便回了自己屋子,将门狠狠摔上。姐弟二人心中都有怨气,家瑶刻意避着不见他,每日早早便起身去家思染屋子。
  路过正堂正巧见到母亲和父亲,她上前行礼问安。家彬抬抬手示意她起身,问道:“一天天的,这又是往哪里跑?”
  家夫人倚坐在一旁,手里扇着团扇,不等她回话,悠悠回道:“还能去哪儿,当然是去看她弟弟咯!家麟一天天在家也没见你这么用心照顾,倒是这外面的,你是愈加上心啊!”
  她一时不知该做何回答,转眼望向家彬,只见家彬思虑再三,回道:“你有心就多看着些你弟弟,免得他一天到晚在外惹祸。”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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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男主实惨,出场就是被打。
  第31章 寿宴
  家瑶驻足立在原地低头不语,徐徐飘下一瓣落花,她抬手捻去捏在手心,方才开口问道:“爹,阿麟去哪了?”
  家彬坐在上位,丫鬟奉上一捧茶盘,将里青瓷盖碗茶捧与他。他接过手中,揭盖吃了半盏,道:“出去了,今日苏府设宴,那苏公子特意邀了他前往。”
  她眼眸垂下,再抬眼已是换了笑颜,向父母告辞退下,独自沿着小道往后院去了。刚进院中便瞧见家思染一人独坐在树下阴凉处,骄阳似火,热光穿透叶隙落在地上。见他神情呆然,她喜容迎上,语如春风轻拂,道:“阿染,你身子还没痊愈,外面热,你快回屋子里去。”
  家思染本若有所思,听见一惊回首,对她潸然一笑,缓缓道:“阿姐,我就在外面坐会儿,等下就进去。”
  她挪步到他身边坐下,一手撑着头,和他望向一处,嘴里叨念着,“阿染,阿麟他不懂事,做事从来不想后果,这次你就别怪他了。”说完,她转首看向他,二人目光对上。
  他脸上未有愁色,笑颜依旧,装着一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回道:“阿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只听她又道:“阿染方才在想什么?”
  他抬手指着树梢飞鸟,她顺着那手望去,墨色长衫抬手便能见肘上条条伤痕。她心中一沉,绛唇微动本欲说什么。他开口道:“阿姐你看,那受伤的雄鸟被雌鸟抛弃了。”
  听闻,她再次凝神在那树梢,只见那体型较小羽翼绚烂的鸟正被那彪壮的大鸟往树下赶。她捂嘴咪眼笑道:“阿染,那是母鸟在锻炼幼鸟飞翔,怎么到你这倒变成了抛夫弃子的故事了。”说着便抬手揉了揉他软发,继续道:“母鸟这样也是为了保护幼鸟,你看待事情还是太片面了。”
  他听闻那“保护”二字,心中不免苦笑一番,心道:“这种好事怎么从来都遇不到我头上!”越想心中越是烦闷,甩甩头,低声自语怨道:“一天为她担心这担心那,倒不如天天在这装傻子混吃混喝。”
  嘴上说着不想,再见那远处光景,石砌上苔绿成斑,花架上藤萝掩映,心中不由又思起苒苒,几日不见脑子里时常臆想她在府里会干些什么。
  忽而,听见她款款开口道:“阿麟去苏府了。”
  他心中一悸动,转头看向她,急问道:“哪个苏府?”
  她倚在桌沿,悠悠回道:“苏尚书的宅邸今日设宴,苏公子邀请他去的。”道完,她长叹一气,两人眼眸中皆透过一丝失落,心中各有苦思。
  苏府外簌簌车马,府内众人皆品服大妆。园内各处,帐舞蟠龙,帘飞彩凤。亭台楼阁,四檐金银焕彩,夺人眼目。
  苏苒苒踩着马凳,扶着周清秋的手从车上下来,翠儿跟在她身侧。门房丫鬟见小姐回了,跌跌撞撞跑进府里,险些跌在苏夫人脚前。
  苏夫人眉头一皱,指骂道:“没规矩,撞了客人你担待得起吗!”
  丫鬟忙跪下,匀了气息回道:“回夫人,是小姐回来了。”
  苏夫人面露喜色,又问道:“小姐一个人回来的?”
  “回夫人,是周二少爷送小姐回来的,已到门房了。”
  说完,苏夫人快步向府门走去,丫鬟忙上前伸手搀着她,关切道:“夫人,您慢些,小姐就快来了,也不急这一时。”
  走出穿堂,沿着抄手游廊一路走去,藤萝布满廊顶自然垂落下枝条。苏夫人见远处白锦罗缎纱裙飘飘,女子信步走来。来到她身前施礼道,“母亲。”
  翠儿在旁欠身道:“夫人。”
  苏夫人见到二人,泪如雨下,忙上前拉她起身,苏苒苒忍悲强笑道:“母亲这是怎么了,女儿不孝不能侍奉双亲膝下,母亲快别哭了。”说着便掏出袖中丝绢,为苏夫人拭泪,而后再擦去自己眼角泪珠。
  周清秋上前行礼,问候道:“苏夫人安好?”
  苏夫人挽着苏苒苒手,望向他笑道:“这位是?”一旁丫鬟上前在耳边提醒道:“夫人,这是周二公子。”
  只见苏夫人和蔼一笑,道:“未尝见过周家二公子,今日一见果然气宇不凡,和你哥哥确是有几分相似,可有婚配?”
  周清秋温和一笑,神态自若,举止娴雅,答道:“回苏夫人,在下尚未婚配。”
  苏苒苒见母亲这般,苦笑道:“母亲,别人心里自有打算,你又想乱点鸳鸯谱了。”苏夫人闻言,挽起她手,笑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走吧,我们进去,你父亲已经等你多时了。”
  才进了正院,四面亭台阁宇,中间一处空地北侧搭着戏台,台上演得出《麻姑献寿》。只见苏言怀身形高挑,面容俊美,一身紫菀金丝绣云纹华服,青丝高束绾上那白玉云簪,徐徐微风挑起发梢扬于空中,身立于酒宴中。
  她扬手唤道:“哥。”见他未理,她又唤了声,“苏言怀。”
  苏夫人在一旁打趣道,“没大没小,怎么能叫你哥名字的!小时没管过你,长大是愈发没有规矩了。”
  苏苒苒回首一笑,朝着母亲吐吐舌。苏言怀听见人唤,投了目光往苏苒苒方向望去,见她立在游廊之下,他向下人交代了几句后踱步过来。
  停在她身前,抬首敲在她额头,笑道:“你哥的名字也是这么叫的,多久没回府了,好个没良心的妹妹。”
  她环视四下,疑道:“怎没见嫂嫂?”
  苏言怀看了眼母亲,含羞笑道:“婉言她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母亲让她在屋里好好休息,就不必来帮忙了。”
  苏苒苒眼瞳一睁,回首看了眼母亲,指着自己,语惊道:“我是要做姑母了吗?母亲你怎也不派人来郡王府告诉我一声,你看,我这两手空空地回来,让婉言姐姐怎么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