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老虎下山那日,我做了个噩梦。”
  沈媚儿此时背对着打铁匠站着,只定定的盯着火炉,盯着里头通红的大火,忽而冷不丁开口道:“我梦到遇到了一个坏人,那坏人是世间最恐怖的恶魔,他以害人为乐,以折磨人为乐,专害女子,专害貌美之人,我是落到他手上的第九个女人,他想剁我的手,剁我的脚,剥我的皮,挖我的眼——”
  沈媚儿一一回忆着前世种种,她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想要以最平静最理智的方式来揭开前世的噩梦。
  可是,哪怕手指掐入了皮肉里,依然止不住浑身颤栗。
  说到这里,沈媚儿喉咙几经堵塞,只用力的闭上了眼。
  薛平山闻言,嘴角一点一点抿成了一条直线。
  大红色的火焰光芒笼罩在他的脸上,映衬得整张脸肃穆威厉,如杵地狱之口。
  “那个梦,太过真实了,真实到我以为自己死过一回了,直到后来在爹娘的哭喊中苏醒,这才发现,原来只是个梦,直到那日去庙里祈福,与梦里的那张脸擦肩而过——”
  沈媚儿的嗓子阵阵发紧,身子也开始一点一点哆嗦了起来。
  话到这里嘎然而止。
  薛平山捏着她的胳膊,一把将她紧紧揽入了怀中。
  沈媚儿在打铁的怀里阵阵哆嗦。
  忽而嗖地一下,她从他的怀里挣脱了出来,只立马转身,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一字一句道:“所以,答应我,不要去招惹魔鬼好不好?无论酬金给的多高,咱都不能接这一单生意,今日不许,明日后日大后日永永远远都不许,好不好。”
  媚儿紧紧拽着打铁匠的手,一脸慌乱的说着,语气近乎哀求。
  她确实慌了,乱了,甚至比那日在庙里,比重生后醒来第一次见到那张脸还要慌乱几分。
  她不知那恶魔怎么忽然间就寻到铺子里来了,他是冲着她来的,还是冲着打铁的来的?
  这辈子,她与他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干连,媚儿早已经做好了躲避一世的打算,只是,为何又寻上打铁的了呢?
  是不是,这辈子命运的轨迹被她事先洞察了,被她躲避了,因此,这一世的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例如,翠花前世与季白是夫妻,可这辈子却阴差阳错间跟了凤春升那厮,连带着,整个陈家,沈家,以及整个沈家村的命运轨迹都跟着悄然改变了。
  而前世明明是她被恶魔盯上了,这辈子却改成了打铁匠?
  所以,世间万变,却也终究不离其宗。
  改了自己的命,却也连带着将旁人的命运不知不觉间改变了,结果兜兜转转,纠缠无休止间,一起大变,却又一起重新回到了与前世相似的轨迹?
  媚儿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可她知道,恶魔就是恶魔,他如影随形,他今日盯猎物般的眼神,预示着今后他们的太平生活怕是要被打破了。
  原来纵使重活一世,该躲的依然躲避不了。
  沈媚儿依然有些害怕,然而更多的却是担忧。
  打铁的虽厉害,可猛虎哪里压得过地头蛇,凤家,那凤春升不过凤家一个看护老宅的远亲,都能在整个洛水镇洛水县耀武扬威,更何况凤家,那可是权贵之家,打铁匠的不过一小小的打铁匠,纵使一身本领在身,却哪里敌得过千军万马。
  沈媚儿不愿他涉险。
  恶魔的猎物是女人,大不了,最坏也不过重蹈覆辙罢了,沈媚儿不想打铁的牵扯进来,为她涉险其中。
  她的脑海中一时乱糟糟的。
  却依然紧紧拽着打铁匠的胳膊道:“答应我,听到没,不许做这桩生意,不许与那人有任何来往,更不许私底下去接触招惹他们,如若我发现你偷偷去查去询问,我```我这辈子都不理你了。”
  媚儿紧紧攥着打铁的手一字一句道。
  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如临大敌。
  凤家?
  薛平山听到这二字微微眯了眯眼。
  元陵城凤家。
  媚儿到底是了解薛平山的。
  她不说,她怕他会私底下去寻答案。
  他表面不问不说,不代表私底下不会去查探。
  前世,媚儿抛弃他转投凤家时,打铁匠起先是不同意的,他说,她要离开可以,但是不许去凤家,且态度坚决。
  为此,媚儿日日大闹不休,闹了整整一月有余,他终是低了头。
  或许,那时,打铁匠的察觉到了什么。
  只是,那时,事情发生得太多太乱,就连打铁匠也奇奇怪怪,行踪多为不定,最后干脆一走了之,至今,沈媚儿都不知前世打铁的去了哪儿,最后,有没有再回来看过她。
  在沈媚儿的逼迫下,薛平山起先一言不发,就是不应,他不应,媚儿便知,果然,他到底是有自己的章程。
  幸好她“坦白了。
  他不应,她就闹,就砸他,就咬着牙,一遍一遍的质问他,在沈媚儿再三逼迫下,终于,薛平山终是抿着薄薄的嘴,将她一把揽在了怀里,将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说了一个字:“好。”
  媚儿听了顿时心中一松。
  却不知,薛平山背在身后的手,握成了一个重重的拳。
  薛平山紧紧搂着怀中的人儿,用力的搂着,宛若要将她嵌入他的身躯里,双眼却紧紧盯着火炉里的大火,眼在鲜红大火的映衬下,仿佛一片赤红,成了一双血目。
  火炉里,滚滚大火,幻化成一片片撕心裂肺,惨不忍睹的画面。
  是厮杀声,是马鸣声,伴随着熊熊大火,肆意飞溅的鲜血及惊恐万分的哀求声,最终一并湮灭在了灰烬中。
  “放下屠刀,回头是岸,阿弥陀佛```”
  猛地,脑海中嗖地一下响起了一道得道高僧的劝阻声。
  薛平山眉眼骤然一痛。
  他飞快闭上了眼。
  再睁开眼时,火炉里的火炭依然再烧,眼中的鲜血赤红已渐渐消退了。
  第167章 银姐姐。
  却说天气由下夏入秋, 又由秋渐渐入冬。
  马上便要到打铁匠的生辰了,二十七岁整,虚岁二十八, 足足比她大了一轮,尤记得,前世她可从未给他送过生辰礼,他们在一起, 也就一年多, 一同过过一回他的生辰, 彼时, 媚儿嫌他年纪大, 嫌他喝了酒,一身的酒味, 不让他进屋。
  那时, 他的生辰还是回沈家村过的, 那时,爹娘还住在了村子里, 体恤打铁的家中无人,无人替他操持,又常年在军中练兵, 在那苦寒之地受足了苦,便特意让沈老二去镇上将二人接来的。
  那日,天气骤然大变,由晴转寒, 尤其到了夜里,只蚀骨寒凉,打铁的被她赶到了屋子外头, 后来被爹娘发现了,他倒是有几分眼力劲儿,没有将她供出来,只抿着嘴淡淡道:“出来醒醒酒。”
  进屋时媚儿才发现他的眉眼及头发上沾了星星白屑,这时,娘在堂屋里惊颤道:“呀,下雪了。”
  前世不觉如何,这会儿回忆起来才觉得自己确实过分了。
  又觉得,是他蠢笨罢了,横竖她又打不过他,他稍稍反抗一下,她又奈得了何?
  不过,再一想想,又不由咬了咬唇。
  她前世确实霸道蛮横,他不反抗还好,他若反抗,她怕不眠不休了。
  唔,大不了,大不了,这辈子她多备上一份礼,便当作补偿了呗。
  媚儿鼓着脸想着。
  却说这日打铁的要给村民送货下乡,多是些大块头的农具铁疙瘩,又钝又重,还不赚几个钱,不过打铁的每回势必会亲自用马车送货上门,有的地方极为偏远,来回得赶大半日的车,他不放心她,便一大早将她先送回了元家,这才返回铺子运货。
  自打圆房后,媚儿日日跟着打铁匠一早出门去了铺子里,夜里关门才回,回娘家回的不如原先那么多了,长时间见不到沈媚儿,小元氏想念得紧,好几次中午自个儿亲自提着食盒从东街赶到西街给他们送饭,就是为了多瞅媚儿两眼。
  这日一大早媚儿来了,小元氏高兴得紧,给打铁的包了肉饼果子让他在路上吃,又亲自下厨给媚儿做了一桌子早点。
  “媚儿,你舅舅舅妈写信来了,说你嫂嫂肚子已经显怀了,有四个多快五个月了,怕是明年春天便能抱上大胖小子了。”
  说着,小元氏又鬼鬼祟祟的凑到媚儿跟前,笑着打趣道:“你舅妈还偷偷问起了你,问你可有动静了?让你抓紧着些,赶紧撵上你嫂嫂。”
  饭桌上,小元氏见了媚儿开心的紧,难得滔滔不绝,有说不完的话。
  起先,媚儿还有些脸红脸热的,听不得这些打趣的话,不过,小元氏说的多了,她听得多了,脸皮厚了,便脸不红心不跳了起来,只依然老神在在的吃着,小嘴没个停歇。
  “最近没人再来铺子里捣乱了罢?那些混混恶霸没再来寻你们的麻烦了罢,哎,那姓凤的,都娶了妻了,竟还不消停,真真愁人。”
  见媚儿油盐不进,小元氏只得悻悻作罢。
  不知怎么的,有人来铺子闹事一事传到了小元氏耳朵里,小元氏顿时惊心不已,只揉着胸口担忧得好些晚上睡不着,这会儿回回见了媚儿保管要巴巴问上好几回。
  媚儿听了,顿时扫了豆芽一眼,豆芽脸上挤出一个无辜的表情。
  媚儿便又冲着小元氏道:“没来了,他们若敢来,我便让打铁的将他们全部打出去,哼!”
  媚儿抬着下巴一脸傲娇的说着。
  “咳!”
  她这话一起,只见对面的沈老二不轻不重的咳了一声。
  沈媚儿立马吐了嘴。
  一时说漏了嘴。
  沈老二重规矩,虽惯着媚儿,可在规矩上还是会时时摆着做父亲的姿态。
  例如,她这满嘴的“打铁的”落入沈老二耳朵里,便是个没规矩的。
  沈老二虽不曾开口训话,不过每每媚儿忘乎所以的提及之际,便准能得到这句不轻不重的提醒。
  沈媚儿耸了耸鼻子,立马仰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飞快地转移着话题道“爹爹腿伤好了么”,“爹爹想不想回沈家村瞅瞅,媚儿哪日陪您回去走走好不啦”,“爹爹,几日不见,定想坏了女儿罢”。
  媚儿一口一个扯着嘴皮子耍宝卖萌,终于,沈老二无法消受,渐渐败下了阵来,只隐隐有些无奈的伸出长臂,夹起一块媚儿最爱的水晶饺子放入了她的碗里,道:“多吃些,瞧着都清瘦了些。”
  那无奈又溺宠的模样,落在媚儿眼中依稀有些眼熟,只觉得与打铁匠脸上的神色如出一辙。
  “说起回沈家村,咱们这两日怕是还真得回去一趟。”
  看着父女二人的“有爱”互动,小元氏脸上的神色越发温柔了起来,话音一落,小元氏不由想起了什么,忽而微微拧着眉头道。
  “怎么了,娘,村子里出事了么?”
  沈媚儿大大的眼睛顿时朝着小元氏脸上看了去。
  小元氏却偷偷看了对面的沈老二一眼,犹豫了片刻,只叹了一口气,道:“是你姑姑跟你三婶一家吵起来了,他们```他们见咱们搬到镇上来了,都想争夺咱们那处空置的宅子?”
  以往媚儿是个孩子,家中有个什么事情她都不与她说,可这会儿女儿长大了嫁人了,人情往来什么的,小元氏便也渐渐不瞒着她了。
  只是说起这个,小元氏顿时一脸愁容。
  那个家她可是住了十多年了,她跟丈夫是在那里拜堂成婚的,媚儿磊儿都是在那里出生的,里头是一家子满满的回忆,当初搬出来时,她都难受了许久的时日,她还想着待媚儿嫁了人,待磊哥儿长大成了婚,她便跟着丈夫一块回去养老的,她从未曾想要要丢弃那个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