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袖添香
  ……
  韩云珍一口气说了六十多种点心的名字。
  “各来十五斤……”
  众人惊讶。
  孟水芸不解道“您是说每一种点心都要十五斤吗?”
  韩云珍挑了挑眉毛,再次将一口白色的烟雾喷吐出来,不耐烦地说道“今天姐生日,要在片场派福,公司里每人二斤点心,连扫地的阿婆都要给,多吗?”
  不等孟水芸回答,在人群后的饶菊生早已微笑地迎了过来。
  “没想到是咱们的大明星韩小姐,失敬,失敬。”饶菊生抱拳道。
  “你又是哪一个?”韩云珍轻蔑地看着这个穿着深蓝色中山装,戴着黑边眼镜的男人。
  饶菊生微笑道“在下饶菊生,是这家九如斋的老板。韩小姐要的委实是个大数目,包装且需要一些时间,不如这样,您先回,我这里装完,立即派人亲自送到片场。”
  韩云珍似有不悦。
  饶菊生再次抱拳道“为表达对韩小姐生辰的恭贺,我们对每一份‘福禄’都用精美的喜袋盛装。所有喜袋均不单独收费。另外我们给韩小姐这次订购打个对折,以示喜庆。”
  看着这个巧言辞令,会察言观色的男人,韩云珍挑了挑眉毛,再若不答应,倒显得自己刁蛮不懂得礼数。
  韩云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好吧,我先回片场,半个小时后必须给我送到,否则,我让全上海人知道你这店啊——等不起。”
  “一定,一定。”饶菊生连连抱拳。
  韩云珍扭捏着,如风摆柳一样走了。
  “水芸,你们几个,亲自去称重,包装。”饶菊生道。
  孟水芸正准备带着几个姐妹回店里,饶菊生再次说道“记得,每一个喜袋的点心都要装二斤八两。”
  “那我们岂不是每一袋就要赔八两?”有人不解道。
  饶菊生微笑道“有韩大明星免费为我们派广告,我们省了多少的广告费?韩大明星自然会说每袋是二斤,但众人一看便知多了八两,既讨了韩大明星的欢心,又让众人都知我这店那是足秤的。”
  有韩大明星亲自派“福禄”,可以让四百五十个人分得“九如斋”的点心,这样一个廉价又具有实效的广告机会,饶菊生怎能不重视?
  饶菊生派了两辆汽车,让孟水芸带人将四百五十袋用大红的锦缎刺绣着“福禄”二字的喜袋送到韩云珍所在的公司——上海影戏公司。
  ……
  上海影戏公司。
  电影摄影机、横七竖八的胶缆、电石灯、发电机……
  一众浓妆艳抹的女子袒胸露臂在排练着西洋剧中的激烈舞蹈。
  韩云珍坐在一把藤椅上,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化妆师正拿着眉笔在为这个素来表演放荡不羁形象的“艳星”描画着眉毛。
  面前的梳妆台上散乱地放着软质雅霜牌雪花精、玫瑰牌胭脂、麝香蜜糖胶、金刚钻牌发油、无敌牌擦面牙粉……
  化妆师拿起一瓶上海德利化学工业社出品的松美牌生发油,用力一挤,白色的泡沫涌了出来。
  一个十六岁的女孩胆怯地走了过来,低声道“小姐——”
  韩云珍横眉立目道“袜子呢?”
  那女孩的眼泪几乎要涌了出来。
  “啪——”一记巴掌狠狠抽在那女孩的脸上。
  韩云珍恼怒道“你不要告诉我,你又把我的袜子给弄破了一个洞。”
  女孩心惊胆战地哭泣起来。
  柔白的手指狠狠地,连续不断地戳在这个女孩的额头上。
  “哭,哭,就知道哭,你知道我那一条丝袜值多少钱吗?你一年也赚不来我一条丝袜。你说你勾坏我多少条丝袜了?”
  猛的抓起那女孩的手,韩云珍生气道“你这手是刀啊?这样粗糙,难怪会刮坏我的丝袜。”
  女子用粗糙的手连续擦着脸上的泪水。
  “韩小姐今日生辰,为何要为这等小事生气?”一人道。
  众人齐齐回头。
  孟水芸带着两个女子缓步走了过来,两女子各自提了一个果篮。三个身穿黑色锦缎的男人肩挑担子随在几人身后,担子下是箩筐,箩筐里是红彤彤的喜袋。
  孟水芸将一个红包双手递送给韩云珍。
  “我们老板饶菊生先生素来崇拜韩小姐的演技,今日得知韩小姐生辰,故让水芸将这红包奉上。”
  韩云珍接过那红包,凭手感,这个女子已然知道里面是不菲的一笔礼金。
  两个女子连忙走了过来,将巨大的果蓝放到韩云珍身边。
  韩云珍本恼怒的双眉渐渐舒缓下来。
  “不知那丝袜刮成什么样子,或许还可补救。”孟水芸道。
  “还能怎么补救?这里又不是美国呢,哪里去找对色的线?”
  孟水芸微笑道“不如给水芸半个小时,或许可以补救呢。”
  “小蝶,带水芸姑娘去看看。”韩云珍命令道。
  ……
  拿起这条被戳破一个洞的丝袜,孟水芸微笑。
  只要不是抽丝,这样的洞完全可以修补。
  在小蝶的惊诧中,孟水芸在针线盒子里快速寻找着丝线。
  穿针引线。
  半个小时后,破洞不见了,一朵娇艳的玫瑰花呈现出来。
  本惊惧不安,不断啜泣的小蝶张大了嘴巴。
  “好了——”孟水芸看着小蝶微笑道。
  因为太过惊喜,又因为之前太过惊吓,秦小蝶寻来一个托盘来盛装这修补好的丝袜。
  当秦小蝶将托盘双手捧到韩云珍身边时,韩云珍愣了。
  自己本就不指望有人真的能将这样薄如蝉翼的丝袜修补好,没想到一个送糕点的女孩竟然能让丝袜“起死回生”,不,准确的说,应该是让这条美国蝉翼牌丝袜“灵动”了。
  韩云珍一把推开身边那个化妆师,当着众人的面,这个受大众欢迎的“艳星”猛的一提裙子,将丝袜套在腿上。
  娇艳的玫瑰花在肉色的大腿上如血一样“魅惑”。
  韩云珍轻轻抚摸着大腿上的这朵玫瑰花,激动地说道“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
  突然,韩云珍抬起头来,冲片场的众人高声道“派福了,人人有份——”
  众人纷纷兴高采烈地涌了过来。
  ……
  傍晚,当孟水芸走出“九如斋”时,韩云珍倚靠着一辆黑色轿车在朝自己微笑。
  “我是来请你的。”韩云珍道。
  孟水芸不解,韩云珍微笑着走了过来,熟络的挽住孟水芸的胳膊。
  “我那有一大堆衣服等着你去‘拯救’。”
  不容分说,韩云珍将孟水芸拉进汽车。
  在韩云珍的花园别墅里,孟水芸看到一个房间里,六个大衣柜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看着一件件光鲜的衣服,孟水芸不解道“每一件都是好的,没有任何破损。”
  韩云珍嘴里叼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左手提起一件洋裙的袖子,道“现在有了——”
  话音刚落,右手的剪刀猛的将洋裙的袖子戳了一个洞。
  “在这个位置,绣一只蝴蝶,要淡蓝色的蝴蝶。”
  韩云珍走到桌子边,从厚厚一叠杂志里抽出一本杂志。
  “看,就是这种蓝色的蝴蝶,我喜欢这样的蝴蝶——”韩云珍认真道。
  孟水芸点了点头。
  韩云珍提起剪刀朝一件藕粉色的旗袍走去,就在剪刀要落在旗袍的裙摆上时,孟水芸一把拉住韩云珍的胳膊,道“你说在哪里刺绣就好了,不要再动剪刀了。”
  韩云珍一把搂住孟水芸的肩膀,道“总之,让我能多迷惑几个人,让我——浪起来——”
  怕孟水芸不明白,韩云珍再次说道“浪,明白吗?”
  看着这个一直饰演放荡不羁女性角色的“艳星”,但内心实则单纯的女子,孟水芸微笑道“放心吧,一定‘衣袖添香’。”
  两人相视一笑。
  ……
  十六铺。
  夜风吹拂着孟水芸的头发,白炽灯下,这个温婉的女子按照韩云珍的要求在一件一件衣服的指定位置绣制着一个个或妖媚或魅惑的图案。
  不远处的床上,小酒儿搂着一个崭新的洋娃娃在酣睡。
  韩云珍给了孟水芸十个大洋做刺绣衣服的预付金。想到能贴补家用,也能存下一些钱,孟水芸欣然接下了这个活计。
  三层洋楼外的中山大道上一辆黑色的轿车里坐着几个人。
  “卢公子,放心吧,我是水芸的师傅,和水芸情同母女,她在我这里,你就放心吧。她能有你这样一个朋友,真的是有福了。”老画师萧竹向坐在身边的卢筱嘉说道。
  卢筱嘉激动地握住老画师萧竹的手,道“我替桐卓谢谢你——”
  坐在汽车前座的林纪香抹了抹眼泪,道“我这过来看上一眼,也算放心了。多谢萧师傅通知我们,让我们知道她和酒儿在你这里,否则我们不知道要担心到何时。”
  众人的话让老画师萧竹很感慨,这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动情的说道“我回了,出来时间太长,水芸该为我担心了——”
  老画师萧竹从汽车里走了出来,颤颤崴崴地朝那栋三层小洋楼走去。
  众人不知中山大道另一侧的高楼上一个褐发青年正坐在顶楼的平台上,遥望着三层小洋楼里的孟水芸发呆。
  一个男人走到那褐发青年的身后,道“广州之行怎么样了?”
  褐发青年将一个文件袋递送给那人,道“这是你要的东西。”
  看着文件袋里的东西,男人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不错,不愧是咱们国民政府的第一大盗,国民大盗。”
  褐发青年鼻子里冷哼一声,道“我什么时候可以不当这个银行家的‘义子’?我过够了这拘束的贵公子的生活。无趣得很。”
  男人摸了摸头发,道“根据指示,你需要在柳家彻底潜伏下来,也许是——”
  褐发青年吃惊地回头看着这个一直与自己单线联系的上级。
  “十年,或二十年——”
  “你——”褐发青年愤怒地跳起,一把揪住这男人的领子,低声吼道“咱们说好了,完成这单任务,你就给我自由,让我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男人意味深长地看着中山大道另一侧那栋三层小洋楼,调侃道“白天你是银行家柳初阳的义子贺子谦,夜晚,你是上海最神采花大盗——法国流氓保罗。”
  褐发青年贺子谦猛的推开那男人,骂道“你这个没义气的家伙。”
  话音刚落,贺子谦一个纵身跃下这栋高三十米的大楼。
  看着贺子谦像一道灵光一样几个闪跃,飞向远处那栋三层小洋楼,男人满意地拍了拍手中的文件袋,低声道“那柳初阳的女儿可是看上你小子了,好好利用这个有利的条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