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知拥有着缘份
  和善堂。
  一个青年俯身看着躺在床上的女子,眼泪滑落下来。
  一只有力的大手颤抖地轻轻地抚摸着这个昏迷女子的面庞。
  许是眼泪太过冰凉,孟水芸从昏迷中醒转过来。
  眼前这个带着面纱的青年不就是杀死黄书芬的凶手吗?那个以一人的力量射杀十二个便衣日本特务的日本人,对,这个日本人。
  巨大的愤恨让这个柔弱的小女子猛然坐了起来,不等左手碰到青年的脸颊,那只大手早已一下握住了左手的手腕。
  如此愤恨,孟水芸举起了右手。
  这不能伸缩自如的右手,这丝毫使不上力气的右手落在了青年的脸上。
  青年没有躲闪。
  面纱滑落下来。
  巨大的惊诧,巨大的让人无法承受的心痛袭来。
  为何眼前这个日本青年会和自己儿时的伙伴如此相像?
  青年看着这个睁着一双骇然大眼睛的小女子,猛然张开怀抱,用力将这个惊诧的小女子搂抱在怀中。
  孟水芸,这个被震撼了内心的女子伸展着两只胳膊,愣愣地,失去意识地,茫然地被眼前这个青年紧紧地搂抱着。
  眼泪不断掉落在这个小女子的身上,不多时,这个小女子的衣服就被泪水打湿了。
  忽然,这个茫然又骇然的小女子猛然照着青年的锁骨狠狠咬了一口,鲜血涌了出来。
  青年却像没有反应一样依然将这个发怒的女子紧紧地搂抱在怀中。
  鲜血染红了青年的白衬衫。
  挣扎中,系在孟水芸左手手腕上的那串戴了一生的楠木珠手链断裂了。
  一个个楠木珠子散落一地。
  如一颗颗晶莹的葡萄粒,楠木珠子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蹦跳着。
  青年大惊,连忙松开了手,俯身去拣拾这些楠木珠子。
  坐在床上的孟水芸悄悄地将手伸向旁边的桌子,上面有一把手枪。
  青年似乎完全沉浸在拣拾楠木珠子这件事情中。
  孟水芸举起手枪对准了青年的后背。
  看着青年的背影,孟水芸的手颤抖着。
  对这个人,有着无比的恨,为何却不会真的开枪?
  青年将全部楠木珠子握在左手里,站起身。
  一步步,青年朝这个举着手枪浑身颤抖的小女子走来。
  青年俯身拣起落在床上的那根红绳。
  一颗一颗楠木珠子被穿在红绳上。
  那双沧桑的带着一世疲惫的眼睛望着孟水芸,一双大手将那串楠木珠手链重新系在孟水芸的左手手腕上。
  青年的胸口正好抵在那把黑色手枪的枪口上。
  只要一枪就可以结束这个无比残暴的凶手。
  为何自己却不能按下扳机?
  孟水芸愣愣地看着青年沉稳的转身。
  孤独的背影消失了。
  浑身酸软无力的孟水芸仰面倒在床上。
  自己该如何逃出这封闭的囚笼?
  四面都是高高的水泥墙壁,没有窗户,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凳子,一个白炽灯。
  忽然沉重的铁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碗清水,一碗白水煮面,面里放了一个荷包蛋,一双木筷。
  女孩温柔地看着孟水芸,双手捧起那碗面。
  尽管女孩没有言语,但孟水芸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将这碗面吃下。
  看那女孩有着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孟水芸端起托盘上的那碗清水。
  浅浅地喝了一口。
  蒙胧中,她看到女孩在朝自己温柔地微笑。
  头似有无限沉重。
  女孩看着渐渐昏迷过去的孟水芸,伸出了双手。
  不多时,昏迷过去的孟水芸被换上一身白色的棉布衣裳。
  女孩从衣服里掏出一瓶液体和一包棉签。
  拉过凳子,女孩坐在凳子上,开始用棉签粘着瓶中的液体仔细地涂抹着孟水芸的两只手。
  半个小时后,女孩站起身来,一人推开铁门走了进来,来人正是刚才那个青年,那个日本刺客,和善堂的程老板。
  青年推着一张可以移动的手术专用床。
  昏迷的孟水芸被青年抱了起来,轻轻放在手术专用床上。
  青年朝女孩点了点头,两人推动着这张白色的手术专用床走出了这间封闭的房间。
  ……
  蒙胧。
  身下似乎有一个木板承载着自己在黑漆漆的海面上漂浮。
  漂浮了许久,木板终于停止了移动。
  恍然间,强光猛然照射过来。
  孟水芸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为何自己周身不能动弹?
  巨大的无影灯下两个身穿白色衣服的男人正聚精会神的俯身忙碌着。
  两个男人身边各自站着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女子。
  四人均戴着白色口罩,看不清楚表情。
  为何身体不受支配?
  蒙胧中,孟水芸,这个半昏迷状态的女子看到青年的额头遍布汗水。
  那个为自己送来清水的女孩拿起一块毛巾仔细地擦拭着青年的汗水。
  另一边的男人显然年龄已近六十,白色口罩,白色帽子无法掩盖他鬓角的白发。
  一个四十左右岁的同样穿着护士服的女人手脚麻利的将各种冰冷的器械递送过来。
  血,棉纱,银色的线,各种药水,手术刀,尖利的手术剪……
  数根管子连接着自己的胳膊,身侧吊着一袋袋药液,更有一袋红色的液体正在不断地流淌进自己的体内。
  许是白光太过强烈?又或是自己太累?这个温婉的女子终究是睡了过去。
  梨子江水缓缓地流动着,一个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站在青石的台阶上舞耍着两个青色的橘子。
  一个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女孩坐在台阶上咯咯地笑着。
  许是玩累了,小男孩一屁股坐在女孩身边。
  青色橘子皮被一点儿点儿的剥开。
  被剥好皮的红红的橘子瓣被放进女孩的手心。
  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将一片橘子瓣放进嘴里,轻轻咬了一口。
  “好吃吗?”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问道。
  甜甜的笑浮现在女孩的脸上。
  “好吃,很甜。”
  女孩拿起一片橘子瓣递送到小男孩的嘴里。
  “虎子哥,你也吃——”
  忽然一群六七岁的孩子结伴涌了过来,将小女孩和男孩团团围住。
  一个孩子道“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里,媳妇请到炕头上。仨烧饼,俩麻糖,媳妇媳妇你尝尝。”
  孩童们齐声高唱道“哇嘡,呜哇嘡;娶个媳妇尿裤裆。”
  一个女人走了过来,笑骂道“我还就认这丫头是我儿媳妇,你们这帮臭小蛋子,还不快回家让你们的娘给寻个媳妇去。”
  孩童们一哄而散。
  女人一手拉着女孩,一手拉着长着小虎牙的小男孩,满足的笑浮现在脸上。
  “走,回家,曼姨熬了鱼汤。”
  斗转星移,一幅幅温馨的画面在脑海中一一浮现。
  心中似涌动着无法言述的痛。
  忽然眼前是一个黑色的深不可测的深渊,长着小虎牙的男孩站在悬崖边,风吹拂着他的头发。
  “虎子哥——”小女孩大叫着跑了过去。
  “水芸,不要过来——”小男孩大吼道。
  突然,小男孩脚下一滑朝悬崖下坠落。
  那一瞬间,小女孩扑了过去,一把拉住了小男孩的手。
  眼泪喷涌而出,小女孩凄厉地大叫道“虎子哥,抓住,我拉你上来——”
  “不,水芸,快放手,你救不了我的——”
  小女孩拼尽全力拉拽着小男孩。
  可是如此瘦弱的她如何能拉起一个比她沉重的小男孩呢?
  猛然一滑,两人疾速朝下而去。
  情急中,小女孩一脚钩住一棵大树的树干。
  “水芸,放开我——”小男孩大叫道。
  手心里的汗水让两人的手渐渐变得湿滑。
  眼泪和汗水一滴滴落下,因为拼尽全力,这个六岁的小女孩脸色变得红彤彤的。
  小男孩的手终究是滑落出来。
  看着不断朝深渊坠落的小男孩,小女孩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
  那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凄冷的山风吹拂着这个柔弱的小女孩的头发。
  那一刻是如此心痛,仿佛整个天地裂变。
  泪眼蒙胧中,强光下,那个戴着口罩,白色帽子,身穿白色衣服的青年正瞪着一双沧桑疲惫的大眼睛注视着自己。
  心痛,心仿佛彻底被伤到。
  恍惚间,仿佛再次看到那个遥远的小小身影。
  那个年近六十的老男人如释重负般喘了一口粗气。
  那个四十多岁的女护士俯身看了一眼自己,笑道“完美,毫无瑕疵的完美——”
  右侧那个身穿护士服的女孩猛然跳起,搂住那白衣青年的脖子,欢呼道“裕太,你太棒了——”
  强光渐渐熄灭。
  头脑再次发沉。
  周遭再次被漆黑所包围。
  ……
  和善堂三楼。
  “啪——”
  一记巴掌狠狠抽在那个被人称呼为“程医生”的青年的脸颊上。
  青年跪倒在地,一言不发。
  一个十八岁的女孩扑了过来,将青年搂在怀里。一双美丽的眼睛瞪成杏核般。
  “爸爸,这是我的选择,请您尊重我的选择,我爱裕太,这和我肚子里的孩子无关,即使没有这个孩子,我也会追随他一辈子。”
  五十八岁的藤原悠仁愤怒地用手指着这个从未跟自己顶过嘴的女孩,道“杉浦,你太天真了。他真正爱的女人是那个躺在地下室的女人。”
  被叫做杉浦的女孩跪着爬到藤原悠仁面前,恳切地哀求道“爸爸,我知道您不能原谅我和裕太把你们从日本骗来,您也气愤我配合裕太把你和妈妈抓住。您更气愤我怀了裕太的孩子,可是这一切都和那个双手残疾的女子无关。
  她是裕太的儿时伙伴,裕太只是为了弥补对她的亏欠,哥哥对妹妹的亏欠。
  即使我没有怀孕,裕太也会和我在一起。他爱的是我,请爸爸和妈妈相信这一点。”
  小香纪元哭泣道“杉浦,你太善良了,我们怕你受到伤害。”
  杉浦微笑着抚摸着肚子,道“妈妈,你和爸爸要祝福我和裕太啊,毕竟我们已经有了孩子,这一辈子都无法分割。”
  藤原悠仁无可奈何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自己这个在日本军队里叱咤风云的最高军医如今却被自己的女儿拿捏住。
  “你——”藤原悠仁用手猛一指跪在地上的青年。
  “我可以让那个女子重新拥有一双无暇的,无与伦比的双手,我也可以重新毁了她。”
  青年的内心在滴血。
  从今以后,自己就会是这个残暴的有着疯子称号的日本最高军医的女婿。
  为了那个自己记忆深处的女子一生平安,自己将终其一生做一个优秀的最强武士。
  青年双手俯地大声地喊道“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