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付一伟开的还是那辆桑塔纳,像是很久没洗,车身上灰扑扑的,脏得很。
  他把头发染回了黑色,也剪短了一些,露出来的五官端端正正,终于有了点正常的人的模样。
  他靠在车边吸烟,看见夏鸢过来,马上把烟扔到一边,咧起嘴跟她打招呼:“嗨,好久不见啊。”
  夏鸢望着他愣了愣,唇角牵起一丝弧度,算是回应。她的眼神不自觉地绕过了他,“你…一个人过来的吗?”
  付一伟晓得她要问什么,有些不自然地搔了搔后领,这个动作倒是跟周野很像。“那什么,周野没来,他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过来。”
  他没来?
  夏鸢心下一沉,“什么东西?”
  “前两天我们一块儿回了趟梧桐镇,碰见了你的熟人,就是姓白那一家。”付一伟说着,绕到车后方打开后备箱和后排车门,“这不快过冬了么,他们给你置办了些厚被褥,想着给你送过来吧,又联系不上你,正好周野回去了,就托他带过来了。噢,周野还给你买了件羽绒服,在后座。”
  “东西有点多,我帮你送到宿舍楼下去,你就拿后座那些轻的,好吧?”付一伟从后备箱里把大包小包拎出来,转眼瞧见夏鸢还站着不动,他歪着脑袋脖子一伸:“咋了?”
  夏鸢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冷还是淡,那双水汪汪的眼睛依旧柔柔软软的,但莫名盯得付一伟心里直发毛。
  付一伟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不等他开口,夏鸢已然移开了目光,俯身过去将后座的东西拿出来。
  “我宿舍有点远,可能要辛苦你了。”她低声说。
  付一伟:“不辛苦不辛苦,这有什么呢!周野说了,他……”
  他一说周野,夏鸢立刻又望了过来。
  他心头一抖,马上闭了嘴。
  他躲闪的态度摆明了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但好在夏鸢也没有追问什么,拎着东西给他在前面带路。
  夏鸢一转身,付一伟立刻紧张地长出一口气,锁了车,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两个人到了宿舍楼下,付一伟上不去,夏鸢让他在楼下等着,她自己一趟一趟往楼上运。
  付一伟见她一个女孩子,瘦瘦小小的肩膀扛着大包小包,实在于心不忍,让她找些人下来帮忙。
  夏鸢却说:“她们不在寝室,我一个人可以。”
  东西有点多,夏鸢一共跑了三趟。
  最后一趟下来的时候,她喘着粗气,脸色微红,鬓边的发丝被汗打湿成一缕一缕的。
  付一伟见状,想说请她喝点东西休息一会儿,夏鸢却摇摇头问他:“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周野去哪了么?”
  付一伟一梗。
  第25章 “夏鸢,我没事。”
  东门附近有个咖啡厅, 小小一间,装修清新,氛围小资。
  z大的女生们很喜欢约着小姐妹到这里来点杯喝的, 聊聊天,有时可以坐一下午。
  夏鸢知道这个地方,却从没来过。
  付一伟明明没来过几次,却像是很熟悉这里的地形,径直带着她到了店里, 点了一杯咖啡。
  尽管付一伟再三强调他来请客,但夏鸢还是坚持只要了一杯白水。
  两人守着各自的杯子, 一直坐到窗外满眼霓虹,付一伟才叹出一口长气, 端起面前冷掉的咖啡一饮而尽。
  “周野他不让我告诉你。”
  夏鸢毫无意外地听见他如此说,连眼睛都没有眨,安静地等着付一伟继续。
  “但我真的是忍不了了!”付一伟将空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搁,白瓷的杯子发出一声脆弱的呜咽, 周围有人看了过来。
  “你应该也知道周野的家境,他*妈八百年前就跑了,有个爹不如没有, 赌博欠了一屁股债,还没还清就被打死了,就剩一个油尽灯枯的爷爷。”
  “这些年周野带着他爷爷换了好几个地方,偏偏那些讨债的像是在他们身上装了跟踪器, 他们搬到哪,那些人就能找到哪。周野没有办法,小小年纪就开始打工还债。他真的已经挺努力了,可那几十万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还得上的?”
  付一伟是真不明白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 周野明明这么努力在过活,竟然还是不放过他。
  他眉头深锁,攥紧的拳头隐隐发着抖,“前两天老板在场子里办活动,来了不少人。那群讨债鬼好死不死也来了,周野被他们给打了,现在还在家里躺着。”
  他话音一落,夏鸢心尖倏地一紧,手中玻璃杯里的水荡了出来,“你说什么?”
  周野自从跟付一伟去了省城,一直都很吃得开。
  他外形好,会来事,除了唱歌,还带着在场子里做酒水销售,业绩一直很好。
  老板看重他,不仅答应一周给他结一次账,提成还比别人高两个点。
  假期最后一天,场子里人很多,周野收成比往天都丰厚,他跟平时一样在台上唱了两个小时歌就下来继续卖酒,哪晓得突然有人点名要周野端酒过去。
  “他在场子里唱歌,是不露真名的。”但那些人一来就点着周野的名字要他过去。
  当时场子里人太多,付一伟也在吧台后边忙得团团转,没太在意叫周野过去的是谁,一直到那边掀了桌子椅子,他闻声赶过去一看,混乱之中,周野握着酒瓶,满身戾气,对方被砸破了脑袋,俩人脚底的地面上酒水、血水混成一滩,对面正叫嚣着要周野好看。
  付一伟赶忙叫人过来打圆场,后来还是老板出面,给人送到医院,赔了点钱。
  怕那些人再找回来寻仇,老板便让周野回去休息两天,暂时别来上班了。
  夏鸢听到这里,一双水眸里又急又怕:“后来呢?”
  “后来我就陪周野回了梧桐镇,本想着歇一天看看他爷爷就过来找你的,哪晓得那群王八蛋竟然跟到了梧桐镇。昨儿晚上周野出去买夜宵,我等到后半夜他都没回,跑出去一找才……”付一伟话到这里,看了一眼夏鸢的表情,忽然停住了。
  “才怎么样?”他突然的停顿让夏鸢心里梗了一团什么,她其实已经知道结局了,却还是急切地盯着他:“他伤得重不重?”
  付一伟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一时不知该怎么描述当时的惨状,他皱了皱眉头,只说:“反正我给他送到了医院,医生让他住院,他死活不肯,这会儿正在家里躺着呢。”
  “他跟你约好了今天要来找你,但现在来不了了,就让我替他来。”周野伤成那个鬼样子,付一伟本来是想留在那边照顾他的,哪知道他硬是要付一伟连夜到z城来给夏鸢送东西。
  走之前他一再嘱咐绝对绝对不能让夏鸢知道他现在的情况。
  来的路上,付一伟反复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誓死也要保守周野的隐私到底,谁晓得夏鸢一开始什么都不问,后来才问了他个措手不及。
  对着那双通透干净的眼睛,他是真没法撒谎。反正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夏鸢一眼洞穿。
  付一伟是真难:“周野再三叮嘱我不能告诉你这事儿,可他也不想想,你是这么容易就能被糊弄过去的人么?”
  尽管付一伟已经尽量避开了重点,但夏鸢还是从他方才闪躲的眼神与此时不忍的表情中分辨出周野的伤势一定不轻。
  否则今天坐在这里的应该是周野自己。
  夏鸢的心一沉再沉,脑子里一团乱麻,她焦急地问付一伟:“他现在在哪?”
  “在梧桐镇呗。”付一伟说:“一会儿我就回去了,他现在还离不开人。他晚上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千万别说我把这事告诉你了。”
  “他能打电话?”夏鸢问。
  “能啊,他断的是肋骨又不是嗓子。”付一伟话一出口,登时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他张着嘴观察夏鸢的表情,深怕她一着急就要哭。
  还好夏鸢只是皱紧了眉头,没有要哭的意思。
  付一伟松了口气,想,夏鸢还算坚强。
  他跟她说:“反正这事儿你知道了就当不知道,周野瞒着你也是怕你担心,你理解理解他,他也不容易。”
  夏鸢怎么会不知道他的用意,她垂下眼去,眼睫轻轻颤动。
  半晌,夏鸢抬起眼说:“辛苦你跑这一趟了,你还要上班吧?麻烦你再照顾他两天,周末我就回去。”
  付一伟一惊:“什么,你要回去?!”
  -
  付一伟走了。
  z城跟梧桐镇隔了八个小时的车程,他现在回去,后半夜才能到。
  他临走的时候跟夏鸢说:“我觉得你还是别回去了,你放心,我能照顾好他。”
  夏鸢很感激他这时候能陪在周野身边,她勉力撑起唇角对他笑了一下,“付一伟,谢谢你。”
  她似是而非的回答又软又硬,付一伟晓得这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只能随她去了。
  送走付一伟,夏鸢回了寝室。
  刚搬上来的东西还没来得及整理,都还堆在地上。
  正好其他人都不在寝室,夏鸢兀自蹲在地上清理。
  被褥、毛衣、围巾、手套,过冬用的东西白家都给她备齐了。
  厚厚的棉花褥子,一看就是白姨手工弹的,毛衣也是手织的,围巾和手套上面还挂着吊牌。
  夏鸢想到自己来这儿一个多月了,还连个电话都没给他们打过,心里突然酸酸的。
  她将东西都分类放好,往柜子里塞被褥的时候,里头突然掉下来一个信封。
  牛皮纸的,里面装了三千块钱。
  打开信封之前夏鸢就已经知道这里装了什么,但看见那些钱,她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
  夏鸢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尽管她遇到过许多挫折和困难,身边总有人在爱着她,关心着她。
  可是周野呢。
  他给她买的羽绒服是长款的,浅浅的绿,长度到她小腿。
  夏鸢抱着羽绒服,把脸埋在衣服里,一遍一遍地想起周野。
  现在才十月,他就已经为她想到了冬天的事情。
  他想让她暖和一点,再暖和一点。
  可是周野,谁又能温暖你呢?
  晚上,夏鸢到天台上给白家父母回了电话。
  白姨惊喜的不得了,还没说两句就哭了,白叔还是不苟言笑,即便说着关心的话,语气也总是硬邦邦的。
  白丽丽不在家,否则她肯定也要抱着电话跟夏鸢说上个把小时。
  夏鸢听着他们在电话里絮絮叨叨,心里一时暖和得无以复加。
  白姨心疼她的长途电话费,说了两句就要挂电话。
  他们的电话刚刚切断,周野就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