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
  秦桑绿觉得,顾念深的心思真是越来越深不可测,她原本以为,他并不会轻而易举就把那天的事翻篇,但她错了,他表现平常,像是忘了或根本不在意她那天那么明显的逃避及冷淡的态度。
  关于城南的项目,照常与她讨论,也对她非常尊重,后期的建筑虽说开始约定时,是说交给东曜下面的“经纬”来做,但经纬毕竟资料尚浅,而他学习建筑出身,在国外时,已获过好几个大奖,由他亲手设计绘图,经纬实施,这样的话,外界压力会小很多,大家仍旧更愿意相信顾氏。
  不过关于两个人的舆论,却在圈内如火如茶,人人都道,顾念深此举分明是在帮助秦桑绿,她无法解释,唯一能压下舆论的方法,就是与顾念深拉开距离,但她不能这样,她拉不开。
  有时候,真觉得挺恨自己的,说难听点儿的,便是当了婊子还想立个贞洁牌坊,故作姿态与顾念深,却又不肯放掉他带给自己的利益。
  顾念深,他这样聪明睿智,怎么还会爱她这样的一个女人?
  “阿桑,你看,如果在这边建……”顾念深指着图纸道,抬起头,却看见她怔怔发愣的表情。
  “阿桑。”他放下笔,又喊了一遍。
  她恍然反应过来,忙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你难得在工作时发呆,是不是不该打扰你?”他扬起半边眉毛,淡淡笑着。
  他真是好看呐,眉如墨画,自有一股风流悉数堆于眼角,目光清冷,像十五月光,精致的五官,像出自大师之手的用心雕刻,比例精确到分毫。所以说,命运从来都是不公的,连每个人的长相,都这般不同。
  秦桑绿笑了笑,轻描淡写道,“不好意思,一时走神。”
  顾念深的依旧是噙着笑,缓缓合上文件夹站起来,淡淡道,“阿桑,今天就到这儿吧。”
  说完,他转身离开,秦桑绿送他到门口,他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来,转过身看向她,喊道,“阿桑。”
  她抬眼看他,听他道,“公事有我,不必担忧,你最近瘦多了,注意休息。”
  他目光温和,语气平静,没有多么珍重告知,不过如日常关心一般,仿若两个人从来没有过任何的芥蒂,他说完,转身就走,秦桑绿愣在门口,百合花的香气,一点也不浓郁,她却觉得,好像要被熏出了眼泪。
  距离上次去城南已有大半个月的时间了,此时,整个城南都成了一片废墟,尘土飞扬,在阳光下,金光闪闪,再过不久,这里即将会有新的建筑平地而起,顾念深双手插在口袋里,冷眼看着。
  助理看了眼他的神情,思忖着道,“顾总,这里的拆迁工作,差不多已经结束,现在施工,有些脏,过几日来看,就会好了。”
  顾念深点点头,转身往回走,忽然遇见几个拿着的行李的妇人,他与她们侧身而过,却莫名地被喊住。
  他停下来看了一眼,带头叫他的人有些熟悉,看了片刻,恍然想起,是上次认错秦桑绿的人,此时,她盯着他道,“小伙子,上次和你一起来的姑娘呢?”
  “你有事儿找她?”顾念深问。
  那妇人拍了拍身边人的肩膀,说道,“就是我上次和你们说的,清清啊,阮家那小丫头,不得啦,现在做了什么总,就不认我们了,她也不想想,朝廷还有三个穷亲戚呢。”
  她说完,身边的那人也跟着道,“那小丫头,从小就心性儿高,倒没想到竟会真的不认我们。”
  顾念深听她们聊的火热,没多想,就继续要走,倒没想到,那妇人直接拽住了他的胳膊,巴巴道,“小伙子,你别以为我们是想攀龙附凤,你要不信啊,我给你看照片,我今个回去收拾东西,正好捡到了这个。”
  助理恐他不悦,正要拦了过去,顾念深横了他一眼,助理便不再说话,那妇人将行李包放在地上,从里面翻翻找找,片刻后,拿出一个破旧的小册子出来,抬起头,洋洋得意地在顾念深面前翻开来。
  竟然是本简易的相薄,纸张很差,大约也是受了潮,颜色都已经泛黄变暗,但依稀还能看清里面的人,顾念深的眉头微微蹙起,那个穿着简陋的女孩不是阿桑又是谁,就连脸上的神态也与现在神似,妇人见顾念深的神色,越发得意了起来,“这下总相信我了吧,哼,多亏了那个穷鬼阿苏,整天捯饬他那破相机,不然,连点证据也没有。”
  顾念深蹙眉沉吟,这相片里的阿桑大约十岁左右,但秦家就独独这一个女儿,即便是有亲戚在此,也万不可能舍得将女儿送来这里,何况,这个妇人刚才说,她姓阮,叫什么清清。
  “这个能卖给我吗?”顾念深低头看向正准备将相薄放回去的妇人问。
  她抬起头,像是在打量着顾念深,助理明白其中意思,掏出钱包里,随即从里面抽出一沓百元大钞,妇人见他出手阔绰,那一沓钱,少说也有几千,反正这个相册,也是她捡回来的,对她而言,也没有多少意义,干脆换了钱才更实在呢。
  这样一想,忙喜笑颜开地给了顾念深,随即与同伴相携离去,远远地,还能听见她说,真没想到,那丫头竟能认识这样的有钱人。
  顾念深盯着手里的老相薄出神,这样破旧的相册,拎起来随便抖一抖,空气里就会漂满尘埃与时光的气息,秦桑绿的童年是百花拥簇,光鲜亮丽,与这个相册里呈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但那照片上的人,却分明是她。
  除非这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电光火石间,像有什么乍然在闪现,但一时间却又茫然没有头绪,合上相册,离开施工地,回到车上,吴叔问他,“回公司还是回家?”
  “回家。”他道。
  吴叔应了声好,便驱车离开,他低头,盯着手边的相册怔楞,到家后,他将相册拿回书房逐一翻阅,相片里的背景,皆是城南一间房子外的走廊和院子,秦桑绿穿的衣服很简陋,颜色多半是灰暗的,神情淡漠,目光像冬日的湖水,散发着一股冷冽的气息,整个人都透着的戒备。
  他闭上眼睛,回忆十年前的秦桑绿,那个时候,她是天真烂漫的姑娘,每次见到他,总是喊他顾哥哥,爱穿公主般的佯装和纱裙,任性娇嗲,是标准的小公主,喜怒哀乐都在脸上。
  和相册里的秦桑绿,完全是不同的两个样子。
  忽然间,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大概是十年前的初秋,有一天,秦桑绿说要出去找同学玩,之后,整夜未归,秦家父母焦急,联系了学校里她所有的同学,却都没有找到她,当夜就报了警,但遍寻G市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第二天傍晚,她自己回来了,晕倒在秦家门口,衣衫褴褛,脸上胳膊上都有被划伤的伤痕。
  醒来后,她说自己去舜耕山玩,结果在山里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在山上待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被上山捡野生菌的大妈带下了山。
  舜耕山终年大雾,她一个娇生惯养的小姑娘,贪玩回不了家,让秦家父母心疼的不知怎么好,但所幸没出什么事,可秦桑绿却病了将近一个月,病好后,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也不太爱说话了,和爱玩爱笑了,秦家父母只当她是受到了惊吓,因此,格外细心地陪着她,后来,渐渐好转,但性格大变,沉静许多。
  就像现在的秦桑绿,仿佛和那个十五岁之前的,天真单纯的秦桑绿,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顾念深越想越心悸,手心冰冷,胸口沉甸甸的,他深深地做了个深呼吸,像是有一道白光突然劈下来,他蓦地想起一件和他有关的事情来。
  那是距离秦桑绿出事后大约半年多,他和父母一起去秦家做客,大人们说话,他自个去了后花园,秦桑绿坐在秋千上,腿上摊着一本书,她低头看的认真,顾念深想,果然是女大十八变,她和以前真是不一样了。
  于是,走过去,站在他对面的葡萄架下,秦桑绿看见了他,合上书本,喊了声,“顾哥哥。”
  连声音也变了,不是以前那种,带着点儿骄纵的甜腻,他笑了笑,玩笑道,“你不是秦桑绿吧?”
  她愣了几秒,随即就回了他,“你不是顾念深吧?”
  他噙着笑,漫不经心地,并没有将这件事特别地放在心上,只是觉得,真的不一样了,以前的秦桑绿,哪会这样,像只利爪的小猫,反应也不会这么快。
  但现在想来,好像一切其实都是大有深意的,顾念深用最大的意志,控制着胸口涌上来的,越来越多的疑惑,急迫,甚至还有一点的微微慌乱的情绪,拼命去想那日秦桑绿的表情。
  可记忆力,他和她隔着明晃晃的日光,他只能记起她近乎透明的皮肤,以及水光潋滟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