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杀
  裴侍卫被裴谈支去办差,却不知是办的什么差,竟是一整日都没回来。
  晚上裴谈书房的灯一直亮到了子夜,也不知是不是在等谁,他不睡,荆婉儿就不睡。
  等来的,是看守验尸房,衙役的惊惶:“寺卿大人,方才小的巡视发现,放在冰库中的尸体,已腐烂的不成人形。”
  验尸房本身建在最阴暗寒凉之处,加上这具尸体身份特殊,早已经被裴谈命令四周用冰凌包裹保存。况且现在才不过三日,尸体怎么可能会深度腐烂?
  荆婉儿迅速看裴谈一眼,见他一动,立刻脚步跟上去。
  到了验尸房门口,首先一阵腐烂的气息,着实浓郁,衙役们捂着口鼻。
  裴谈走了过去,见到尸体浑身发黑,许多伤口处都开始化出了脓水。
  “大人,这可怎么办?”衙役们不知所措。
  原先死者是面部被破坏,现在加上腐烂,全身几乎没有一块的好肉。说句难堪的,连尸体是男是女都快要看不出来了。
  荆婉儿盯着尸体面部,隐约看出口唇青紫,忽然一个衙役尖叫:“手,我的手!”就看他的手指,俨然变成紫黑色。
  这骇人一幕引起裴谈和荆婉儿注意,荆婉儿脱口问出:“你碰过尸首?”
  那衙役还不等说话,忽然脸色惨白,喉咙里抖了一下就昏过去。
  这衙役显然是第一个发现尸体变化,忍不住用手接触了尸体。荆婉儿走过去查看一番,忽然抬手,竟从发丝之间,拔出一根长长的针来,刺进了那衙役的脖子。
  片刻后,她拔出针,针尖俨然已紫黑。
  “人还没有死,大人寺中可有郎中吗?”荆婉儿看向裴谈。
  这毒甚是厉害,而且不知为何之前尸体并无异样。
  裴谈立即对另一衙役道:“立刻将人带去城中医馆。”
  大理寺中有马车,救人如救火,显然来不及布置其他。荆婉儿吩咐带人的衙役:“所有人戴上手套,不要接触到他。”
  等衙役们全部离开验尸房,荆婉儿才重新走向尸体旁。她多年了解尸毒,明白普通尸体腐烂,断不至于有如此毒性。
  “大人还是不要靠近尸体,免得有毒沾染大人。”
  裴谈看着她:“不必担心我。”
  荆婉儿顿了顿,从衣袖中,抽出了一张帕子。她裹在手指上,想碰触死尸的嘴。
  被裴谈扣住了手腕。
  “还是等郎中来,断定是何毒再说。”
  荆婉儿顿了顿:“按照此毒的速度,若是再等片刻,很可能尸骨会彻底化掉,到时是华佗也回天乏术了。”
  裴谈扣着的手没有放松,他看着荆婉儿。
  荆婉儿慢慢开口:“之前我验尸的时候,尸体的口唇都是干净的,现在却变紫黑,那毒很可能就在尸体的口中。”
  那么只要掰开嘴,从里面把毒拿出来,虽然冒险,却是最快的法子。
  “若我中了毒,请大人立刻找郎中救我。”
  看着少女眼中的微光,裴谈终于慢慢松开了手指。
  荆婉儿立刻伸出二指,捏住了死者两腮,就见双唇微微开启,荆婉儿将手指伸进去,搅动一番后,捏出了一样东西。
  和荆婉儿所料不差,尸体根本不会无缘无故突然异变,都是这不知被何人塞入的东西。
  荆婉儿迅速用手帕将那物什包裹好,回头再看尸体,唇畔发青,在荆婉儿之前,显然有人故意撬开尸体的嘴,把这东西塞了进去。
  “在大人的身边,究竟还有可信赖之人吗?”
  荆婉儿幽幽问出了声。
  大理寺戒备森严,验尸房派了专人衙役看守,外人根本不可能进来。之前有仵作想瞒天过海,如今,更是直接用毒想毁尸灭迹。
  裴谈望了少女一眼,也许这桩案子,已经不是他想不想管的问题,而是已经有许多无孔不入的势力,想要渗透进他大理寺。
  “尸体,大人最好还是派最信赖的人看管。”这具被高度破坏的尸体,却已经很可能是裴谈握在手上的最后证据。
  就听裴谈幽幽对虚空叫了一声:“碧落。”
  清冷沉默的蓝衣男子,就无声息出现在门口。
  “从今天开始你守着这具尸体。”有裴家第一高手坐镇,想必绝无纰漏可能。
  裴谈跟荆婉儿回到书房,荆婉儿才将手帕,小心放在桌上。
  借着烛火的光,可以看见那幽黑的药丸,“这是化尸丸,活人吃了肠穿肚烂,放在死人口中不出两个时辰,就会化成一滩血水。”
  居然还有这样阴毒的东西。
  荆婉儿眸子微动:“婉儿在宫中,见过贵人使用过。”
  化尸丸本来就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到的,甚至于普通人连知道都不知道。
  还有裴县,都没回到大理寺。
  裴谈坐在书房之中,面色幽沉。
  荆婉儿看着他,这件事情发展的这么快,才三天时间就到了这种地步,恐怕连裴谈都未曾预料。否则的话,他必不至于如此。
  就在书房中陷入一片沉默,连桌上那盏油灯,都夜深快要燃尽了。
  闭目的裴谈,忽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幽暗的窗外,隐约,似乎有不寻常的风声。
  之后,荆婉儿眼角快速掠过了一道黑影,似乎是一个人。
  书房的门骤然被人自外面推开,裴县侍卫裹着晚风,冲入了书房中,而且回来的还不止他一个,裴谈和荆婉儿都看见他臂弯中,抱着的一具身体。
  “大人,”裴县沉声,这时才看见,他浑身都是血,像是才从血池里杀出来,在书房中走一步,都留下沉重血脚印。
  裴谈立即从书案后面起身:“立刻关门。”
  随着这一声落下,裴县迅速回身带起一道风刃,关上了书房之门。
  然后裴侍卫重重单膝跪地,似乎脱力一般,跪到了裴谈的面前。就看他臂弯放下来,怀中的身体被他轻轻摆放到地上。
  “多亏公子,让属下跟随这位姑娘。”
  那身体是一个女子,浑身无数的血口子,鬓发散乱气息几近无,最主要她的那张脸孔,让荆婉儿目瞪口呆。
  这女子,不正是昨日才来到大理寺,击鼓鸣冤的那位林菁菁吗?
  荆婉儿根本来不及惊怔,裴谈立刻上前一步,“你受伤了?”空气中血腥之气直冲鼻息。
  直到裴侍卫缓缓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低沉说道:“属下无事,大多是这位姑娘的血。”
  他目光盯着地上的林菁菁,裴谈的目光动了一下。
  荆婉儿头一次觉得自己,如此看不明白眼前之事。裴谈让裴县做的事情,竟是跟着林菁菁吗?
  裴谈慢慢走到荆婉儿耳畔说:“给她包扎。”
  荆婉儿浑身颤了一下,忽然就转身,一步来到林菁菁面前。
  林菁菁看样子昏死过去,但显然还活着。
  裴谈这时才低低道:“今日离开大理寺之后发生了何事,你可以说了。”
  就见裴侍卫目光有种幽冷之意。
  “属下听从公子吩咐,一路尾随这林姑娘,此女确实是闻喜客栈的青衣。”
  荆婉儿闻言抬起头,见到裴谈神色动了动。
  今日,林菁菁大庭广众之下,击鼓鸣冤,又何止是仅仅吸引来了看热闹的百姓。
  原本裴谈只是怀疑,才会派裴县跟随。
  裴县神色清冷:“到了酉时的时候,闻喜客栈来了几个人,对客栈老板请这位林姑娘过府唱戏。”
  裴谈一时没接话,显然若仅仅如此,裴县断不至于此刻才返回。
  而林菁菁与他,皆一身鲜血。
  “那伙人既未报家门,也未说门第,只等林菁菁上了车,就带着她前往城郊。”裴侍卫的目光忽然凌厉,裴家的暗卫,是但凡有一丝线索,都追查的下去。
  “这伙人虽然一身布衣装束,可是上了车之后,脚程飞快,身手全然不是普通家奴。若跟随的人不是属下,很可能会被甩掉。”
  听到此刻,连荆婉儿都耳根发热,心惊肉跳直觉惊险。
  裴侍卫愈加冷沉道:“这位林姑娘显然发觉异样,对那伙人要求下车。就在这个时候,那伙人动了手。”
  余下的事情不用说了,裴县一定是现身救下林菁菁,从他一身的血,完全能还原出那些人的凶狠。
  能把裴家的精锐暗卫伤成这样的,当然不会是一般江湖辈。
  裴谈的手,已经捏了起来,“他们有几个人?”
  裴侍卫神色幽寒:“加上车夫,一共六个。”
  六个人追杀一个弱女子,简直像是强盗对付总角孩童。这得是什么样的凶残。
  这时荆婉儿怀里的林菁菁动了一下,眼白向上翻,口中喃喃:“范、范公子……”
  荆婉儿骇然抬头看着裴谈。
  林菁菁身上,有什么能被人记恨到下杀手的,除了此刻验尸房的那具无名尸首。
  这是在长安,天子脚下,那么多人追杀一个女子,便是再僻静的街巷,每日巡查的千牛卫和金吾卫们,难道就没有发现吗?
  夜深寒冷,真是越想越让人心凉。
  “林菁菁虽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进了大理寺。可是知道她上了公堂,鸣冤的内容,是和贴出的寻人告示有关,也不过是当时公堂上的几个衙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