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冤击鼓
  “够了,别再砌词狡辩了。”裴县沉下脸。
  荆婉儿一笑,索性把自己白皙的颈子露出来:“那你就杀了我吧。”反正她无所谓生死。
  裴县几次要抽刀,手却稳稳动不了。满朝文武,如果中宗真要重审,会找谁。
  必然是裴谈。
  杀了荆婉儿,可能就是断了一条以后的生路。
  荆婉儿挑眉看着裴县:“你要是不杀,我可就走了。”
  她说着就转身,把背后空门完全露了出来,她曾经来过大理寺,自然知道裴谈的书房在什么地方。
  她可以自己去。
  而裴侍卫的确就是看着她走远,再也没阻止。
  到了裴谈那里,他看着荆婉儿清洗干净的一身,少女的娇媚展露无遗。
  荆婉儿看到桌上摆的饭菜,虽只是清粥小菜,但对于几天没吃饭的人来说,已经是珍馐了。
  裴谈拉开了自己身旁的一张椅子:“坐吧。”
  荆婉儿不由看了他一眼,他是官,她是奴,没听说官和奴可以坐在一张桌子吃饭。
  而裴谈那边,已经拿起了筷子。自顾夹起了一道菜放入口中。
  好吧,她实在饿了。就在她抡起筷子准备开始的时候,目光瞥见了旁边摆着的一杯清水。
  对于久饿之人来说,一杯水可以湿润食道,避免被过硬的食物噎着。
  她慢慢放回筷子,端起那杯水喝了进去。
  整个吃饭过程无比安静,荆婉儿吃掉了面前一碗粥,和桌上三碟小菜,这才满足地吐出一口气。
  她看向裴谈,“多谢大人。”尤其是那一杯水。
  裴谈早就放下了筷子,他本来就少食,今日桌上这些菜,明显是刻意让厨房多做的。
  这时门口传来衙役的声音:“禀报大人,仵作已将尸体验看完毕,询问大人是否明日就火烧下葬。”
  无名尸因为无法确认身份,便属于死案,在大理寺是直接封尸结案。
  这时荆婉儿神色动了动,还没等她讶异闪过,身旁的裴谈已经说:“就这么办吧。”
  再这么折腾下去,也是徒然。
  等衙役离开,荆婉儿神情怪异,忽然问道:“大人为何这么快就下葬?何不在城中在张贴告示,问是否有何人失踪了?”
  无名尸未必真的无名,若是有谁家正好出来认领,岂不对上。
  裴谈不由看向荆婉儿:“尸体是在城外发现,身份基本已确认是到长安赶考的举人,离家千里来长安,纵然在长安城内张贴告示,也不会有人认得。”
  因为死去的人本便不是长安城人士,又如何去贴告示寻人。
  这自然才是大理寺定案的依据,长安每日发生的各色案件极多,并非每一件,大理寺都可以找到线索侦破,虽然有些无情,但这便是现实。
  荆婉儿似乎是若有所思看着裴谈,裴谈道:“你想说什么?”
  似乎是在斟酌,片刻荆婉儿说道:“大人,尸体身上的刀伤,仵作没有验出什么问题吗?”
  荆婉儿是跟尸体“亲密接触”的人,棺材里虽然黑暗无光,正因此,荆婉儿才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身下尸体的每一寸肌肤……
  裴谈感觉出了异样,“你认为仵作应该验出什么?”
  荆婉儿这时,眨了眨眼。裴谈的表情是真的不知情,难道堂堂大理寺的仵作,连那么明显的伤口都没看出来吗?
  “尸体身上的刀伤虽然多,但真正致命的只有一处,这些仵作可有告诉大人?”
  裴谈望着少女的脸庞:“我知道。”
  荆婉儿神情有点古怪:“那大人想必也知道,除了那致命的心口刀刃,其余的刀口,都是在死者死后才割上去的?”
  裴大人和裴侍卫的神色,都是一震。
  荆婉儿意识到自己猜对了,有关那尸体的许多事,身为大理寺卿的裴谈原来并不清楚。
  原因就是,仵作告诉他的“验尸结果”并没有异常。
  但是仵作为什么不告诉裴谈真相。
  他隐瞒真相的目的是什么。
  “你如何看出是死后的伤口?”或者怎么分辨是死前还是死后造成的伤。
  荆婉儿慢慢说道:“我在宫中处理过,被鞭尸后才送来的尸体。死后因为皮肤组织失去活性,伤口的颜色就会不一样,很容易区分。”
  最后这句话,是在说一个有经验的仵作,是不可能连这么浅显的事情都看不出来的。可事实是要么仵作眼睛真的瞎了,要么裴谈被欺瞒了。
  尸体一旦焚毁,就死无对证了。况且尸体是今天才被拉来大理寺,明天就急不可耐要火烧下葬,在荆婉儿看来更是欲盖弥彰了。
  荆婉儿目光一转:“大人若是不信,可以趁着尸体还没有被处理之前,亲自去看一眼。”
  荆婉儿虽然不是仵作,可她这一双手摸过的尸体,怕是不比任何一个仵作少。想不到,
  晚上守着验尸房的衙役昏昏欲睡,尸体也不会长脚跑掉,这份差说到底就是混来的。
  裴谈到的时候,衙役的呼噜声已经打的快要二里路皆知。
  等睁眼看见裴谈的时候,三魂吓掉了两魂半,“大,大人!”
  那衙役摸爬滚打起来,又噗通跪下去。
  裴谈却什么也没说,只盯着那扇门淡淡道:“把门打开。”
  衙役哆嗦着从腰间拿出钥匙,立即冲过去开门。
  门开了以后,顿时臭味更加是难掩扑鼻,衙役都拼命忍住了要呕吐的感受。
  裴谈已经迈步,率先走了进去。
  “大人!”那衙役有些失魂落魄地下意识叫了一声,“尸体今日仵作已验过,死因也已经呈报大人,敢问大人还要看些什么?”
  裴谈没有搭理他,而是瞥了一眼:“将门带上。”
  那衙役硬着头皮把门又关起。
  荆婉儿倒是神情自若,这种味道,她五年间已经闻习惯了。
  尸体就摆在验尸台上,用白布盖着,露出凸起的阴森血色。
  裴谈慢慢伸出裹绢帕的手,掀起了尸体的白布。
  尸体的面目,极为可怖。这一整具尸体的确无比凄惨,便是大理寺内也少见这么死状难看的人,
  却看裴谈,继续将白布往下拉,一直拉到了尸体的脚部。
  裴侍卫在尸体的脚旁,点了一盏油灯。
  荆婉儿已经指着尸体上面的伤说道:“大人请看,尸体胸口被一刀毙命,此处伤口呈红紫色。死者死的时候根本都来不及挣扎。”
  裴谈已经看到了,那胸口一处的伤,血肉翻出很是狰狞。
  “敢问仵作是如何描述死者死因的?”荆婉儿施施然问道。
  其实从裴谈的表情,已经知道她说的和仵作的并不一样。
  “被乱刀追杀,失血过多。”仵作虽然说了心口是致命伤,但他的焦点在死者被乱刀追砍一事上,这就默认了死者是死于盗匪流寇。
  荆婉儿摇摇头,片刻才说:“尸体生前并没有被乱刀所伤,这么多的伤口,都是在他已死之后,被人划上去的。”
  就看荆婉儿从衣袖里扯出了一截帕子,悠悠说道:“大人得罪了。”
  接着她把帕子像是手套那样裹住自己两根手指,再将那手指慢慢探入了死者的一处伤口。
  里面,已经有白色的蠕虫。
  裴谈:“……”
  “大人,您不觉得这些刀伤,太过齐整了吗?”
  乱刀,乱是挺乱,但仔细看每一道刀口,都是那么利落干净。
  什么时候连拦路抢劫的盗匪流寇,都有这么高超的刀法了。
  裴侍卫的眼睛沉了下来。
  荆婉儿迅速将帕子从手上解了下来,丢到烛火上烧了。
  裴家侍卫训练有素,每个人都苦练刀剑十几年,才有这样的功力。
  死者面目全非,包括脸,脸上的那么多刀伤,也全是有人故意为之。
  没有流寇,没有劫匪,从始至终是目标精准的杀人。
  就在这时荆婉儿忽然一愣,她盯着尸体的一只手,那只手纤瘦文弱,但是在拇指和食指间,却有一层肉眼可见的薄茧子。
  “这只手,常年握笔。”什么样的身份会常年握笔,只有书生。
  “大人,在大考期间蓄谋害死举人,应该是重罪吧?”荆婉儿轻轻说道。
  验尸房中三人都片刻沉默,衙役在外面战战兢兢等着,猝不及防被出门的裴谈再次惊住。
  “大、大人!?”
  裴谈看着衙役:“尸体暂时不下葬,命人在城中贴出告示,询问是否有失踪人士。”
  衙役眼睛瞪着:“是,是大人……”
  荆婉儿也不知道,她临时钻进的这具棺材,倒是钻出了一桩案子来。
  “能对人一刀毙命,甚至死者还没反应过来,足以说明是职业的杀手。长安城里只有世家大族,才有能力豢养死士,但是能让堂堂世家出手杀人,这人必定不可能是一个普普通通上京赶考的考生。”
  裴谈看着少女没有言语,这一环一环,成了一宗预谋的杀人案。
  荆婉儿说道:“仵作被收买了,而且早在千牛卫带着尸体进长安之前,就已经有人布下了后面的局。”
  伪造成无名尸,把尸体故意丢在官道上,就是为了巡城的千牛卫发现,然后带回。
  世家大族想收买一个人,那还不简单的很,在大理寺验尸十年的俸禄也未必抵得一张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