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航一原本想得简单,觉得徐开慈只要醒了就好,剩下的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只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都还没到下午,徐开慈就发起了烧,原本冰凉的身体因为体温调节失衡的原因现在整个摸起来就像个小火炉一样。
  到了晚上高烧更是怎么都退不下来,连同腿上的伤口隔着纱布程航一都能感觉在发烫。
  护士给程航一送来一包医用棉花和一瓶酒精,让程航一帮徐开慈周身涂抹做物理降温,说先观察一夜看,不行再做别的措施。
  程航一心急如麻,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用浸湿的棉花帮徐开慈擦在身体的各个部位。
  平日里冰凉的手心这会掰开了摸着都是烫的,酒精才擦上去不一会就挥发了,感觉什么用都没有,还反倒弄得徐开慈身上一股怪味。
  镇上的医院医疗水平就这么回事,程航一动了心思想把徐开慈转回市里去,又怕这会再这么折腾,徐开慈会更难受。
  他从未像现在这么着急过,好像那个椅子上都有钉子一样,屁股就没办法挨着凳子,刚坐下去又弹起来。
  程航一又想到发烧要多喝水,大晚上的上哪儿去给他找什么吸管杯,程航一只能把徐开慈抱在怀里小口小口地喂他。
  徐开慈一开始不喝,挣扎中被呛了好几次,咳嗽都咳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他咳得难受程航一又暂时放弃了这个想法。
  后面大概实在烧得难受,徐开慈又主动要水喝了,接连喝了好多。可这样带来的后果就是非但没退烧,相反尿不湿还要经常换。
  每次脱下裹在徐开慈身上的纸尿裤那里都在吐露水珠,因为发烧的原因,还略带一点焦黄。
  程航一简直觉得心里的调料瓶被打翻一样,怎么都不是滋味。根本想不到徐开慈自己该有多难受。
  不过还算好,徐开慈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样,程航一这么安慰自己。
  后面想了想索性连裤子都不想给徐开慈穿上,来来回回的麻烦得要死,而且在更换的时候徐开慈的裤子上还沾了一点,给徐开慈穿上程航一才觉得更加膈应。
  他弯着腰一只手托着徐开慈的臀部,一只手把已经快饱和的尿不湿从身下抽了出来,正要替徐开慈把身体擦干净,那里又冒出来一些,正好淋在了程航一的手背上。
  虽然心疼徐开慈,但这会这样的情况也让他有一点点窝火,忍不住小声骂了句:“靠”然后转身进卫生间冲了好几遍手。
  凉水水浇灌在手背上,程航一慢慢冷静下来,觉得不管如何,明天一定要带徐开慈转院。他今天呼吸的时候都带着浓厚的痰音,每次开口没说几句话胸膛就剧烈起伏,这不是简单的一句发烧就能概括得了的。
  除了要带徐开慈转院,程航一还慢慢安慰自己,手上这些不是徐开慈故意弄得的。徐开慈本人比任何人都要在意这些事情,不要生气,他是病了才这样的。
  程航一对着墙上的玻璃镜子鼓着腮帮子吹了好几口气,才缓缓走出洗手间,抬眼却吓了一跳,徐开慈正睁着眼睛看着他。
  而刚刚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他连被子都没来得及帮徐开慈盖上就冲进了卫生间,这么一算,徐开慈以这样的姿势躺了好几分钟,难怪他的手一直在被角上蹭着。
  程航一觉得脸上的神经都在不自觉地跳动,难受死了。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醒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看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是不是还听到了自己那一句小声的算不上抱怨的抱怨。
  他走到病床前打开床边的柜子拿出新的尿不湿帮徐开慈仔细擦干净换好,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徐开慈。
  他还是没什么表情,原先还在被子上蹭两下企图把被子盖上,等程航一凑近以后连这个动作都没了,又恢复到了活死人的样子。
  程航一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解释,不然总觉得自己像做错事一样,他轻轻替徐开慈揉着腿,小声地解释说:“哥,刚刚我……”
  开了口以后,程航一又不知道要说点什么了,他真的不是生气又或者是嫌弃。这些事情难以避免,以前也有过,以前徐开慈还能开玩笑说:“看你闹的,活该尿你手上。”
  然现在程航一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一样,要维护徐开慈着一点点薄弱的自尊心,要让徐开慈不觉得这有什么。
  越是这么想,越觉得自己会出错。
  还是徐开慈先开的口,他声音沙哑,不再有昔日的清朗:“没关系,我知道。”
  程航一心虚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徐开慈到底知道什么。伤口处到现在还有点在渗血,纱布上还能透出来一些粉红。
  他抬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徐开慈商量:“哥我明天打算带你回市里了,一个是你一直在发烧,一个就是你腿上的伤口,我还是想带你去家附近的那个医院,好歹也比现在这里好。嗯……就是回去了,外婆他们那边……”
  程航一琢磨不透徐开慈现在对他家里人是什么态度,往常只要他进医院了,梅静也好,外婆也好,怎么都会知道的,这次要不要说就变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按道理,他们应该有知情权,并且昨晚发生的事情,其实也应该让家里知道。但是这么一说,总免不了要上演那些哭哭啼啼的戏码,程航一看得烦不说,很有可能又要平白无故遭一顿白眼。
  他实在没那个心思,一边要照顾徐开慈的情绪,还要去对徐开慈家里人报以笑色。
  徐开慈静悄悄没说话,过了一会偏过头去懒懒散散地回答道:“你不打电话和他们说,没人会知道的。”
  程航一被这句话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徐开慈默认了这件事不必通知家里,随即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
  他站起来替徐开慈把凌乱的头发顺好,不然发梢老戳着脸怪痒的。程航一抿了下嘴巴,小声地问徐开慈:“等开始上班,我把工作都推了,就乖乖在家陪你好不好?白天不是说带你去看心理医生么?以前那个可以吗?还是你想换一个?又或者你想先出去散散心?还是像以前那样,我给宁哥打电话让他来陪你几天?”
  刚受伤出院那段时间,徐开慈火气总是很大,不是像后来那样阴阳怪气的,就是火气很大,没来由地就发脾气。
  后面带徐开慈也是差不多看了半年的心理医生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那段时候宁望几乎都在徐开慈身边跟着,宁望做事情说话什么的,总要比程航一考虑得周到一些,也温柔一些。就连医生都说,徐开慈恢复得快很大程度和宁望有关系,所以现在程航一也会下意识地想到宁望。
  没想到徐开慈却突然转过头来,很生气、很干脆地拒绝。
  “我不要,宁望没有义务和责任来做这些事情。当然你也没有,如果你觉得你很累的话,你可以把我送走的,或者……没必要救我的。”
  从一开始,徐开慈就不算真的睡着,他只是太难受了,身体好像被割裂成两半,一半是毫无知觉,一半又是头痛欲裂。
  根本没办法睡着,呼吸也不顺畅,身体还伴随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幻痛。
  也没办法睁开眼睛,连抬眼都觉得在消耗他所剩不多的体力。
  可他明明所有事情都听得清楚,听到程航一掀开他的被子,听到程航一那声小小的埋怨。
  睁开眼又是狼狈的样子,自己却连遮羞都不能,要等着程航一出来才行。
  这一瞬间徐开慈又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被救的好,救活了,又有什么用?
  “不是……我没觉得累,我更不会把你送走,你还能去哪里,你是不是要急死我。我就是想你能开心点……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开心点。那要不然你告诉我,只要能让你开心,我都愿意去做。”程航一真的急了,又是解释,又是讲了一堆自己都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的话。
  不管以前怎么样,至少他觉得今天自己表述得很清楚,自己就是喜欢徐开慈的。
  既然是喜欢,又怎么会觉得累赘,他是真的单纯想让徐开慈开心起来的。
  徐开慈看着程航一,看着他局促不安,看着他胡乱解释,看着他手脚无措。
  心里突然觉得扎得慌,这些话要是早一点说该多好,现在说了有什么用?不用太早,就折回到两个人去看雪那天,不要接那通电话,不要执拗地回去。都好过现在说,现在站在病床前说这句话,有什么用?
  他心里忍不住地难过,转而发出干呕,胸膛剧烈起伏着,程航一急忙把他抱了起来,顺手拉出床下的塑料盆让徐开慈吐。只可惜肚子里什么都没有,只能一个劲儿的干呕。一串动作下来,原本在在鼻腔上的氧气管也移了位,原本绝艳动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原本苍白的脸现在因为干呕变得通红,红着眼尾靠在程航一的怀里,断断续续地对程航一说:“不用白费力气……我死不掉了,今天昨晚本来就是孤注一掷……现在把后路都给堵上了……我没机会了。”
  这句话是实话,他这样的人,想要做这种事情几乎难于登天。连想到这个办法,都要求程航一,都要想办法支开程航一。
  要么一次成功,要么就再也没机会了。
  想想就觉得可悲,所以能不能开心得起来,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但这句话在程航一听来,才更觉得难受,他又不是仅仅只是想徐开慈不要死,他是真的发自内心地希望徐开慈可以开心起来。
  他颤抖着替徐开慈把嘴角的口水擦干净,又把他粘连在脸颊上的长发顺在后面,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还能说什么。
  只能紧紧地抱着徐开慈,痛苦地闭上眼睛低头吻着徐开慈。
  “可我希望的,不是你单单只是或者你明白么徐开慈……”
  程航一脸上有泪珠滑过,徐开慈想伸手替他擦掉,手还没抬太高就掉了下来,反而扯着身体其他部位而微微颤抖。
  他也闭上了眼睛,脸贴着程航一的胸口蹭了一下。
  “可是程程,我觉得我没办法开心起来了……我愿意听你的,去看什么所谓的心理医生,可是我知道,我不会好了。”
  身体也好,心理也好,我都不会好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我知道全国八千万残疾人,我只是他们其中一员。还有比我更惨的,还有那种残了还要迫于生计出门的,还有那种残了变成累赘的。
  比起他们,我好太多了,我不需要出门奔波,你更不会扔下我。可我还是觉得我不会好了,我找不到我还有什么,能撑着我活下去的意义。
  不知道你算不算这最后的意义,更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这最后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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