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
  雾气退却,苏烟看得清了,冰冻住的红舌僵硬的在口腔里甩了甩,剪刀一样的蛇信子探进了黑乎一片的喉咙。
  很快,苏烟的脸被恐惧完全覆盖,因为蛇信子再次伸出来的时候,已经打了一个结,结,则是为了拴住那跟粗长的铁链。
  最可怕的,不是成为这只怪物的盘中餐,而是成为它的玩物!
  苏烟开始疯狂后退,他明白水蟒刚才在水底鼓捣一通到底为何了,但他绝不接受那样的侮辱。
  时间流逝,嬴殇正在跋涉的路上,每迈出一步还算简单,但从泥巴里拔出腿来,总会抽掉前进的速度。
  他已经渡过一半的路程了,但后面五十余米,他或许需要两倍的时间。
  此时愤怒的水蟒也发现了身前只有苏烟一人,但苏烟不能给它回头的机会。
  左手握紧右手手腕,圣痕因过度开发而变得滚烫,水流自沼泽径直冲向天空,苏烟则是平伸双臂踩踏着水流竖直冲向水蟒的头。
  “嚓~吱吱~”
  铁链随风挥舞,抽向了苏烟的腰。
  苏烟灵活地压低身子,水流在蛇头周围延展成完美的环形,脚尖轻捻,苏烟来到了水蟒的身后。
  蛇打七寸!
  苏烟想起了小时候在后山上捉弄小青蛇的情景。
  说时迟,那时快。加速流动的水流将挺拔的身躯拉出了一道陀螺一样的旋转幻影,“砰~”,强有力的腿猛烈地抽在了蛇的后颈。
  接着,苏烟一鼓作气,水流缠身,浪花与连环的甩踢一同在坚硬的鳞甲奏着振奋人心的鼓点。
  可力还未竭,水蟒的尾尖从水面骤然破出,苏烟后背一阵凉风,只好卸掉水流,踩踏两下蛇鳞,向着一旁折叠翻去。
  冲击还是波及了艰难奔跑的嬴殇,吐掉口里的泥水,脸上的惶恐更甚。
  苏烟落在水蟒的尾巴上,并死死抱着尖利的尾尖,他在雨水般的落泥中看到了跌跌撞撞的身影。
  “还是不够!”
  苏烟抬头看向刚刚扭过头的水蟒,毒牙上已经凝聚了浓烈的瘴气。
  布满污垢的脸闪过一抹坚定,少年再次强行加速神力的汇集,紧接双手后摆,弓着腰背,踩着水蟒的鳞朝张大的猩红巨口飞快狂奔。
  距离巨口一步之遥时,圣痕白光闪耀,苏烟的身上被一层轻薄的水衣贴身紧裹。
  他没有选择攻击,反而直接跃进了瘴气弥漫的蟒嘴里。
  “呃~”
  水蟒打了个嗝,一脸懵地静止在原地。
  苏烟顺着粘稠的舌头滑向了蛇腹深处,身上的水衣很快出现了消融的迹象,蛇腹内壁上都是腐蚀性极强的粘液,过多活动必然会加快水衣的分解。
  “咚~”
  “咚~”
  “咚~”
  一声声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水蟒的尖叫响彻沼泽,苏烟的小腿已经完全失去了水衣的庇护,但他别无选择,只好用另一只腿拼了命地抽打水蟒的内脏。
  “嬴殇~快啊~”水衣之中,苏烟汗如雨注,他清楚知道身体的极限,加上蛇腹里空气稀薄,此时他的眼前已经爬上了紫青色的斑痕。
  水蟒痛苦之下,乱甩着柔软的身体,尾巴更是疯狂地拍打着水面。
  苏烟受到了一股往外的吸力,看来水蟒打算吐出他来。
  身子难以控制平衡,苏烟脚下一滑,整个背部与粘液贴在了一齐,身下顿时冒出一阵青烟,钻心的疼痛引得他嗷嗷直叫。
  千钧一发之际,苏烟透过无光的食道感受到了强烈的神力波动。
  嬴殇爬上了岸,数以万计的神武散发出的洪荒神力,瞬间源源不断地汇向了嬴殇的额头,仿佛迷途的河流最终觅到了即将干涸的海洋,圣痕重新散射出夺目银光。
  捏指成剑,遥指当空血月。
  大地一端传来了枯朽的悲鸣,一裹挟无尽生机的木桩破土而出,将指天的孩童托举到比蟒头更高的空中。
  “木兮!”
  质嫩的声音冲破云霄,木桩瞬间分解成无数藤蔓遮住了阴暗的天空。
  嬴殇如灵活的猎豹穿梭在藤蔓之间,在接近心生畏惧但来不及逃跑的水蟒时,漫天藤条又再次融合缠绕,于半空形成了一只木制巨手。
  “杀逝送葬!”
  随一声令呵,遮天巨手骤然拍下,原本凶残的水蟒就像是可怜的蚊虫,直接被砸进了泥底。
  嬴殇下落时不停地寻找着苏烟的踪迹,还好,一颗人头浮出了水面。
  “呼~”,苏烟重新获得了呼吸的机会,他气得指着落回到岸边的嬴殇大声地抱怨着,“疯了吧你,要不是我还有点力气,非被你拍死在它肚子里。”
  一根木藤伸到了苏烟的身前,木藤的顶端就像是一只真实的人手,苏烟一把握住,身体便被拖回了岸上。
  脚刚刚触碰到地面,苏烟的圣痕突然开始疯狂吸收周围的神力。
  这一幕,把正要登山的嬴殇吓得哆嗦不停。
  “停下!”
  “我叫你停下来!”
  苏烟看着对着自己泼妇一样吼叫的男孩,倍感无辜,“我~我做错什么了......”
  “停下吸收神力!”嬴殇指着苏烟手腕上光芒万丈的圣痕焦急地说。
  虽然不解为何,但苏烟照做了。
  “你到底是谁?”阴气沉沉的声音和一只锋利的木刺一并顶在苏烟的喉结上。
  苏烟双手后撑着地面,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浓,之前,共工姐姐也是用这种语气质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是苏烟。”苏烟耷拉着脸,他只会这样回答。
  嬴殇盯着这个除了长相还说得过去其他一无是处的少年许久,然后收回了木刺。
  就刚刚,如果自己不呵斥苏烟关闭圣痕的自动吸收状态,恐怕全山头的神力都不够填充他无底洞一样的身体,甚至,他还在苏烟的身上感受到了狂躁,那种说不清的气息,似乎是什么东西复苏的前兆。
  “算了,走吧!”
  有顷,嬴殇放弃了刨根问底,毕竟,谁身上没点秘密。
  充盈的神力为焉了吧唧的苏烟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赶紧迈一大步,追上了前面的身影......
  此时,苏烟身体里那颗黑色的心脏上出现了数条深深的裂痕,裂痕里透着岩浆似的东西。
  不过幸好,在吸收了大量的神力后,它又陷入了沉眠。
  风烟四起,吹开了皑皑白骨上的羽毛。
  嬴殇带着苏烟走走停停,却一言不发。
  “这就是神武?看起来都挺霸气的,不愧是随着神裔先辈们征战的武器。”
  苏烟看着漫山遍野的各类兵器,有感而发。
  它们大都躺在尸骨的身边或者插在地里,苏烟只要每经过一只神武,脑海中就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记忆,所以这些通灵的神武,就像是一座座死亡墓碑,记录着死者的生平。
  “你就不怕我弃你不顾独自登上神墓?”嬴殇突然来了莫名其妙的一句。
  苏烟愣了,他清楚嬴殇说的是刚才遭遇水蟒的事,于是想都没想,笑着回答:“怎么可能啊,你说了你不像大人那样变卦的。”
  苏烟的回答,似乎没得到嬴殇的认可,那对秃鹰般锐利的眸子渐渐结冰。
  “因为你还需要我,所以你一定会救我。”笑容逐渐敛去,苏烟毫不避让的对上嬴殇的视线。
  “哦?”
  嬴殇眯起眼睛,仰视着突然变得正经的少年问道:“那我现在杀了你,算不算最有力的反驳?”
  苏烟沉思了片刻,然后坐在了地上。
  “从一开始,你就不是为了逃命而逃命,否则你大可以杀死追捕你的莫蒹葭。既然不杀,那就是留着有用。可是不巧,你遇上了我和离歌,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你的计划,比如,在森林里,你知道我和离歌一定会在莫蒹葭受伤的时候赶来,所以你又有了新的想法,把莫蒹葭直接打到失去行动能力,然后用离歌或者我来代替她的作用。但两个人太难控制,所以,你打算按之前的计划来,选择一个。”
  说到这里,苏烟顿了一下,接着说:“你认为我比较傻,所以你选择了我。”
  虽然长发遮住了嬴殇的半张脸,但苏烟还是看得出,对方的嘴角勾起了诧异。
  苏烟扭了扭脖子,看向了远方,这里,对他就像是一重梦境。
  “现在我不认为你傻了。”嬴殇的神色复杂。
  “不傻有什么用,换个角度,你既然都能选择我这种实力低下的累赘同行,就说明我的价值,就是......死亡......”
  嬴殇深深提了一口气,苏烟说得太过直白。
  “推开大门后,你再三提及登上山头,可这山上到处都是神武,你偏要上那山头”,苏烟起身,嬴殇的视线变为仰望,“你说过,神武都由丧尸兽守护,所以顶上那只,你清楚自己不是对手!”
  苏烟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他的气势一下盖过了气得发抖的嬴殇。
  “你说的对”,嬴殇退了一步,他下意识的与面前的少年保持距离,然后开口道,“所以......你在威胁我?”
  苏烟没有立刻回答,这使得嬴殇紧张地从地面拔出了木刺,“那我现在杀了你!”
  木刺的尖端在苏烟的胸口推进了半寸,鲜血顺着木刺流淌,染红了嬴殇颤抖的手。
  对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自己控制不住胆怯在心头持续发酵。
  “我可以尽可能的帮你,如果真的死了,我也接受。”
  “啪~”
  木刺掉到了地上,嬴殇满脸迷茫地看着苏烟和煦的笑容,心底有了一瞬间的触动。
  星辰一样深邃的眸里带着的温度,是嬴殇在死去的哥哥身上记住的温度。
  “你还是一个傻子~”嬴殇转过身,低声呵道,但身后没有动静,于是又小声地问道,“为什么帮我?”
  “因为我们都是神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