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不知鬼不觉
  夜很黑风很冷,整个天地间都是杳无人迹,唯有屋后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这个身影自然是陈辰。
  尽管风真得很冷,冷到如刀一般,让他的脸僵了耳朵疼了手麻木了,但他依然如一座雕像一般贴在窗后,一动不动的听着屋里传来的动静。
  他听到秦清敲开了门,然后用冷静的、轻描淡写的声音告诉韩虎,那个姓陈的已经睡熟了,问其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
  与秦清寒暄过的韩虎沉默了下来,伴随着那忽闪烛光的,是韩虎的牛皮靴子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踏踏声。
  听起来韩虎很烦躁很犹豫不决。
  终于,韩虎开了口。
  “你……你先去把副都头请来,记得别惊动别人,我要与他商议一番。”
  这是他意料之中的步骤,正常人在碰到性命攸关却又犹豫难决之事时,只要有信得过的人,总会想着与人一起商讨,寄希望于别人给自己一个柳暗花明的答案。
  他耐心的等着,直到等到秦清与副都头来到韩虎的屋里。
  接着屋里便传来了韩虎与那位副都头压着嗓子的讨论。
  秦清没有插话,一直很沉默。因为其身为一个下属,在上司没有要你表达看法时、胡乱插嘴是会让人不满且忌讳的。
  不过虽然秦清没有插话,但那二人的私下讨论肯定会把幕后黑手的身份给说出来。
  果然是那位空降的黄又黄指挥使!
  李竹空降了一个人到厢军中做指挥使,这是图啥?
  是仅是闲棋待用还是另有目的?
  他一边思考着一边听着屋里的声音,在屋里讨论正酣的时候,他听到了秦清的声音。
  “来来来二位都头,这天寒地冻的……且喝杯热茶来暖暖身子。”
  戏肉终于上演了……
  茶里有“料”!
  不过陈辰并没有什么紧张,因为在他看来,屋里的二位都头不可能会生出什么疑心。
  全都是人之常情,怕是诸葛孔明在世,也无法算计到这一出。
  天这么冷又说了这么多话,喝杯茶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么?而且茶水和杯子都是你自己屋里的,秦清只不过是“拎”过来而已。
  谁都知道他与秦清直到今晚才算相识……
  他只是有些期待而已,因为真的冷啊,再磨叽下去就快冻僵了。
  讨论的声音终于停了,想来是开始喝茶了。
  然后他听到了韩虎的声音。
  “方才我俩的话秦兄也都听到了,想来已经了知道前因后果。
  秦兄不是外人,向来都得我老韩信任、且老韩待秦兄也算不薄。依秦兄所见,我老韩是杀还是不杀那姓陈的小子?”
  很正常很客气也没什么挑剔的一番话。
  屋里开始沉默,想来这二位都头在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秦清的看法。
  药效还没来呢。
  过了一会,他听到了秦清的声音。
  “依秦清之见,都头还是杀了那小子的好。”
  “嗯?秦兄说说原因?”
  “是这样,姓陈的身后有大人物,但指挥使的身后也肯定有大人物。杀了姓陈的会不会遭到大人物的报复还未可知,只是有可能罢了。即使有,其中也还会有曲折。
  但如果不杀姓陈的,指挥使一定会认为都头生了二心。姓陈的与指挥使之间显然牵涉到了身后的大人物之争,所以在秦清看来,若真放了姓陈的,指挥使身后的大人物必不会轻饶都头。”
  又是一阵沉默,接着陈辰听到了拍着桌子站起来的声音。
  “秦兄说得对,杀了他还不知道会不会有报复,不杀他肯定会有报复,那就事不……宜……宜……
  咦,我的头怎么这么晕呢?”
  陈辰心中暗笑,就以这药再加上这一会时间,你脑袋不晕才怪呢。
  茶里加的料是当初宋晶晶迷晕他的蒙汗药,来之前特意让人从宋晶晶那里讨来的,有很多,量大管饱。
  这药他可是亲身体会过,对于从喝下到失去意识的时间能拿捏的非常好。
  起初曾在蒙汗药与毒药之间稍有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蒙汗药,因为喝下毒药虽然必死无疑,但并不是立刻就死。
  刘闯自杀时所服下的毒药不可谓不毒,但刘闯仍是坚持了挺长一段时间才死翘翘。如果这二位都头服下的是毒药,必然会知道中了计,到时无论怎样挽救都会把全营的人惊动起来。
  所以仍是蒙汗药的效果最好,见效快且让人生不出疑心,等到生出疑心时已经来不及了,神不知鬼不觉间就中了暗算。
  简直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药。
  “头晕?”秦清沉着声的声音传了出来。
  “都头许是坐了太久、一激动又一猛站起来、气血上涌的缘故?要不都头再坐下平息一会?”
  “不对不对,我的脑袋……也……也怎么晕了呢?”
  这是那位副都头的声音。
  接着便是秦清的表演时间。
  这是最关键的一段时间,虽然很短,但必须要让这二人在昏迷之前惊动不起旁人才行。
  秦清也嚷了起来。
  “不对不对,经二位都头一说,我也感觉到脑袋晕乎乎的,似乎连站都站不稳,哎呀哎呀……
  难道……难道是屋里生着炉子的缘故?二位都头先且勿动,秦清这就去把门窗打开透透气。”
  接着吱呀一声门开了,再接着是脚步声移向窗户。
  在窗户打开的瞬间,几乎在同时,有三道声音随着过门风一起传了过来。
  秦清的一声咳嗽,这是暗号。
  屋里扑通一声,某人摔倒。
  还有咚的一声,这应该是坐着的某人脑袋磕到了桌子上。
  陈辰笑了起来,拼命搓着手将冻僵的手搓热,然后又在脸上搓了搓,接着直起身子往屋前走去。
  ……
  ……
  夜仍旧很黑,风仍旧有些大,偏僻的厢军营与四周仍旧杳无人迹。
  不同的是,原本韩虎房中的灯火熄灭了,加了料的水消失了,杯子与茶壶也都摆回了原处,整个房间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
  曾在房里的人也不见了,而是被背出了屋外、背出了军营、背向了永安河上的桥。
  陈辰与秦清,正好两个人,一人背一个。
  将两头熟睡中的死猪扔在桥上,陈辰与秦清都是叉着腰喘了口气,接着弯着腰走下了桥。
  不一会,两人吃力的弄来两块半大的石块。
  很快,仍在熟睡中的都头与副都头的腰间都被绳子绑了起来,绳子不长,另一端则是系在了石头上。
  一切搞定,陈辰蹲下身子,在韩虎的脸上拍了拍。
  韩虎的嘴巴嗒了嗒,丝毫没有要醒来的迹象,浑然不觉死神即将降临。
  这让陈辰想起了当初,当初他躺在宋晶晶的床上时,估计也是这如死猪一般的光景,任人咨意妄为。
  可同样是被下了药,还是同一种药,他与韩虎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一个是可能被女人强上过,另一个却丢了性命……说起来这都是命是不是?
  与韩虎相比,那位副都头可就冤多了,毕竟韩虎算是与他有嫌隙的,也有对他不轨的心思,算起来死得不冤。可这位副都头……他到现在连其名字都不知道,更莫说其它。
  这仍是命是不是?
  他可没有什么“爷爷刀下不斩无名之辈”的念头,在拍完韩虎的脸当作报复后便站了起来。
  接着便是和秦清扛起韩虎和石头,用力扔出了栏杆。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永安河发源于那座大山,流到文州时已经成了一条大河。河水很深,亦是流动的水,所以虽然天很冷,但并未能结冰。
  溅起的水花片刻后就消失了,水面重新缓缓流动着,看不出任何痕迹。
  白天还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且嚣张之及的都头韩虎……就这么不明不白无声无息的消失在了人间!
  以前后经历来看,大概可称为神不知鬼不觉,基本上不可能有人能找到韩虎。
  彻底人间蒸发,找去吧!
  在扔完后,陈辰看着恢复平静的水面摆了摆手,然后回过头扛起那位无辜的副都头。
  接着如法炮制,熟睡中的副都头也落到了水中,就此沦为鱼虾王八的食物。
  扔完后陈辰转过身,在看到身边的秦清脸色苍白时,便笑道:“完事了,如今可以把我的计划告诉你。
  我马上是要走的,暂时离开军营,否则怎么也不可能玩得过黄又,等一切准备妥当再回来。
  明天正副都头失踪的消息会满营皆知,到时黄又一定会追查,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可。
  你与我一屋,肯定会查到你身上,你就说在你睡熟时韩虎过来把我叫走了,其他一概不知。
  以常理计,黄又不可能怀疑到你身上,他也不会知道这一夜发生了什么,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正副都头一起消失了?
  连上我三个人全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那两人的屋里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搏斗或是遭了暗算的痕迹,旁边房间的人也未听到动静。
  这时摆在黄又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选择在营内挖掘线索,因为如果韩虎二人是被我杀了,而我又逃走了,那么必然会有人与我联手,否则不可能一点动静没有就让那二人如此人间蒸发。
  第二条路是选择上报通缉我,可惜这是黄又万不得已之下的最后选择,他比任何人都不敢曝光此事,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出于侥幸心理暂时不会这样做。
  所以黄又会选择第一条路,因为老四他们九人深夜外出,不论何时归来总归是最有嫌疑,更何况身上还带着我的钱?
  所以黄又会把精力放在老四他们九个人身上。
  这一来二去的,留给黄又的时间可就不多了。等他意识到老四他们其实只是我抛出去让他上当的饵时,我已经偷偷摸摸的回来。
  等我回来,必将是一击必杀!”
  秦清愣愣看着陈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原来……原来你让老四他们偷偷摸摸的出去,竟然是存的这个心思?可是……这样一来老四他们可不就遭殃了么?”
  陈辰呵呵一笑,摇着手指道:“你当我的钱好拿的么?不过对他们九人而言,性命是无虞的,顶多吃些皮肉之苦罢了,那些钱值得他们受这些罪。”
  秦清点了点头。
  “那我需要做什么?”
  “你啊,咱们这一都的正副都头都无缘无帮的消失,必然得有人暂时替补上去。所以你得多运作运作,最好能把这个都头之位拿到手,这样对我的运作大有益处。”
  “你想兵变?”
  “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可是……就算我能成功,也只一都人而已啊,另外还有四都呢,而且手底下的那些人也不太可能追随我做这杀脑袋的事。”
  陈辰神秘一笑。“谁告诉你只有一都的人呢?”
  “嗯?”
  “哈哈,这些都不是你操心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没有人追随你,所有一切全在我的计划中,谜底揭晓也就这几天的事,耐心点等大戏。”
  “大……戏?”
  “对,一场盛大的烟花秀!”
  秦清咧了咧嘴,向陈辰拱起了手。
  “如此,那秦清就等着陈兄大驾归来了。”
  陈辰嗯了一声,正打算转身离去时,却发现秦清的脸色仍旧有些苍白,且有些魂不守舍的模样,便道:“这是你第一次杀人?”
  秦清挠了挠头,下意识的扭头看了一眼河里,然后捂起了胸口。
  “以前杀过一次仇家但没成功,所以这确……确实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怕么?”
  “怕……怕倒不至于,毕竟不是亲眼看到那血淋淋或是绝望的神情,所以造成的冲击小很多。但脑子里依然有些懵心里有点慌两腿有些软,心里总像是堵着些什么。”
  陈辰再次嗯了一声。“这是正常的,第一次总是如此,睡一觉就好多了。”
  秦清眨了眨眼,看着陈辰迟疑着道:“看起来……你似乎并没什么特殊感觉?”
  陈辰耸了耸肩,自嘲笑了起来。“我啊……当你见得多了,也就麻木了。所以这二人对我造成不了什么冲击,扔他们就跟扔石头一样,哪怕血喷在我脸上也不会有任何特殊感觉。”
  “见得多了?你杀过很多人?”
  “我杀过……其实我亲手杀的人并不算多,应该不到十个吧。不过与我有直接关系的有很多,因我而死的人……估摸着总得有几万了。”
  “几万?”秦清的目光陡然变直,声音也开始颤抖。
  “是啊,怎么了?很匪夷所思么?”陈辰笑眯眯的看着他。
  额……在听到这轻描淡写、理所当然的确认和反问后,秦清已如石化一般僵立在当场。
  陈辰便拍了拍他的肩,说道:“是不是觉得我看着普普通通的,怎么就成了一个杀人魔王了呢?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乎这个称呼,因为即便让我重来一次,仍旧会如此选择。
  所以即使有几万人因我而死,我依然不后悔,如果因此被视为恶魔,那我坦然接受。”
  秦清艰难的咽了口吐沫,紧咬着牙关道:“那都……都是些什么人?”
  “那些人啊,里面有占山为王的土匪,被我使计剿了;有判国的商人,被我逼死了;有西边的吐蕃人,被我玩死了;还有刘家的一百零三口,虽不是我动的手,但依然可以算是因我而死。”
  秦清愣愣着,一副被震撼到说不出话的神情。
  这么些事这么些人……其中到底有什么样的故事和曲折?
  而且听起来都是该死之人,怎么就全被他碰上并且给弄死了?
  这个人……还是人吗?
  有能做成这么多大事的人吗?要知道这些事中的每一桩拿出来都是难以想象的呀。
  夜风呼呼,许久后,秦清终于开了口,声音有些嘶哑。
  “听你说起来,初始震撼莫名,后来只觉心情激荡,因为确实都是些该死之人,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快意,令我神往无比。可惜此时时间紧张,将来有了机会,一定要好好说与我听。”
  “很快就会有机会的。”陈辰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挥手远去,片刻后隐入了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