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自为之
  除了许恪这位知州,李通判在知道那声鼓响后,也是同样会生出很多想法。
  李通判姓李名竹,年近五十,身为一位朝廷命官,这个年纪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
  李竹有些瘦,脸同样很瘦,下巴上蓄有约莫两寸长、已经半白的胡子,配合上清瘦的脸庞,看上去很是干练。
  每当有表情时,他的胡子便会一翘一翘的,让人印象很深刻。
  这段时间李竹的胡子翘的频率有些高,主要原因是他的儿子李显年死了。
  虽然他不止这一个儿子,虽然这个儿子不成器,但终究是他的种啊,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且到现在连尸体还没能找着……能不上火么?胡子能不翘么?
  身为一个通判,心机城府必定非常人所能及,所以尽管胡子翘的次数很多,但他终究忍了下来。
  两个仇人,一个姓刘一个姓陈,暂时他统统对付不了。
  那姓刘的是始作俑者,没有其的怂恿,显年怎么可能做出这等事?然而刘家毕竟是依附他的,如此急吼吼的报复岂不是寒了其他人家的心?
  要知道再有一个多月新知州可就要上任了。
  可这个知州之位本来应该是他的,不曾想被那李浩横插一脚,即将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如何甘心?
  所以尽管他有充足的理由将姓刘的置于死地,但他并没有,或者说暂时没有。因为他要团结,尽可能的让更多的人团结在自己身边,如此才能积蓄力量,将来把知州之位给夺回来。
  所以那刘家或是刘轩……走一步看一步吧,早晚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
  至于那姓陈的,姓陈的是直接凶手,所以他对这姓陈的恨意更甚。
  算起来儿子在这姓陈的手里吃过很多次的亏,所以怎么可能不把这先辱子然后杀子的仇给报了?
  只是……这仇与姓刘的那边相比更有难度。
  儿子死后没多久,城里关于刘家的的谣言便出现了。但与刘家不同的是,他第一时间就认为这乃是那姓陈的手笔。
  因为他虽然与那姓陈的畜生没有过交集,甚至连一句话都未说过,但他其实很了解这个畜生。
  比绝大多数人都了解,原因是源自于李浩。
  李浩抢了本属于他的知州之位,他怎么可能不去调查打听?
  一打听之下便会发现那个站在李浩身后、隐隐藏藏的身影。
  原来是这个畜生!
  原来这个畜生来到文州了!
  然后这个畜生还杀了他儿子!
  可不得不说,这个畜生确实很厉害,厉害到那些手段就连他都会觉得叹为观止。
  他是想不管不顾报仇的,他也相信自己不管不顾之下必能把这个畜生送去见儿子,但……这个畜生什么时候跟那姓许的贱人勾搭上的?
  贱人竟然还为他在雨夜的城门口站了一夜,简直是一对男盗女娼的狗男女!
  所以恨归恨,但他终究得忍耐,在忍耐中寻找机会。
  不行就忍到许恪离任,如果还不行就忍到许贱人嫁到沈家。否则就算报了杀子之仇,那他也完了。
  那贱人的爹可是许相爷,如果把她逼疯,他这个通判根本不够看。
  与男人相比,女人的疯更可怕。
  所以等吧,耐心的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归有机会的。
  所以尽管他确定谣言背后的黑手便是那畜生,但并没说破也未做任何措施,他要看这畜生想玩什么花样,也想等这畜生犯错。
  只要你出手,便会犯错。
  如果不需要等便可报仇,那为何还要等?
  反正这畜生想要对付的也正让他左右为难的刘家,扔了杀了怕人寒心、留着又恶心的刘家。
  由得你们狗咬狗一嘴毛岂不是好?
  然后谣言越来越旺,再然后便是游行,最后是鸣冤鼓响。
  他一直在关注,如许恪一般默默关注。
  所以他几乎与许恪同时得到这个消息。
  在知道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畜生……竟然是要利用谣言玩得这一手!
  先煽动民意给压力,再上替死鬼诬告,一连串的查无实证会让民意越来越沸腾,最后上实证,逼得官府在民意重压之下不得不重判!
  很溜啊,又一个让他叹为观止的手段,凭心而论,这个手段他确实想不出。
  你为什么这么出色呢?而且是无法为我所用的出色!
  可你越出色越让我忌惮。
  你终于犯错了!
  你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错,因为我太了解你、甚至可能比你自己还了解你自己。
  我等的就是这一天!
  你知不知道,我有一个人在等着你哟?
  我说过的,如果不需要等,那我便不会等!
  ……
  “关于那鸣冤鼓,竹兄如何看?”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将李通判的思绪拉了回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姓魏,名叫魏存。
  魏存已年过半百,以幕僚的身份跟了他很久了,向来得他倚重,视作左膀右臂。
  可以说李家的事包括他的所有心思、这个名叫魏存的幕僚事无巨细全都知晓,简直是比他自己还了解他自己。
  所以虽是幕僚,但二人之间一直以兄弟相称。
  “很精彩!”李竹摇着头啧啧叹着。
  “很让我大开眼界,不过这也怕是小畜生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手段了。”
  魏存阴恻恻的无声笑了起来。
  “竹兄的意思是,打算要把刘家弃了?”
  “自然要弃!”李竹不以为然说着。
  “小畜生既然敢于使人敲鸣冤鼓,后面必有杀招等着。这个杀招就连我也不敢惹,否则必是惹火烧身。
  这等情况还不弃了刘家,等着被牵连么?
  而且我还巴不得借着别人的手把刘家除了呢,这等胆大包天以下犯上的人家留着何用?”
  魏存点了点头,随后半白的眉毛挑了起来。
  “刘轩确实该死,刘家也确实该付出应付的代价,否则竹兄的威名必受打击。只不过依我老魏看来,刘家应该不会坐以待毙,若真争个两败俱伤还好,省得咱们再出手,怕就怕……”
  “你觉得刘家有胆量把我的事捅出去?”
  “竹兄不可大意,得要防着这一可能。”
  李竹的胡子翘了起来,片刻后用手抚着,一边抚一边在屋里踱着步子,面露沉思。
  许久后李竹终于停了下来,目光炯炯盯着魏存。
  “刘家上得了台面的不多,老刘身体欠佳,如今已是苟延残喘,也就一个刘轩而已。
  虽然为了讨我的好,老刘把刘轩关了起来,也剥了手上的权做了个等我发落的样子。但若真有那心,为什么不送到我家来?只是作戏罢了,所以当逢此局,老刘必定会把刘轩放出来应对。
  那刘轩还算有些能耐,所以你说得对,刘壮和刘轩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会想着反击,即便是输,也得狠狠咬下那小畜生的一块肉。
  与此相比,我认为刘家更不可能选择把我的事捅出来。因为他知道,陈辰能让他家伤筋动骨,至少不会立刻全部完蛋,但我能让整个刘家都完蛋。”
  “所以……”魏存想了想后,继续挑着眉。“所以竹兄觉得刘家会来求援吗?”
  “应该会来的。”李竹抚着胡子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魏存也笑了起来,笑容如李竹一般阴险毒辣。
  二人相视而笑的笑容还残留在脸上,门便被敲响了。
  有下人前来通报,说是刘家有人求见。
  来得不是刘轩,而是坐在轿子上被抬过来、李竹口中已经苟延残喘的老刘。
  李竹回头看了一眼魏存,二人再次相视一笑,颇有些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然后李竹对着下人一挥手。
  “不见,告诉他四个字,好自为之!”
  下人离开了,魏存看着下人离去的身影有些惋惜。
  “倒是可惜刘家那么丰厚的家底。”
  李竹点了点头,也是同样面露惋惜。
  “的确是,可为了将来的大事,只能选择把这弃子给扔出去。”
  ……
  ……
  相对于李竹房里的“智珠在握”,如今的刘家可谓是愁云惨淡。
  若陈辰能亲至,大概会感到很熟悉。
  当初被孙实夫妻所救、然后韩进上门逼小妹时,那时孙家的气氛与如今的刘家差相仿佛。
  老刘拖着病躯去了一趟李府却无功而返,只带了四个字回来,这如何能让他接受?可再不能接受又能如何?
  老刘名叫刘壮,可惜其的身体如今一点也不壮。
  在他重新回到家里、来到他那间虽温暖如春但却充满药腥味的房里时,上午已经过了。
  这是个让刘家人心如死灰的上午,因为陈辰终于发动了。
  原来是打得这个主意,可笑偌大个刘家、直到人家发动时才终于确定知道这个人是谁、才算明白人家打算拿此做什么。
  这等手段文州城里没有人使得出、也没有人敢使,只能是那个才来只有数月的外来者。
  可知道的太晚了,一切都已经晚了。
  其实早一些知道也没多大区别。
  上午鸣冤鼓响了,刘家被迫去打了一场官司。虽然最终结果是刘家赢了,诬告的人当场被打了板子,但刘壮却没有一点点的兴奋。
  随后必有杀招啊!
  而且官府的态度也着实说明了问题,本来这等告状打官司,哪能说审就审?总得交了状纸后等着官府通知的时间再审,但是今天上午在那么多民众的压力下,县太爷的行动极其之快。
  捕快以最快速度来到刘家,不由分说的强行要求刘家出面听审,一点点应对的时间都不给留。
  这样下去,当真正的杀招到来时,刘家的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若不是无计可施,刘壮怎么可能拖着病躯腆着脸去李家?
  虽是依附,但刘壮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往常也是得到知州通判优待的。
  知州通判啊……
  其实他先去的是知州家,毕竟先前送了五万贯加一个庄子呢,也被收下去了。所以在事儿出来后他便去了一趟,想去打声招呼,就算得不到什么,但能让许恪不落井下石也就知足了。
  之前送钱时不也正是存的这个目的么?又没想要更多,毕竟往常因为站队的原因,彼此算是不怎么对付的。
  可却连许恪的毛都没见着,那个许仲直接用鼻孔趾高气扬地看着他,还一边不耐烦的撵他走、一边连声说认不得他……
  这让他的心瞬间被淋了个透心凉。
  合着又碰着一个光拿钱不办事的?怎么现在的人都这么无耻不要脸?一群喂不饱的白眼狼啊。
  我的三万贯加五万贯啊,你们这么做事的吗?
  可仍如先前那姓陈的一样,就算人家如此,他仍是什么办法都没有。就连声张都不敢,生怕因此激怒许恪,让刘家的霉倒得更大一些。
  接着他马不停蹄的去求见李竹。
  结果比许恪那边稍好一些,虽然同样是没能见着人,但总算送了四个字。
  好自为之……
  其实还不如什么话都不说呐,因为这是等于判了他死刑的四个字啊!
  回到屋里的刘壮半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的望着屋顶,直到身边的一声轻咳惊醒了他。
  提醒他的人是刘轩,长得非常像他、能耐也非常像他的次子刘轩。
  本来他回来后屋里来了很多人,夫人小妾儿子女儿的……但都被他撵走了,只留下刘轩。
  他也算看清现实了,到了这会只有这个次子才有资格插手这件事,其他人只能添乱。
  可是刘轩……唉,虽然这事全因刘轩而起,但事儿已经出来,你光埋怨是没有用的,总得要解决。
  刘壮歪过脑袋看了一眼儿子,一阵剧烈的咳嗽后,喘息着问道:“可曾想到他的杀招是埋伏在何处?”
  “想不出。”刘轩木然摇着头。
  “儿子确实想不出,他的抓手很多,人海茫茫,以咱们家过往结下的仇,根本想不出他会在何处落子。
  甚至也有可能没有落子,毕竟他有许家之助,最终即便似是而非,也有诬告成功的可能。”
  说完后刘轩自嘲笑了笑,接着说道:“就算如此,儿子还是想要排查一番的。可是大哥根本不配合,直到现在竟然还始终坚持认为那个黑手不是他,这让儿子根本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