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近水楼台先得月
  答应了给人当代理助导,抱着头天上岗不能迟到的心理,虞欢很自觉地提早出门。然而想象时常与现实背离,难得起早的虞欢被一场堵车耽搁了,等她赶到训练场时,各个班已经在教官的组织下,开始了作为热身的晨跑。
  按照规定,晨跑时助导需要在边上陪跑。
  和许多女生不一样,虞欢自诩从小是个“练家子”,自然不讨厌更不害怕跑步。对于陪同晨跑这种事,她自然没有什么异议。
  虞欢站在跑道边上往里望,试图找到自己要带的那个班跟上队伍,然而她很快发现这一举动根本就是徒劳。
  所有入军训场的人都是清一色的迷彩服,加上每人头上还都有顶帽子遮着,制服和发型都统一得太完美,粗看下来连男女都分不清,更别说要在整齐划一的长龙里找出土木一班的一小截儿了。
  何况虞欢其实对这个班并不是很熟悉。
  找了几分钟后无果,正准备去找个人问问,就看见前面一棵香樟下,苗苗和孙宇同学正手挽着手吃一袋小笼包。
  两人坐在台阶上,孙宇的外套脱了垫在水泥地板上,让苗苗坐在上面,自己只穿一件体能服。看着他们你一口我一口互相喂食的样子,虞欢觉得眼睛即将被闪瞎。
  除此之外虞欢还眼尖地发现,苗苗身上穿的还是昨晚出门前的那件衣服。彻夜不归什么的……感觉离被自家室友抛弃的日子不远了。
  瞬间就有了一种“儿大不由娘”的沧桑感,看拐走苗苗的孙宇同学就有点不顺眼了,连带着当电灯泡也变得心安理得起来。
  虞欢走过去,从身后一把揽过苗苗的肩膀:“妞,快帮我看看土木班在哪儿。”
  “你准备去陪跑?”苗苗对虞欢的突袭已经习以为常,这时候处变不惊地放下小笼包,“我猜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虞欢正经脸,“世界末日也不能阻止我认真负责地工作!”
  苗苗瞥了一眼男友,把虞欢拖到角落里小小声:“今天八号啊爷!没记错的话咱俩前几个月都是同一天。没看我今早坐地板还垫个外套吗?我平时是这么矫情的人吗?”
  虞欢原本不觉得,被这么一提醒,忽觉感官被无限放大,某种不可名状的尴尬正悄然产生。
  “你是属乌鸦的吗苗苗同学?”虞欢惊悚脸。
  “看来你是不想接受来自室友的帮助了……”
  苗苗作势就要冷漠转身,被虞欢一把拉住。
  “江湖救急啊亲爱的!”虞欢眼巴巴地看自家室友,“你一定有备用的对不对?”
  “真不巧……今早忘带了……”苗苗干咳一声,心虚地移开目光,“这样,我这就去买,你去厕所等着。”说着又跑过去抱了孙宇的外套来,“这个先系上,以防万一。”
  这时候也只能这样了,虞欢在心里为苗苗的机智点赞,接过外套系在腰上,转身匆匆往最近的厕所走。
  在厕所隔间里等了近一刻钟,虞欢感觉自己腿有些发麻,正在心里期盼着苗苗能快点来,就听见有人敲隔间的门,紧接着响起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声:“是虞欢学姐吗?”
  一个不认识的学妹?
  虞欢心里疑惑,却还是虚弱地“嗯”了一声。
  女生确定找对了人,声音里带了点小欣喜:“是乔教官让我来给你送东西的。”说着从门板下的缝隙里塞了个少女专用小方块进来。
  粉色的,包装上还画着小樱花。
  等等,现在不是注意包装的时候……
  乔教官?乔易白?为什么会是他?
  震惊之余虞欢还是先道了谢,接过女生递过来的小方块。幸而发现得即时,还没有产生什么过于尴尬的后果,虞欢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就走出了厕所。
  此时送东西的女生已经走了,虞欢甩着刚洗完手留下的水渍,经过拐角处时遇见了紧贴着墙立正站好,远远看着宛如一块钢板的乔易白。
  这是刚刚帮了自己的人,虞欢走到他身前,琢磨着先问清缘由,再道个谢。然而不等虞欢开口,乔易白就先解释了。
  “那个……是……是你室友让我来的,她她……她肚子疼,去校医院了……”对方急急忙忙地解释,竟然还有点小结巴。慌张低头加上手指搓着衣角的小动作,配上他一身笔挺的军装,有一种别样的反差萌。
  虞欢瞬间脑补出乔易白进小商店给自己买东西的样子,嗯,耳尖一定很红。
  他带的班里没有女生,那他要找女生给自己送东西,就势必要跟别的教官借人,也不知道他找的什么理由,还是直接实话实说?
  虞欢不知道的是,乔易白其实什么理由也没找,他是点了人直接带走的,这还要得益于没有她的七年里,乔易白从单纯无脑小少年一路进化成了高冷实力派少年。此刻的她也并不清楚,乔易白在别人面前和在她面前,可以说完全是两个样子,就拿军训团来说吧,乔易白在里面其实有个别称,叫“玉面阎罗”。
  而等虞欢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已经不知道惊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其他的呢?”虞欢止住脑洞,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什么?”乔易白没懂。
  “你不会就买了一片吧?”虞欢有些好奇,难道现在这东西也能拆开卖了?这么人性化的吗?
  “没……没地方放,就扔了。”听懂了虞欢提及的东西,乔易白又有些吞吞吐吐,“你……你是要备用的吗?”说着摸了摸裤口袋,从里面掏出个粉色的小方块来,和虞欢刚刚拿到的一模一样,动作极快地塞进虞欢兜里,“就……就留了一个。”
  乔易白做这一套动作时,眼睛是一直死盯着地板的。
  其实以虞欢对苗苗的了解,在这种微妙的时刻,自己这个热衷于搞事情的死党让乔易白来,绝对不是因为单纯的肚子疼。
  然而这一刻虞欢最先想到的不是苗苗的不靠谱,而是……眼前的这个人,有点可爱。
  拐角处有些阴暗,头顶偏远的地方亮了灯,是暖黄色,斜斜地正打在乔易白的身后。
  灯光下的乔易白还在搓着衣角,不时地偷偷抬眼看虞欢的脸色,明明是来帮忙的,却一副做错了事乖乖听处分的小孩子模样。
  少年的皮肤很白,平时整个人都是冷色系,这时候却被暖色的灯光照着,两人站得极近,虞欢仿佛能看见对方脸上细小的绒毛。
  镀了金边一样,还是毛茸茸的那种。
  后来有一天虞欢在微博上看见这样一个段子——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你喜欢的人,你会想到什么?
  虞欢最先想起的竟然是此刻的乔易白,然后脑海中浮现的,是一句曾经在某表情包里看到的话——
  想把他摁在墙上亲。
  当然,此刻虞欢不可能把乔易白按在厕所门口的墙上亲,她只是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微微弯了眼角,挂上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我知道了,谢谢你哦小白。”
  乔易白抿了抿唇,并没有露出不妥的神色来,嘴角甚至上扬了一个小弧度,好像虞欢叫他“小白”是理所当然似的。他目光灼灼地看了虞欢一会儿,最后回了一句:“不用谢。”嗓音清淡。
  虞欢虽说是个实打实的声控,但她对声音的辨识能力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是十分低的。在虞欢的认知里,所有的声音只分成两类,好听的和不好听的。加之音频软件里传出来的声音,同现实里相比总有一定的差别,因此虞欢这时候并没有把眼前的人和网上的玉白联系起来,只自觉把乔易白的声音归于好听的一类。
  “还有,昨天的鱼汤很好喝。”虞欢又凑近了一些,几乎要把乔易白困在墙角,她眯起眼睛笑,露出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下……下回阿姨做多了,我再给你带。”乔易白往后退了两步,眼神有些闪躲。
  这是个很拙劣的谎言,虞欢却不揭穿,只继续眯着眼睛笑:“好啊,我等着。”
  想着新生们不能同时没有助导和教官,虞欢说着就往训练场走,乔易白迈开大长腿很快跟上。等两人走到土木一班的训练场地,虞欢才知道,乔易白来时把带的班级托给了孙宇。
  “怎么托给了他?”虞欢边走边说。
  “因为他很闲。”乔易白语气淡淡。
  虞欢一想还真是,都闲到工作时间撒狗粮了,身为“连长”不知道以身作则的。
  乔易白走过去换班时,孙宇立正站好,给他行了个军礼,然后才让到一边。
  虞欢和撤下来的孙宇打个招呼,顺便把没派上什么用场的外套还给他,再一扫四周,果然苗苗正在不远处的树荫里坐着,一双眸子含情脉脉地往这边看。
  两人于是一起往树荫方向走。
  “小伙子可以呀,我家爱妃被你迷得神魂颠倒的。”路上,虞欢拍他的肩膀。
  “快别调笑我了。”孙宇腼腆地笑了笑,又说,“虞姐你吃糖吗?”说着从兜里一掏,拳头拿出来时紧紧握着,伸到虞欢面前才打开,露出一把五颜六色的纸包糖来。
  不知道是不是虞欢的错觉,总觉得这小子动作偷偷摸摸,好像刻意避着什么似的。
  看虞欢挑了一颗撕开包装放进嘴里,孙宇又说:“虞姐你还没做自我介绍呢吧,怎么不去跟新生们认识一下?毕竟是新来的助导。”
  虞欢一想也是,索性就转身走回去,绕着队伍转了一圈,嘴里含着一颗糖,腮帮子鼓鼓,口齿不清地做了个简短的自我介绍。
  乔易白全程状态如常,只在她开口时往这边看了一眼。
  回来后,孙宇看她的眼神都是发亮的。
  “这是……刚接到中奖通知了?”
  孙宇仍旧望着虞欢星星眼:“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进团时乔教就是‘连长’了,有次我进训练场时含了颗糖,他差点让我们全连把腿跑断!明明那会儿还是休息时间呢,啊,真是想想就难受……”说着又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那时候我就觉得,他这辈子就是孤零零一块大钢板了,没想到啊没想到,嘿嘿嘿嘿……”
  虞欢:“看来你真的很闲。”这个样子跟自家活宝室友好像啊,果然凑一对的人一定有某些品质是互通的吧?
  这时候两人已经走到了苗苗所在的树荫下,一左一右坐下了。孙宇一坐下就殷勤地掏口袋,把一大把糖全塞进苗苗怀里:“苗宝吃糖!走之前忘了给你了,一个人等那么久很无聊吧?”
  苗苗深情回望:“不无聊,能看见你的地方,我待多久都不无聊。”
  虞欢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苗苗招呼两人:“你们也吃啊。”
  “啊,我不敢,”孙宇摆手,“但你是虞姐室友,肯定没事,嘿嘿嘿!”傻笑着又望望乔易白的方向,再看看虞欢。
  虞欢终于忍不住远离这两个活宝。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老虞,”临走前苗苗还在冲她狂眨眼,“好好把握,这个真不错!”
  虞欢从她手里摸走一半的糖,撕着包装走远。
  他们不知道的是,不远处乍一看正绕着土木班队列慢慢走,不时给新生们矫正姿势的乔教官,其实一直偷偷分神往虞欢这边看。
  看来以后要随身兜几块糖。乔易白想。
  近水楼台先得月,谁是楼台?谁是月?又有谁说得清呢。
  到快解散的时候,虞欢翻遍了身上的口袋,才想起自己的校园卡昨天被乔易白拿走了,估计对方忘了还,于是走到离他较近的地方等结束。
  乔易白自然看到了虞欢等他,他隔着布料摸了摸上衣口袋里的两张校园卡,小狐狸似的偷笑了一下。
  我真是不要太机智!
  在心里给自己点个赞,乔易白也顾不得还没吹哨了,匆匆解散了队伍,就假装目不斜视地往场外走。
  他本来都估算好了距离,算准了虞欢会在什么时候叫住他,然后他假装弄丢了她的校园卡,再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带她一起吃饭。
  从此以后欢欢的吃饭时间就要被我承包了!开心!
  可是千算万算,没算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一起吃饭啊乔哥!”叫住他的人是王泽。两人同届又同系,当初同时进入军训团,又当了一段时间室友,关系也就比较熟稔。
  但是熟稔归熟稔,未来媳妇面前其他人算个什么?
  他正准备冷淡拿开对方的手,再道一句兄台贵姓,就看见虞欢已经走到他们身前了。
  “该把饭卡还我了吧乔小白?”女生穿着和自己同款的军装,显得腰细腿长,一张白里透红的瓜子脸上,桃花眼微微上挑。
  一贯的虞式微笑,乔易白却觉得怎么看都不腻。
  然而这情形看在一旁的王泽眼里,却是另一个意思了。
  想他们经管系这朵高岭之花一直傲雪凌霜地开了三年多,被以各种理由搭讪过无数次,问题问路问微信、装傻装病装晕倒等等技能层出不穷,然后到现在为止,就没见哪个女生成功过。
  乔易白仿佛自带一个金钟罩,能够将所有对他芳心暗许的女生推出一米之外。王泽和他认识这几年,至今没见他被哪个异性碰过一片衣角,不说碰了,话都少得可怜,有事甚至眼神都懒得给,直接无视的。
  眼前这个嘛,王泽用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打量虞欢,漂亮是漂亮,可惜没有认清现实,要知道他旁边这位,已经不能用木头来形容了,那是活脱脱的金刚石啊。
  正想着,就听见乔易白用略显冷淡的声音说:“丢了。”
  看吧!果然不出所料!可惜了又一颗漂亮妹子的芳心哟……
  “啊,那什么,妹子用我的吧!”王泽当机立断,掏出自己的卡,准备适时化解一下尴尬,拯救一下眼前这位“迷途少女”的“脆弱心灵”。说着指指乔易白,“他就这样哈哈哈,丢三落四的老记不住事儿!”
  谁知道妹子没表态,被自己钩住肩膀的乔易白先一步动作了,对方迅速且坚定地拿开了他的手,冷着脸往漂亮妹子那边移了移,眼神冷冽地看了他一眼,漠然开口:“跟你不熟。”然后转向虞欢,“我没有丢三落四……”
  那语气,要多软有多软。
  目睹了这一切的王泽内心弹幕是这样的——
  ???
  兄弟反目竟然毫无征兆!
  昔日好友震惊脸石化当场为哪般?
  最后,还是虞欢缓解僵局,把几乎要往她身后躲的乔易白牵出来,拍拍他手臂:“别闹哈。”又转向王泽,“冤有头债有主,乔小白弄丢了我的卡,我这段时间就跟他混了,谢谢你的好意啦!”
  “啊,不,不用谢。”王泽同学惊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虞欢又问:“那我们要去吃饭了,一起吗?”
  一起!当然得一起!要是别人也就算了,这可是乔易白啊!从来都是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乔易白啊!如此难得一见的八卦怎么能错过!
  “不一起,他约了人的。”然而王泽还没来得及开口,乔易白就先替他回答了,顺带给了他一个“反驳者死”的眼神。
  王泽咽了咽口水,按捺住强烈的好奇心,心道“你小子真行,就不信你能一直藏着掖着”,最后还是顺着乔易白的话往下说了。
  然后,漂亮妹子就把他们系的“高岭之花”牵走了……
  牵……走……了……
  啊啊啊啊啊,这种遛小金毛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一定是我今天起床的方式不对!
  再说被牵着走的乔易白。
  乔易白的表情很冷淡,内心很活跃。
  啊啊啊,欢欢牵我的手了!
  决定了今天不洗手了!
  回去就用保鲜膜包起来!
  “想什么呢?”虞欢看乔易白木着一张脸,双眼无神地被她带着走,明显是在走神,就随口问了一句。
  “想你一直牵着我。”走神的人说话不过脑子,乔易白一不小心就说了实话,反应过来后脸上爆红,恨不得找堆沙子把脸埋进去。
  好丢脸!乔易白试图解释:“咳,我是说,和女生牵手,感觉还不错……”
  话一出口就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这还不如不解释呢!
  果然,虞欢的笑容就有些变了,依旧是桃花眼微挑,乔易白却仿佛从她瞳孔里看见了一点阴森森的亮光。
  “你生气了吗?”乔易白小声问。
  “没有。”虞欢突然收起笑容,只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没有才怪!乔易白心里惴惴不安,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补救的同时又懊恼自己嘴笨,害怕越补救出错越多,殊不知他一脸纠结的样子落入虞欢眼里,又是另一种可爱。
  最后,乔易白纠结到快哭了,才听见虞欢慢悠悠地开口:“以后你要是牵了别人的手,我就再也不牵你了。”
  “啊?”这话是什么意思?
  “听见没有?嗯?”
  手腕上的力度加大,乔易白忙回神点头,低低地应了个“好”字。
  表面有些不太情愿的样子,其实内心不知道有多开心。所以刚刚那句话的意思是,只要我不牵别人的手,欢欢就会时常牵我了,对吗?
  啊啊啊啊啊,开心!
  每次站到她面前,他都像一个可被随意摆弄的木偶,所有的线都握在虞欢手里了。
  而此时此刻,虞欢温热的掌心正覆在他的手腕上,好像有一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从腕关节流出,传遍四肢百骸,最后汇聚到心脏的位置。
  心尖尖上都要开出小花了。
  有点小傲娇加小羞涩的乔易白,最终还是没有把那句话说出口。
  他想说的是——过去,现在,未来,我都只会牵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