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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已经坐过一次车,这回再出门,太子爷十分坦然、淡定,展现了身为一国帝王的风采。
  就是不会系安全带。
  现在已经要求坐后座也要系安全带了,秋漾熟练地给自己扣上,见太子爷盯着自己瞧,她也不说帮忙,只是把自己的安全带打开,然后慢慢地重新扣上,太子爷有样学样,虽然他不明白扣根奇形怪状的绳子在身上究竟有什么用。
  跟太子妃重逢的那天是晚上,没有白天看得仔细,四周的风景在以肉眼无法看清的速度倒退,这让太子爷非常不可思议,他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但却下意识想到如果在大齐能够行驶这样的车子……
  伸手摸了摸车门,坚硬程度远超将士身上所穿的盔甲,随着时间的发展,世界居然会慢慢变成这个样子吗?
  等到了商业街,秋漾让司机把车子停在这,她教太子爷打开车门,如果说在秋漾家里所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小小一角,那么商业街的繁华与热闹,为太子爷带来的是强烈的视觉冲击与认知颠覆!
  因为天气转暖,年轻人们大多换上了色彩鲜艳又时髦的衣服,这里是市区最繁华的商业街,各种类型各种风格的打扮应有尽有,太子爷几乎看得目不暇接,除却穿着现代时尚衣物的,还有一些穿汉服的人,男女都有,太子爷不由得看向秋漾,颇有些警惕:“他们也跟我一样?”
  秋漾笑出声:“不不不,这只是一种复古潮流,大家觉得这样的衣服好看,所以才穿。”
  穿的人越来越多,常见之后就不奇怪,所以哪怕秋漾穿回来时身上是皇后朝服,也没人把她当精神病,顶多是华丽了点儿,万一人家是来拍艺术照的呢?
  太子爷摇摇头:“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求同存异就好了。”
  太子爷把求同存异这四个字反复琢磨,若有所思,他跟在秋漾身后,不过两人容貌出众,又是帝后,即便是在现代社会也仍然引人注目。
  在大齐可没人敢这样盯着太子爷瞧,那是失礼,会被问罪,但现在没人会把他当成太子爷或是新帝来看,他的身份、地位,在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
  因此太子爷努力令自己适应这些目光,秋漾花钱大手大脚,她先是在路边的甜品站排队,太子爷不明所以地跟着她,见她这兴奋劲儿,抬眼看了看招牌,他没吃过甜筒,也不知道什么是甜筒,看太子妃这样高兴,应当是很珍贵的东西吧。
  夫妻三年,太子爷把自己的私库钥匙都给了秋漾,里面尽是奇珍异宝,可太子妃从没这么高兴过,难道甜筒比私库钥匙还好吗?
  秋漾本来只想买一支,但新品第二支半价,于是她问太子爷吃不吃,太子爷正看着前面拿到甜筒从队伍里离开的人,他们有说有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要看他一眼,然后舔、咬……是吃的?
  因为他没回答,秋漾直接做主要了两支,拿到手上后递给太子爷,他接过来,不明所以,对他来说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拿着食物不用餐具直接吃实在是太粗鲁了。
  秋漾咬了一口,她特别喜欢甜筒最上面淋的树莓酱,被冰的龇牙咧嘴但还是好爽!
  大齐民间生活条件不行,但皇宫内院应有尽有,夏日用冰盆东宫是不受限的,可惜吃冰就不行了,先不说有人盯着,自己做也做不出来这个味儿啊!而且身为太子妃要优雅端庄,夏天连胳膊腿都不能露在外头,再凉快她也不能走哪儿冰盆跟到哪儿,会被人弹劾骄奢淫逸。
  太子爷不吃她也不管,在秋漾津津有味吃了一半后,太子爷终于动口,他略有些惊奇地看着手里的甜筒,刚才甜品站店员做甜筒时他也在旁观,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无比新鲜。
  买甜筒的很多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十指相扣搂着肩膀的比比皆是,明明是伤风败俗有失斯文的一幕,可没有人对此提出异议,就连太子妃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她明明是最重规矩的人……
  “不是我重规矩,是殿下重规矩,我只能迎合。”
  听到秋漾的回答,太子爷才意识到自己不经意间竟问了出来,秋漾望着他,很诚实地回答:“殿下应当看出来了,我是个超级没规矩又懒散的人,可生活所迫,如果我不迎合殿下,我自己就过不好,并不代表我真的喜欢那样。”
  她吃饭时可喜欢说话了,睡姿很狂野,耳朵有时候特别痒痒就想伸手挠一挠,早上其实一点都不想起那么早……生活里的方方面面,单独拿出来全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可累积在一起便特别令人疲惫。
  “虽然我的世界也有很多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比起大齐实在是好太多了,至少在这里,我是自由的。”
  秋漾说完,走了两步发觉太子爷没跟上来,便停下等他。
  他站在街头望着四周,秋漾觉得他不属于这里,他有身为帝王的尊严与骄傲,有无法放下的责任,还有野心与抱负,所以他们俩注定不是一路人。
  太子爷的头发被风吹起,周围的人事物与他格格不入,他感受着这个陌生世界带来的冲击与无力,头一回意识到自己本质上只是个凡人。
  是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得偿所愿的凡人。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抬腿朝秋漾走去。
  在这里,秋漾不用走在他身后,她可以远远地走在他前面,不必等他停下来,不必卑微地跟随,永远仰望他的背影。
  这在大齐理所当然的事,在秋漾的世界里是荒谬的,街上的情人们手拉着手,有些甚至不一定有结婚证,但他们彼此之间看起来是平等的。
  “你走前面吧。”
  秋漾一愣:“什么?”
  “你走前面。”太子爷凝视着她,“秋漾。”
  这是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叫她的名字,在大齐,嫁了人便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只称姓氏,所有人都叫她太子妃,包括太子爷,可太子妃换谁不能当呢?
  这并非是太子爷不尊重秋漾,相反的,比起先帝对待皇后,古代的秋爹对待自己的妻妾,太子爷不知比他们好上多少倍,但他骨子里有着男尊女卑根深蒂固的想法,他会保护和善待自己的妻子,并非是出自于对秋漾人格上的尊重,只是他习惯性将自己的所有物笼入羽翼之下而已。
  因为他是太子爷,是未来的帝王,他不用去考虑别人,尤其是女人的想法或是意愿。
  归根结底,是父权制度下对于女人天性的剥削、压迫。男人为女人制造了框架,生活在框架里的是好女人,游离于框架外的都被烧死或是沉潭。
  寡妇再嫁是失贞,男人三妻四妾却是天经地义,这就是秋漾为什么不甘在秋家沉寂而要出头的原因。
  如果她老老实实当个庶女,最后的结局只会是被秋爹随意嫁掉,嫁人就等于一场赌博,代价是自己的一生,而庄家和玩家都不是她,她是桌上那堆筹码。
  在那个环境里,秋漾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更有价值,即便如此,她仍然活在男性凝视里,因为要在秋家生存,所以要讨好一家之主的父亲,为了争夺父亲的重视,要让自己更貌美、更聪慧、更善解人意,因为只有这样,秋爹才会看中她,愿意给她机会,当所有的资源都掌握在男人手中时,女人也会成为资源的一种。
  秋漾不过是从听话的女儿变成了听话的妻子,她受秋爹喜欢,只是因为她没有触犯到他的利益,并且还为他带来了利益,他做梦都没想到乖巧的女儿一朝得势瞬间翻脸,将他摁死在底下翻不了身。
  在大齐那十年,只一个秋府,便让秋漾见识到了形形色色的人。
  她惊讶于太子爷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显然这并非示弱,而是他在认真思考,在摸索,在试图理解试图前进。
  所以秋漾毫不吝啬地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你可要跟好了,里头人多,走散了的话记得给我打电话。”
  说着,她转过身,已经向前走去。
  太子爷仍旧跟在她身后,细细体会着这种感觉,他太忙了,忙到连跟太子妃说几句体己话的时间都没有,更不会去想她每次走在自己后头时,心里又是怎样的感受。
  只能仰望着、追随着……好像自己生来低人一等。
  正如此刻的他。
  在这个世界,秋漾才是天之骄女,而他只是连死了都没人会管的黑户,人在追逐太阳的时候,渴望的是那份被照耀的温暖呢,还是想要变得同等耀眼的欲望呢?
  秋漾走得并不快,毕竟穿着高跟鞋,她完全没有再管太子爷,人潮汹涌中,太子爷清楚地意识到只能看着太子妃的背影是多么令人失落,而在这之前,太子妃——秋漾看了他足足三年还多,也许在秋家,她还曾这样低着头跟随着那个父亲。
  如果他不愿意成为别人的附属品,想要与她并肩,又怎么能把别人的沉默当作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