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后, 学生们如常到琴行上课练琴。
  西瓜头偷懒, 坐在钢琴前着魔般盯着琴谱挖鼻孔。
  很忘我。
  突然,有人搭住他肩膀。
  西瓜头整个人跳了跳, 斜眼看旁边,松口气, 嘿嘿笑:“周老师,你怎么进来都没声的?”
  周雪尘半蹲着,面无表情问他:“挖完了吗?”
  西瓜头:“还没有, 有一块堵在里面怎么挖都不出来, 难受死我了。”
  他不是第一次偷懒挖鼻孔被周老师抓住, 按常规, 周老师会鼓励他“继续挖, 好好挖”, 可通情达理了。
  这一回,周老师说:“赶紧练琴。”
  西瓜头:“?”
  周雪尘站起来, 食指关节用力地刮过西瓜头的鼻梁,说:“再挖, 把你鼻子削了。”
  西瓜头仰脸看他,他唇边有一抹晦暗不明的假笑, 眼神阴沉。西瓜头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事后西瓜头找榴莲妹和其他学生问:“你们有没有觉得周老师今天怪怪的?跟以前不一样,有点恐怖!”
  榴莲妹想了想:“好像有点不太开心的样子。”
  其他学生说:“我刚才拉错几个音,被他拿琴谱扇了一后脑。”
  “他没扇我, 但他说我再出错的话就把我十根手指剁下来。”
  “…………”
  一堆小学生围起来叽里呱啦, 无不是非议往日对他们多有包容甚至纵容的佛系周老师, 今天如何前所未见的严厉与残暴。
  他们得出结论:周老师出事了,生人勿近。
  榴莲妹离开琴行时碰见萧小津,想起什么来,过去问:“萧老师,周老师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萧小津笑了笑:“有吗?我不清楚呢。”
  榴莲妹点头道:“我觉得他今天不开心。”
  其他人反映的“残暴”没有发生在她身上,但女孩子心思细密。周老师向来乐观随和,性情大而化之,仿佛从来没有烦心事。今天的他脸色却冷淡绷紧,闷闷不乐。
  萧小津拍拍榴莲妹的脑袋:“你们周老师是大人了,不用替他操心。”
  再说了,周老师神不守舍已经不是第一天,钱婉走了之后他就没正常过。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到今天才发现异端。
  萧小津在心里叹气,有些羡慕周雪尘可以在学生面前随意摆脸色。
  其实她也不爽,很不爽。昨晚她跑回自己房间后,周老师没出现过,她就在没有床的房间里对付着过了一晚,差点着凉。
  今早在客厅碰面,周老师的脸抹了炭一样,又黑又臭。
  萧小津也没给他好脸色,冷声道:“周老师,请你尽快赔我一张新床,否则我报警。”
  之前她自由出入周雪尘的房间,任意躺睡周雪尘的床,好不舒服,赔新床的事她便没催过没急过。现在,不一样了。
  周雪尘理都不理她,转身就出门。
  他一出门,把一天三顿饭都出完了。后来萧小津才知道,周雪尘找钟皓管饭去了。
  萧小津气上加气。
  出言不逊态度恶劣的是他,他却表现得像个受害者,难道该生气的不是她萧小津么?
  萧小津并非被损了还甘愿操心他一天三顿,只是,只是不给吃饭这个主动权不应该由她这个做饭的来掌控吗?
  “滚!我做的饭没你份!”
  这样充满力量与威吓的对白能出自她口的话,光是想,都觉得足够解恨。
  偏偏那男人不给她机会。
  萧小津咬牙切齿,她也想摆出一张“我超级不爽”“我极度郁闷”的脸示人,可瑜伽班的学员不是小学生。她若透露半点情绪问题,年纪几乎都比她大的学员们多半会关心追问,而她不愿多谈,不愿惹起各种猜测。
  慈善晚会对周雪尘的邀请,肖主任分外上心,萧小津罢工,他只好又亲自来琴行做说客。
  他一连串“对不对”的质问在琴行咆哮,与之对应的,是周雪尘漫不经心默如死水的反应。
  拳头打在棉花上就是这种感觉,肖主任想爆怒,可又怕真惹怒周雪尘无回旋余地,进退两难。
  焦头烂额时,见萧小津施施然从二楼下来,往琴行门口直走。
  “萧老师,萧老师。”肖主任热切地呼唤,盼她能拔刀相助。
  萧小津假装听不见,照走不误。
  “萧老师!”肖主任急了。
  萧小津马上拿手扶额,“哎呀”一声哀叫:“头好疼,好疼,真疼,要去看医生。”
  她一边“疼”一边急步撤离,扔下肖主任不管。
  大不了居委的瑜伽课她不上了,事业有无限可能,脸皮却就巴掌那么大,她不是抖m,谁乐意被那男人一损再损啊呸。
  肖主任搞不懂了,萧老师和周老师的关系那么好,怎么突然说不管就真不管呢?
  他找周雪尘抱怨:“周老师,那萧老师怎么回事,越叫越跑不像样啊对不对!”
  周雪尘咬着手指饼瘫坐,双眼望着琴行门口不作声。
  自从周雪尘找钟皓管饭,萧小津在家做饭的兴致大幅下挫。有时候只身游荡于菜市场,会生出一种无菜可买,无菜可吃的无欲感。
  很没意思。
  她懒得动手了,宁愿在外面的快餐店吃个10块钱的盒饭解决。
  今天的午餐也是如此安排。
  点了一个例牌的葱油鸡饭,鸡肉嫩滑,葱油拌饭一流,萧小津的食欲却难以被调动起来。她了无生气,拿一次性筷子挑来挑去,夹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才勉强吃下一口。
  快餐店里的食客忽然低呼一声,全望向外头。
  萧小津无聊跟风,见店门口被一辆偌大的黑色车身堵住。
  车窗降下,露出钱婉端庄清丽的脸。
  “萧老师。”钱婉坐在车里,笑着温声打招呼。
  萧小津愕然,生硬地笑:“hi,真巧。”
  确实是巧。
  钱婉今天去琴行,琴行却锁门了不见有人。她在门外等了半小时后吩咐司机回程。路上见对面快餐店有萧小津的身影,又吩咐司机调头走一圈看仔细,果然没认错人。
  快餐店离琴行不远,萧小津赶回去,见琴行玻璃门的确罕有地在中午落锁了。
  那男人滚哪了?
  萧小津去隔壁理发店问钟皓找人。理发店里一目了然,只有钟皓与理发的客人。钟皓说他今天没见过周雪尘。
  萧小津拿钥匙开门,对尾随的钱婉说:“周老师可能在楼上休息了。”
  她不太肯定,因为周雪尘的午休一般都是在一楼躺折叠床睡的。
  “你有周老师的电话吗?可以先打给他。”萧小津建议。
  钱婉说:“我打过了,他关机。”
  萧小津:“噢。”
  她犹豫了下,决定把钱婉领到二楼走廊末端的居室。
  进去前,敲了三次门,没人出来应,萧小津掏钥匙开门后往里招呼:“周老师,你朋友来找你了。”
  屋内一片安静,周雪尘的房间关着门。
  萧小津指了指说:“那是周老师房间,他也许在里面睡熟了没听见声音。”
  钱婉意会,主动走到周雪尘房前敲门,轻声叫:“雪尘?”
  萧小津站在客厅很远的地方等着,她有点踌躇。她早把周雪尘房间里她所有的衣物用品搬走了,钱婉进去后应该不会发现什么痕迹。
  希望是这样希望,可始终心虚不太踏实。
  过了会,吃闭门羹的钱婉转身无奈道:“他应该不在里面。”
  萧小津迅速拿手机:“我给他打电话,开机了就好。”
  她打开扩音器功能拨打号码,电话那端“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女中音全屋都能听清。
  萧小津无法,挂了线,“抱歉,爱莫能助。”
  钱婉摇头笑:“没关系。”
  她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站在周雪尘的房间前打量这个居室,萧小津也不敢赶,静静等着。
  居室很明亮,收拾干净规矩,有淡淡的家的味道。
  “萧老师,”钱婉忽问:“你也住在这里?”
  萧小津心中警钟炸响,她指指与周雪尘房间隔厅相对的另一扇门说:“是的,我租住周老师这边的房间。”
  “这边的”三个字她用力强调了一下,又接着说:“我求了很久很久,他老人家才同意把房间租给我。你不知道,果批这一带不好租房,我又在这里教瑜伽,想着离得近方便省钱嘛,所以厚着脸皮求周老师放租的。”
  萧小津说得连自己都信了,几乎没想起来当初是周雪尘主动邀租的。
  担心钱婉多虑,萧小津走到自己房间门前请她:“你要不要进来看看?”
  钱婉没拒绝。
  萧小津的房间不大,东西摆放整齐,一张没有床脚的床铺置在房中间的地面上。
  萧小津连忙解释:“日式床,我喜欢榻榻米的风格哈哈哈。”
  周雪尘赔新床之前,她总不能老睡地板,只好费劲把旧床的床架拆了,拿床板垫地面铺上被褥将就着过。
  钱婉表情平静,看不出异样。
  “床”这个家具,有说不清的敏感,以防夜长梦多,萧小津索性换个话题:“钱小姐,你和周老师认识很久了?”
  钱婉的目光从地上的床铺收回来,轻声道:“14年零3个月。”她转目看向萧小津:“萧老师,我那天走了之后,他有聊起我吗?”
  萧小津张嘴顿了顿,最后吐了个字:“有。”
  钱婉的眼睛笑弯了,很感兴趣地追问:“他聊我什么了?”
  萧小津在心里狂骂自己,这不是给自己挖坑跳吗#¥@#%?!脸上却从容地笑着说:“他说你是一位很出色的钢琴家。”
  钱婉眼里有什么闪动,但很快,眼白泛起一片浅红。
  萧小津没来得及看清楚,钱婉背过身了,低声道:“比起他,我算什么。”
  萧小津听出什么,一时接不上话。
  钱婉的身份背景,她猜出大概。至于周老师与钱婉的关系,萧小津想来想去,觉得没有比“旧爱”更加有可能。
  周老师亲口跟她说过:“你不可能是小三。”
  萧小津曾经推测周老师这男人,怕不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
  可钱婉的出现对周老师的影响,每一天都在说明,钱婉不是普通的花,有可能是一片特殊的叶。
  每个男人的心中都住着一轮白月光。
  萧小津控制不住,替他们脑补出几场“爱而不得”“误会分手”“一别数年”等等主题的恋爱大戏。
  而这些场大戏的女主角,登场了。
  萧小津不知道自己在这些戏里担任哪种角色,也许过客,也许见证者,总之别是恶毒女配就好。
  她庆幸钱婉是个温柔大方的人,见面两次了,萧小津没有感觉到她对自己有敌意。
  钱婉没有把她当敌人看待,那多好啊,至少不会惹起争风吃醋之类的吵闹。
  萧小津亦明白,她不过与周老师相处了半年,如此短暂的时间,房东房客的关系,又哪能威胁14年零3个月的相识相知?
  萧小津微微叹气,自嘲道:“你们都很出色,相反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音乐渣渣,连唱k都五音不全呢。”
  钱婉回过身来,眼底已无异绪,脸上有淡淡的笑,她问萧小津:“萧老师,你愿意帮一个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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