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尸遍野
  大夏国北部三省都比较小,特别是彤阳和岭川,合起来还没有半个临昭省大,是大夏国最小的两个省。也因此,虎营由西塬省北部的马门堡出发,仅费时三天就到了彤阳省境内二路军目前所处的华平野一带。不过,先到的却只有虎营飞字标营的一千轻骑和亲卫队的一百骑,其余步兵仍在尤邙的带领下全速赶来。
  当李郺率着一千一百轻骑到达华平野时,正是午饭过后的时间,远远地看去,华平野四处都是一片肃杀凄凉的景象。成千上万的大小营帐布满了华平野外围,将华平野中间的一个夏军营地围得仿佛铁桶一般。许多胡骑在营地间四下奔驰,一眼望去,如沙坑上蚁窝中的蚂蚁一般,密密麻麻,数之不清。
  两个阵营之间,华平野辽阔的平原上,到处都可见战争留下来的痕迹,许多战马和士兵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清理,横七竖八地散落在地上,浸在血水中,陪伴他们的只有一样散落的刀枪。
  显然,两方已经进行了数场战役,就在不久前又一场厮杀才刚刚结束。
  李郺等人很快就被放哨的胡人发现,一连串的马哨声后,便是一阵低沉悠扬的号角声,胡营中立刻人声鼎沸起来,不断地有骑兵在面对着李郺他们的方向集结。
  李郺面无表情地举起手中长斧,大喝一声:“虎威!”当先拍马由土坡上向胡营中冲去。其后的杨堇、古康和一千一百余名虎营轻骑也跟着齐吼了一声“虎威!”,声若万雷骤响,震动四野,随即也紧跟而上。
  这一千一百多骑就好像一根离弦的利箭一般向胡营中猛扎进去,而李郺便是那威力巨大的箭头。
  在胡营中响起号角声的时候,二路军主将翁远便已走出营帐,向胡营的方向张望。
  翁远这些天苦恼无比,他的二路军是大夏三路大军中兵力最少的,这一路北上,入彤阳省境内,也是一直势如破竹,见城攻城,遇村进村。胡军几乎没什么抵抗,就把先前占下的城镇奉还。而二路军为了派兵守城,一路过来,虽未与胡人正式交战,兵力也是越来越少。到了华平野后,已是只有不到四万人马了。
  而就在这时,胡军主力却忽然如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十几上二十万的胡军漫山遍野而来,将他们围困在了华平野,舆图将他们全歼。
  不过二路军兵力虽少,却俱是精锐,筑起了简单的防御工事,竟是与胡军硬扛了十几天,虽然伤亡惨重,但也让胡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苦苦坚守着,希望一路军与三路军能有所察觉,前来救援。
  这么一来,反是胡人更加着急了。一旦夏军的一、三路军发现西塬和岭川两地的胡军只是疑兵,全力派兵来救援时,他们还未能将二路军围歼,那么被围歼的,就可能是他们了。
  “这是胡军的进攻号,全军马上集合。”翁远对身旁的亲卫吩咐道。
  待二路军众将士集合后,翁远看着远处的胡营不禁有些疑惑:“胡人好像不是打算进攻我们啊?他们……怎么在那个方向集结?”李郺的一千一百骑,在庞大的胡人阵营的映衬下,远远的看去,就像蟒蛇旁的一条蚯蚓一般,微不足道。
  翁远爬上了营中立起的眺望塔,向胡军阵营凝目望去,终于看到由山坡上迅速冲下的虎营骑兵,心中一喜,援兵终于来了!
  不过看了一会后,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这援兵未免也太少了吧,这么看过去,顶多也就千把来骑的样子啊。居然还直接就往虎营里冲,他们不会是想自杀吧?想了想,翁远只能将其解释为是援兵的先头部队了。
  “黎布!”翁远站在眺望塔上对下面的众将喊道。
  一个皮肤黝黑,英姿勃发,身披黑甲,绰着钩镰长枪的年轻将领立刻策马而出,应道:“末将在!”
  “你即刻带着你的三千鹰骑营轻骑出营接应援兵!”翁远沉吟了一会后说道,“不过要等他们冲过胡营再出击,若他们没能冲过胡营,便不必管他们了。”
  “末将遵命!”黎布的脸上如钢铁般坚毅,在马上冲翁远一抱拳,便带上自己的鹰骑军奔出了本营。
  翁远又将目光望向了远处的胡营,让他有些意外的是,那一千多夏军轻骑竟然如利箭般飞快地插入胡军阵营中,成一个三角形向前推进,势如破竹,杀得胡军是人仰马翻,混乱不堪。最为显眼的,便是当头一骑,就是离了数里远的翁远都隐约看到,那一骑简直就像一个咆哮的巨型猛兽一般,将胡骑一个个瞬间吞食,只留下一片残肢血肉。
  胡军在那个方向聚集的数千上万骑、步兵,竟是无法阻拦这一千多骑轻骑,被搅得阵式大乱。很快,那一千多骑就冲入了胡军的营地中,如风卷残云般将营地间的帐篷钩倒一片,将那些被冲散的胡骑斩杀。
  “这……这又是哪来的猛将?”翁远在眺望塔上看得暗暗乍舌,照这一千多骑来的方向,应该是西塬的三路军。可他并不记得,三路军中有这么一位厉害的猛将啊。萧莫为已老迈,张齐虽强悍却远没有如此威猛,便是他手下的三军第一武将黎布,恐怕都远不如。
  那边翁远在惊叹着,这边李郺和他的虎营轻骑则是杀得兴起。
  因为穿惯了月儿做的铠甲,普通的甲胄李郺都穿不习惯,便干脆只穿一件长袍,这时那长袍已被胡军的刀枪撕裂,**、精壮的上半身沾满了喷溅而来的血浆,连头发都快染成了鲜红。
  此时李郺手中的长斧变成了平时的两倍大小,威力更增,攻击范围暴涨,每扫一下,都是血洒满天,肢体横飞。使得虎营的一千一百轻骑紧跟着他,生生杀出了一条血路,将胡军的包围圈撕出了一道裂口。
  胡军被李郺一群人突然这么一通冲杀,都是给打懵了,甚至刚认识到那个浑身浴血的长斧大将的可怕,就已经被长斧分尸了。
  虎营众将士跟着李郺冲杀,都是奋勇非常,悍不畏死,有无敌的统将带领,他们有什么好怕的?只要紧跟着往前冲就对了。
  不过虎营虽靠着李郺强横无匹的战力在胡军中冲出了一条血路,自身的伤亡也不小,毕竟胡军虽被冲乱,这里也还是胡军的阵营,而刀枪不入的本事,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
  冲在最前面的李郺已经突破了胡军的营地,冲入了华平野的空旷平原,但却又打了个回旋,往回冲了回去。虎营可是他耗了不少的心血练出来的部队,他可不想就这么冲一次就损失殆尽了。
  见统将又杀了回来,还在胡军营地中奋战冲杀的虎营将士立时又是士气大振,加上李郺那把超级长斧的疯狂砍杀,胡军阵营的裂口已是越撕越大。
  不过这些胡骑却是是胡军主力,乃胡族南侵的主要力量,不仅人数众多,而且显然更加的精锐、悍勇。虽然李郺强横无匹,出手又是残忍血腥,但一波一波的胡骑仍是如潮水般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舆图将他们困死围歼。
  黎布见此情况,大吼一声,带着手下的三千黑甲鹰骑向胡营冲去。
  胡营中号角声又起,各处的营地中胡骑奔驰集结,显然打算连黎布的这三千轻骑也不放过。
  很快,鹰骑营在黎布的带领下与胡军战到了一起。黎布手中的钩镰枪闪出朵朵枪花,每一枪都能刺死一个胡骑,一人一骑亦是勇不可挡,在万军中横行无阻,左冲右闯,无遇其一合之将。勇猛虽仍远不及李郺,却也已是相当可怕,立时让虎营的压力一松。
  不一会,虎营与鹰骑营的人马便汇合到了一处,开始一齐冲杀,威力更是惊人,胡军兵力虽多,却再难阻挡。
  黎布到了李郺身边,看着他手中已变回原型的长斧,不禁有些奇怪,刚刚远处看的时候,他手中的战斧明明是巨大无比,可比大柱,现在怎么又大小如常了,难道是幻觉?不过很快李郺身上一身的血浆和那好像要喷出烈焰的双眼,就把黎布的目光吸引了过去,他一向对自己的武艺极为自负,自小就痴心于武道,后来更是在京城一举夺得了武魁状元,受皇上亲封为鹰扬将军,可称得上目前军中最为年轻有为的将领了。
  可是今日他却被李郺给震撼了,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厉害到这种程度的。原来世上竟有这般勇猛之将。原来大夏军中的第一凶器不是他的钩镰枪,而是这把黑色的长斧。
  “这位将军,我们来掩护断后,你们快快突围!”黎布对着李郺高声喊道。
  李郺猛地一挥长斧将三个胡骑砍下了马,左手一抹脸上的鲜血,道:“多谢将军了。”说着对旁边的杨堇吼道:“快带兄弟们冲出去,我来断后!”话音刚落,长斧就又刮起了一阵黑红相间的血腥旋风,在一连串的惨叫声中,将十几名胡骑连同他们的战马砍成了肉块、血糊。
  黎布看得一呆,随即畅声大笑起来,狂舞起手中钩镰枪,也冲杀了起来。
  杨堇看着周身血雾萦绕、肢体横飞的李郺,心中热血澎湃,直感到跟着将军,仿佛连自己都变得无敌杀不死了。不过他知道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还是依李郺的吩咐,带着虎营的骑兵冲出胡军阵营,往二路军的营地奔去。
  虎营的将士们见统将已经冲出去又杀了回来,在胡营中来回砍杀,掩护他们,都是心中感动又激动,拼杀起来也更加地卖力了,现在便是让他们跟着李郺去死,他们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有李郺在,便是地狱恶鬼,都要臣服在他们的刀枪之下。
  虎营的一千一百轻骑在一番冲杀损失了三百多人后,终于冲过了胡军阵营,鹰骑营也开始慢慢脱离战圈,不过胡军岂肯善罢甘休,越来越多的胡骑由四周奔涌而来。
  陈云策马到正杀得起兴的李郺身旁,离着十几步就喊道:“将军,快走吧!”
  李郺长斧猛挥了两下,收斧勒马回头,看向陈云道:“兄弟们都冲出去了?”
  旁边的胡骑此时竟是不敢靠前,离李郺有四、五米远,端着长枪,拿着马刀,就是不敢冲上来。从虎营冲入胡营开始到现在,只有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但李郺的凶猛残忍,已经深深印刻到了这些胡人的心中。他们本来是悍不畏死,视战死为无上光荣的,但现在却是被李郺的长斧生生砍怕了,心底下意识地生出恐惧之情。
  陈云点头道:“将军,兄弟们都冲出去了,你也快撤吧!”
  李郺向四周一看,被那双布满血丝的双眼扫到的胡人都是心中胆寒,不由得地微微后仰身子,勒马退后了一步。
  李郺看到黎布和部分鹰骑军将士仍被胡军纠缠着不得脱身,便对陈云道:“你先走!”说罢立即拍马向黎布奔去,旁边的胡骑都是纷纷让开,没让开的自然是在百变无敌下成了肉块。
  远处,二路军的主将在营地中的眺望塔上注视着战局,另一边的胡军主帅祥瓒也是一脸凝峻地看着乱军中威风凛凛、勇猛无匹的李郺与黎布。
  “我本以为那黎布已是夏军中最强横的武将,却没想到,今日这个夏将,比之黎布,更是厉害十倍、百倍,让人惊叹,让人无奈。观我胡族中,谁能挡此人一斧?”祥瓒微摇着头叹道,周围的胡军将领皆是不敢说话。
  这些胡将平日里也是凶蛮好战之人,每遇大战都是抢着要上战场,但是刚刚已经有四名胡军猛将在李郺的长斧下成了碎尸,与普通的士兵一样是一斧,下场一般无二。他们自认比起这四名胡将也高强不到哪去,若与李郺相战,恐怕也是惨死斧下的结局。
  祥瓒看了看左右,摇了摇头,道:“此夏将在我胡族万军中如入无人之境,横冲直撞,所向披靡,若不能将他除去,我族南下大业将难以继续!去,给我查明这个夏军将领的名字,还有他的喜好,性格,家世!”
  正在祥瓒说这些话的时候,鹰骑营也已经脱离了战团,向二路军的营地奔去。
  舆图追赶的胡骑却被李郺与黎布两人一阵横向的冲杀,硬生生打乱、止住了。
  黎布现在身上也是沾满鲜血,手臂、腰腹上也挂了几处彩,不过索性都不是重伤,对悍勇的他并无太大影响。加上有李郺在旁,他的危险也大大降低。
  李郺横斧立马,冲着胡军一声暴吼,竟是把几个胡军骑兵吓得从马上坠了下来,其他的胡骑也是赶紧勒马,恐惧地看着他,都是犹豫着不知是否要上前。
  这时胡营中又是一阵号角声响起,主帅祥瓒大将军的命令下来了——不必追击,放其归营。
  那些直接面对李郺的胡骑都是心下一阵轻松,长吁了口气,戒备地望着他,心中忐忑,要是真让他们去截,他们也没法违抗命令,只能是选择死在那长斧之下了。杀了李郺?开玩笑,从刚刚到现在,能杀得了的话,他十条命也丢了,这根本就是个杀不死的恶魔!
  李郺见胡骑不再上前,与旁边的黎布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缓缓勒马向二路军的营地驰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还在流血的尸体,有的已经开始发臭腐烂,有的甚至长出了蛆虫,这些尸体就这么排满了华平野,从胡军阵营前铺到了二路军营地前。
  二路军营地外,布满了拒马、陷马坑等陷阱,但里面却几乎都挂满、填满了战马和胡人的肉块,对,只能称是肉块,因为实在是太多了,堆杂在一起,根本就像一堆堆的肉块一般。
  人的性命在这个时候,就如同草芥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被割去,随时都有可能归于尘土,滋养大地。
  每个士兵都是个不同的个体,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生命,可是当成千上万的士兵在战场上对决厮杀时,他们的死亡,最后送到上位者的手中,却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没有亲身在这片死亡的土地上走过,没有亲身经历这死亡的厮杀拼斗,就看不到那数字后面的血腥和残酷,看不到那数字后面的悲壮和凄凉。
  李郺骑着马紧跟在黎布的身旁,看着眼前的景象,闻着四周的恶臭和自己身上的血腥味,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脑海中乱杂杂一片,一会想起在家中与众女的快乐生活,一会想起前世在屠宰场看杀猪时的恶心情景,一会又想起马门堡北面二十里外那一场血腥的厮杀大战。
  心中是个什么感觉呢?不是恶心,不是害怕,不是兴奋,不是悲哀,不是伤心,不是激动,而是平静,是的,刚刚杀了数百人的李郺,现在心中竟是平静,如深潭死水般的平静,虽然他的脑海里此时乱糟糟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