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定
  花了近大半个月的时间离开浔阳城,秦蓁本以为自己再次回来时,必定是带着手谕前来回见她的少年。
  却不想,少年早已心生嫌隙。
  往日的种种,如今想来倒像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
  她与他自小一起长大,满心欢喜要当三皇子的妻,可惜啊可惜。
  秦屹将人拦在城外,心中担忧不已,“小姐,那狗皇帝张贴了小姐的画像,城中人认识您的人不少,但凡有人通报,他听到半分风声,您都会有危险。”
  他倒是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云烟一死,她的身边就没了他的眼线,他该是要慌上一慌的。
  “秦湘在哪里?”
  秦蓁抬眼看着城门口,听说当日,她的父亲和兄长便是被挂在此处示众。
  曾经的护国统领,最后竟是落的这样的下场,岂不是让人觉得唏嘘?
  秦屹秦湘兄妹二人幼时被秦杼束自人贩子手中救下,此后便一直生活在军中,若是他们都不能够相信的话,那秦蓁倒是真的不知,该相信谁了。
  “湘湘知道我找到了小姐,正从武城赶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三日便能到浔阳。”秦屹说完才愣了,“小姐是想——”
  “她擅长易容,我需要她。”
  她至此才明白,为何秦婉如要如此对她。
  在脸上留了疤,即便能够易容,这伤痕也是无法完全掩盖。
  百里霁还真是好手段。
  秦婉如,云烟。
  还有谁?
  秦蓁闭上眼睛,一片漆黑之中夹杂着血色的红,他们欠她的,这些都是他们欠她的。
  “城外的乱葬岗在哪里?”
  云烟说过,爹爹和兄长的尸体都被扔到了乱葬岗,她得去带他们回家啊……
  秦屹抿了抿唇,“老爷和少爷的尸体被运到乱葬岗后,我等本想去抢回来,可那狗皇帝知道我们定会出手,一把火,将乱葬岗全烧了。”
  全烧了。
  秦蓁呆呆的看着不远处,仔细将这三个字反复咀嚼,最后才咽了下去,“带我去。”
  九月末十月初的天,却是说变就变,先前阳光环绕,转而瓢泼大雨。
  秦屹一时找不到躲雨之处,本想让小姐等等,可见对方步伐一如先前,不曾改变,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
  乱葬岗被各人的骨灰填满,混杂其中根本无法分辨,尸骨的味道更是难以嗅入,可秦蓁却像是没闻到似的,一步一个脚印,走的极快。
  “那日,爹爹和大哥被扔在何处?”
  秦屹指了指最旁的角落,“我等自法场一直跟到这里,未曾见人掉包过。”
  秦蓁颔首,“我与爹爹大哥二人有话要说,你且先行回去。”
  “可是小姐——”
  “我不会有事的。”
  这里有他们保护着她,她怎么会有事呢?
  秦蓁扯出个笑来,“你先回去吧。”
  待秦屹离开,秦蓁才仔仔细细瞧过那并不起眼的一处。
  秦杼束和秦桓。
  一为元国开国统领,守护元国数十年,一为子承父业,年少有为。
  她的父亲本该再过上几年从朝中退下,承欢膝下安度晚年,她的兄长本该继承父亲衣钵,继续守护元国守护他们的小家。
  可皆因她。
  身首异处。
  死无葬身之地。
  “我们阿蓁是秦府的掌上明珠,任何人不得欺负于她,若有人不识好歹,秦家枪和秦家军可不答应。”
  犹记得年前全府人吃的团圆饭,衡儿不小心伸手打到了她的手,不重,却被大哥抱走小声教育,小小的阿衡不明所以,只知道自己伤了阿姐,哭着要阿姐抱,让阿姐不要生气。
  爹爹却也不制止,轻轻拍了阿衡的脑袋说以后切莫不可伤到阿姐。
  娘亲站在一边,三个都是她的心头肉,轻轻剜了一眼,道,“你们再这样放任蓁儿下去,以后看谁还敢娶她?”
  话是这么说,可谁都知道,在偌大的秦府里,把秦蓁宠的无法无天的人,便是这位统领夫人。
  当年秦蓁她娘头胎时没喜羊羊好,生她时难产,几乎每个入府的大夫都摇着头出去,在他们看来,秦杼束与夫人感情坚固,关系甚笃,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孩子就搭上夫人的命。
  可秦蓁她娘不乐意,这是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要生下来的孩子,谁都不能夺了她的命。
  好在秦蓁也争气,自己平平安安出来了,也在最后关头给她娘留了最后一口气。
  而后她娘的身体渐渐恢复,精气神却是越来也好,也因此,过了十几年后又要了秦衡。
  都说秦蓁是统领夫人的福报,因为她,她的身子骨才能好起来。
  秦蓁是秦府的宝,是秦府每个人的心头肉。
  她跪在地上,十指插入地中,一点一点挖着。
  是爹爹和大哥,她当然要把他们都带回去。
  她一点一点,将那混杂着雨水的尸骨从地下翻了出来,烧乱葬岗的人没有那么仔细的,肯定会留下些什么。
  老天已然和她开了最大的玩笑,不能让她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啊……
  长期被尸体侵蚀的泥土极其令人作呕,秦蓁挖的仔细,跪在一边,双手仔仔细细摸过每一寸,即使是怨恨也好,她也希望他们能够前来找她。
  “爹爹……”
  “你说要带蓁儿走遍大江南北,看过各路风景,选个最适合蓁儿的佳婿的,如今蓁儿尚未成婚,你怎的就不见了?”
  “还有大哥,你说你会永远护着蓁儿,你到底食言了。”
  雨愈演愈烈,砸在身上生疼,可秦蓁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她翻过一边又一边,将那尚且完整的尸骨放置一边,不知那又是谁的双亲,亦或是手足。
  不知被人诬陷,还是罪有应得。
  “小姐!”
  秦屹回了住所,越想越不对劲,急忙拿了油纸伞前来,看到秦蓁,急忙跑了过来,“您这是做什么?”
  “带他们回家。”
  “秦府已被抄家,小姐,我们回不去了……”
  随意擦过脸边水渍,秦蓁笑了笑,“那不过是我们住的宅子,哪里称得上是家?秦屹,有爹娘在的地方,才是家。”
  “小姐……”
  如今无家可归的她,她自己在的地方,便是自己的家。
  双手关节不知是剐蹭到了什么,早已经鲜血淋漓,指甲脏乱不堪,可秦蓁却死死的定在一个位置,不动了。
  蓁儿,若是有一天找不到爹爹了,一定要记住,爹爹身上这块红玉,遇火不烧,遇水不化,遇刀剑更是不入,只要找到它,那就一定是爹爹。
  那时她上上下下瞧过了爹爹,也没发现爹爹说的红玉在哪里。
  看到她挫败的模样,秦杼束却哈哈大笑,将后背露了出来,“那红玉在爹爹的身体里,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夺走的。”
  如今那红玉,就静静的待在一处,似乎是在告知她,她的爹爹一定会等她。
  如获至宝,秦蓁将那块玉死死抱在怀里,再不曾移动半分,“秦屹,爹爹就在这附近,将这些尸骨都带回去,爹爹年纪大了,大哥不忍心让他一个人上路,一定会陪他的,所以也定然不会远去,将这些一并都带走吧。”
  秦屹没有多说,点头应了。
  当初待过的五香别院,如同景战所说,已经被人夷为平地,可秦蓁很喜那边的环境,相信爹爹和大哥也会欢喜的。
  安静,傍水。
  也再不会有人前来打扰。
  “可找到秦婉如的踪迹了?”
  “秦家军一共一千两百人,百里霁命人一一寻去了他们家里,以父母相要挟,余下一百八十人,全凭小姐差遣,据兄弟们前来报,秦婉如眼下该是在拉拢大理寺段正清。”
  秦蓁眯了眯眼,段正清,那位可是和江贺炎是死对头。
  被江贺炎碰过的女人,想要拉拢段正清,倒是有些难了。
  “你们可找到旬邑哥哥了?”
  秦屹摇头,“容国太子将人带走后,我们便再也没有见过叶公子,他许是已经离开了浔阳城。”
  “在不能确认叶伯伯等人安全的情况下,旬邑哥哥是绝对不会离开浔阳城的。”
  秦蓁皱紧了眉,早知如此,她该向容成祉问清楚情况后再离开的。
  想到他,秦蓁微愣。
  不知他可平安到达容国了?
  “告知湘湘,让她加快速度。”此刻的她,很是需要秦湘。
  她已经,等不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