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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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谧已经不记得那天是怎么与他交错着走进电梯的。
  毕竟在极致刺激下,人会选择性遗忘一些经历的细节。
  但之后一整天,她几乎把自己分裂为两份,一份负责应付人事安排,结识部门同事,被leader认领;另一份则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处理这场翻车事故,体面收场她与狼人哥哥的关系。
  收拾好东西,周谧坐到了属于自己的工位上,她四下张望片刻,开始查询更多有关奥星的资料,并附上其他关键词,比方说“总经理”,“管理层”。
  如窥伺秘境,周谧心砰砰直跳,按键盘的响动都局促鬼祟。
  她发现了几个行业号,常会发布分享一些广告圈的消息,比如高层人事调动,比如优秀品牌案例。
  在某条新闻里,男人的半身照居中高挂,优越的履历被一段文字简略带过,最终定格在他目前的职位上——宜都奥星董事总经理:张敛。
  那张写真黑白质感,镜头角度偏低,男人黑色西服,高鼻深目,五官完全不输男星,甚至可以直接拿去当杂志内页或封面。
  但他的神态并不亲和,相反还比较倨傲与疏离,与刚刚在电梯里看到的他更为相近。
  周谧被点沸,心率直抵峰值。
  她在快开水尖叫之前忙将其小窗,关闭。
  【上班第一天发现公司boss是自己炮友怎么办??!!】——这种标题发在小组或论坛绝对会有不俗的点击。
  而以往刷到类似帖子,周谧多半是不屑的,摆明写手编出来骗流量,可反观今日今时,她只能对命运的恶作剧五体投地。
  期待已久的社畜初体验被焦虑挤占,周谧七上八下了一整天,时鼓噪,时悬浮,像踮脚站在顶楼的边缘。
  倒不至于想死。
  只是意外,惊吓,不安以及反射弧颇长的可惜。
  可惜的原因是她知道狼人哥哥不会再联系自己,她也不会再联系他。
  不然呢,给他条一惊一乍的消息?“哇原来你是我老板啊真是意想不到呢”?
  她可不想当那个悖约者。
  当然这不代表她对他没有那么一丝期待,期待他主动与自己对上暗号,给双方一个富有人情味的退场。
  结果显而易见,一整天,直到下班,她都没等来张敛任何消息。
  她猜到了。
  走出大厦时,变幻的霓虹似这座城市时温时冷的眼。周谧在风里冷却了下来,并彻头彻尾认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去考虑任何收尾方式。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
  他们从真正认识彼此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形同陌路。
  童话就此封存。
  王子根本不是王子。
  而是生杀予夺的国君。
  第3章
  再无联络的那些日子里,周谧认为自己与张敛缘分已尽。
  10f的整间大平层都被奥星一家独揽,张敛的独立办公室与她的工位相隔甚远,茶水间偶遇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与张敛距离最近的一次是他来跟她们总监交代事情,那会总监刚好又在跟她的leader交代事情。
  周谧的工位紧挨着他们。
  那一瞬间周谧屏住了呼吸,心态趋近于教导主任来找班主任,而她是学生,就坐在他们眼皮子下方的窗口。
  她心跳极快,但非小鹿乱撞那种,没有绮念,更不会浮想联翩。
  除去本有的好嗓音,张敛讲话亦很有段落感,像某种木制的乐器在颅内敲击。
  他不是那种铁面上司,相反会开适度的玩笑,让下达命令的氛围也变得有如闲聊。
  余光里总监小幅度晃动的身体就是最佳证明。
  该死。
  她怎么只注意张敛。
  等他走远,周谧的第一反应是端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接着去修改屏幕上的内容。
  她刚刚装得极沉浸极专心,手指叩击键盘,噼里啪啦敲了一大堆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
  周谧仔细看了看文档,没有一句是连贯的,有价值的。
  仿佛被这些不成文的字眼分析透彻,周谧脸诡异地烫起来,当即将它们删光。
  说不上来的意味。
  或许与她的专业有关,她骨子里多少有点矫情的文艺病。
  她承认张敛的应对方式现实且合理,可多少有些无情。至少后劲上来,她的自尊心有所挫伤,少女情怀也被掐出了几分痛意。
  她以为……他总该有点留念或不忍吧,但他比她想象中更加“刚正不阿”,甚至是欠缺风度。
  刚来公司的那几个深夜,她总在琢磨,要不要给张敛发短信,询问他的态度,再续前缘或一笔勾销,都好过云里雾里。
  然后,她就把手机按灭,偕同尊严一并揣回了被子里。
  等工作步入正轨,这种沉浮起落的念头就淡化了。她有了相处得来、可以约饭的同事,日子被任务与安排占满,下班后也在整理资料,就没有多余的功夫胡思乱想。
  当她以为这段艳遇宣告翻篇时,团建的那场偶遇又反转局面,将故事推向难以预测的小高潮。
  回忆至此,周谧坐在公司的马桶上,单手撑头,难以分清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的确,那个夜晚,是张敛先让她过去的。
  但他只问了些官方客套话,“来公司后是否适应”云云,态度不显山露水,温和平常,像位兄长或老师。
  周谧也一一作答,目光却慢慢挪去了他讲话的唇部。
  张敛的嘴巴很好看,上唇偏薄,下唇略厚,边缘线转折清晰。他应该有着相当自律的个人管理,唇色是天生而健康的浅红。
  唇红齿白,也不怪她起初以为他只有二十七八。
  所以,当男人发现她心不在焉,抬声问她“看哪儿呢”的时候,她脑子一热,让心里的话脱口而出:“你可以最后一次跟我吻别吗?”
  张敛静下去,脸上多了点别的情绪,一如他们游戏开局前的那种判析。
  周谧同样没有临阵脱逃,那会的她带有目的,看向张敛的神态多半有些狡猾,又有些无畏。
  当然更不乏勾引。
  湖光晃荡,张敛纹丝未动,依旧只是看她,他的眼睛似能通感,如在人面庞上触摸游移。
  无声胜有声,周谧神思沸烫起来,猛一阵心悸,不来点进展怕是难以回缓。
  她咽了咽口水,胆子大了些:“你不主动那我主动了。”
  下一秒,她看到男人的双目如日落后急剧暗下来的海面,他直接掌住她后腰,将她整个人扣了回去。
  周密阖上眼皮,双手攀紧他衣襟。
  熟悉的暖滑轻而易举地将她攻陷,张敛仿佛黑夜拥裹了她。
  他们不敢再码头上亲昵过久,偷情般一前一后回到酒店客房,张敛在先,门给她掖了半道,修长的手指就搭在边缘,周谧握住,被他拉拽进去。
  她又钻回了童话的纸页。
  周谧在交织的热息,无间的擦撞中神思升空,甚至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地想,她只是要个有仪式感的收尾,可没想过要重蹈覆辙诶……
  —
  重蹈覆辙。
  周谧凉凉勾了下唇,敛目看手里拈着的验孕试纸,上面两道红线堪比怪物的血色竖瞳,瞧得她心惊肉跳。
  怎么办。
  她欲哭无泪,倾诉无门,望着四面白板干着急。
  心头旋过几个选项,爸妈,闺蜜,同事,又被她一一划走。
  发现自己连个能无所顾忌说话的人都没有之后,周谧的鼻子慢慢被一种酸意浸没了,她用力绷住嘴,死撑住那些险些脱眶而出的慌张与懊悔。
  搞什么啊。
  不是戴套了吗?
  周谧完全想不通,心乱如麻的间隙,二次尿意来袭,她忙抽出第二根,重测了一次,赌上天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细长的试纸一点点被浸透的时候,周谧也被一种冰冷而反胃的知觉入侵了,像有条蛇游入了她脊椎,她周身悚栗。
  奇迹并未发生。
  周谧绝望地注视着两条一模一样的结果,大脑嗡嗡作响,近乎耳鸣。
  她吸了下鼻子,听见有人进来的响动。
  她忙将验孕和包装盒揣回兜里,并哗啦啦抽出一长条卷纸,用于掩盖自己一时半刻无法收敛的粗急气息。
  大哭或咆哮,总得选一样发泄吧。
  现实是,一样都不允许。
  冲完水,周谧走了出去,眼周的那点湿润很快干透,她恢复到“ok没事 im fine”的状态。
  门外的人是保洁阿姨,见是周谧,熟稔地打起招呼:“你是新来的实习生吧?”
  周谧点点头,笑着回:“是啊。”
  “侬老好看咯。”
  她客气地用地方话夸她漂亮。周谧停在白色的洗手台池,边搓手边道了声谢,阿姨仍从镜子里瞅她,换回带口音的普通话:“工作又好,我女儿要有你一半就好咯。”
  说完便转回去,躬身收拾起纸篓。
  周谧暗叹,冲她背影有气无力地弯了弯唇角。
  忽然,阿姨动作停住,掉头看向周谧,面露一种过来人才有的惊讶和担忧:“你还好吧?”
  周谧与她目光交接,有些讷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