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
  季风想了想那个场景,一大群如狼似虎的花季少女围在他身边将他捏圆搓扁,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季风讪讪道:“是啊是啊,实在是太可恶了,当严惩。哎呀,脑袋好晕,我可能要睡好长一会儿,要不你们先走吧。”
  季风作势要摸过枕头躺下,堂子枫突然上前一步出声道:“雨停了,各位,我得走了。”
  洛商闻言无不失望:“啊,你这就要走了啊,你打算去哪里?”
  季风也停下动作。
  堂子枫敛动眼睫,他生的清俊温雅,外间天空将暗,正衬得他面如皎玉,眼眸清亮:“如今天垣也不太平,妖邪蠢蠢欲动,大家都在追逐若木之花,以求能化解即将到来的危机,偏偏若木之花与季兄有这样的联系,我想,,,”
  堂子枫垂了垂眼,随即抬眸,眼神中有一抹温和又坚定的光:“我想能以我所学,找到一种办法,能够改变这一困局,在若木之花解封之时,保住季兄的性命。”
  洛商一拍他肩膀,道:“我真是没看错你,虽然我们认识也不久,但我就觉得你值得一交。”
  “有幸与诸位相识,望相见有期。”
  堂子枫神色复杂。与众人拜别时,天色已渐渐发蓝。
  金露旧楼天台上,两道身影一站一坐正俯瞰着灯火绰绰的街道。
  “才不过半日,周围已经是群狼环伺,以后的路,不好走啊。”季之庭悠然摇晃这扇子,视线轻轻落在街上。
  季风也不去看便知道,此时看似风平浪静的风陵渡,早已经星星点点的聚集了一些人,围在金露旧楼周边,注视着这边的一举一动,他嘴角一挑道:“要不是有小叔叔在,我今夜怕是睡不了个安稳觉。”
  虽说如今他怀揣若木之花已不是秘密,一举一动必会被天下人盯着,但他明白这样反倒安全了,人都知若木之花被封印,杀了他夺过来也是徒劳无功,真正危险的当在他解除封印之后。
  季之庭收了扇子,坐在季风对面,给自己倒了杯茶,道:“让你钓鱼,没让你把自己搭进去。”
  季风没心没肺的龇牙笑道:“这不是知道小叔叔会护着我吗。”
  季之庭瞥了他一眼,又叹了口气:“你啊,哪怕末日将近也笑得出来,若木之花已经在你的心脉扎根,你若动用它的力量,它便吸食你的灵力,你本就没什么灵力,哪里受得起这般消耗,你若不加以重视,迟早把自己玩死。”
  季风扯了扯衣襟,敷衍道:“意外意外,下次不会了,我已经知道怎么解除若木之花的封印了。”
  “余前辈怎么说?”
  季风仰了仰头,天色已经渐渐加深,变成了深蓝。
  “要么去西境找到解除封印的办法,要么,拿命换。”
  季之庭半握的手紧了紧,他大概也猜到会是这样,看似好像还有希望,可真要去惘极境又谈何容易。
  “我们还有时间,定能找到别的办法。”季之庭道。
  季风淡淡的一笑,眼睛里好像漾开了一抹星光,明亮又清晰: “小叔叔,你可知《箜篌引》[1]?”
  季之庭一顿,随即展眉,他这个侄儿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公无渡河。”季之庭轻轻念道。
  “没错。”
  眼前,平静的夜色被波涛汹涌的江河替代,滔滔水流拍击着岩壁,振聋发聩,当天地间只剩下响亮的水声,又显得无比的安静。
  有一白首狂夫,披发提壶,乱流而渡,,,
  明知前方已无路,波涛在前,命运已定,前进就是死亡,仍旧是义无反顾,墮河而死,独留箜篌悲歌。
  狂且狂矣。
  季风低声道:“我从前并不理解那个白发老头,他不是没有选择,他可以退却,回首便是发妻的挽留,为何一定要走到这一步。如今才明白,宿命使然。”
  如同江流,千里奔腾而来,携着寒风锐利前进,一派义无反顾的决绝。
  他便如同那个白首狂夫,明明可以选择在时风门的庇护下逍遥自在的过完一生,但从鬼节之后离开时风门起,他就渐渐明白自己早已深陷命运的泥潭。
  无论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他都要闯过去,唯有闯过去,才会到达那个人的黑暗,才能向他伸出手。
  “啊,是啊,宿命,,,”季之庭眼神平静,嘴角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命运可以与其抗争,可宿命,是自己的信仰。”
  明知无望,也绝不回头的信仰。
  良久无声,季风忽然想起什么,转了个话头:“对了,我见到顾江屿了。”
  季之庭眸光一动,摇了摇扇子“嗯”了一声。
  季风奇怪他的反应如此平淡,偏过头看了看他:“你不好奇?按理说,你应该问问我他说了什么或者他近来怎么样之类的话。”
  季之庭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他还能怎么样,好好的死不了。”
  季风捉摸不透:“你不想见见他吗?”
  季之庭扯了扯嘴角:“还不到时候,别说这个了,说说你是怎么回事吧,丢了魂似的,我把扇子拿回来,你都没跟我急。”
  话落季风这才想起,九骨钦墨已经被季之庭拿回去了,换做平时他肯定要发作一番,已经送给他的东西怎么能拿回去。
  季风目视着露台下几条街道外的地方,不知道看了多久道:“小叔叔,怎么才算喜欢上一个人?”
  闻言季之庭眉毛一挑,心里登时敲锣打鼓,面上波澜不惊道:“是那个飞花宾主?”
  季风坐直了身,被他直白的问话激的舌头打结:“什,什么宾主,我我我就是提个问题,问问你的想法,我觉得你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吗?”
  季风转眼对上季之庭的眼神,对面人一副我看你怎么狡辩的样子,季风放弃挣扎:“是是是,瞒不过你,就是他。”
  季之庭轻笑:“少年心事啊,难怪他走了之后,你就跟瘪了气的球一样。”
  ,,,这俩人。
  季风心里暗自给了个白眼:“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季之庭扔了扇子,一把拐过季风的肩,眼睛发光:“让你产生这个疑问的契机是什么?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进展到哪一步了?他知道你对他有这种想法吗?知道后有没有揍你?是不是,,,”
  季之庭说着说着神秘兮兮地低头凑近,对季风耳语了几句。
  “是你大爷。”季风一拳砸在他胸口上,素来脸皮厚如城墙的他此时破天荒的红了耳根。
  季之庭流氓似的揉了揉胸口,嘴角上扬:“我大爷你曾祖父,我猜也不是,看你那一脸怨妇的表情就知道。”
  季风嗤声道:“呵,修界皆知我们季掌门潇洒不羁风流成性,也不知有没有人往南屏城传一传。”
  “咳咳。”季之庭捡回扇子,揽了揽季风的肩,变了副脸道:“风儿,你不是一个辨不清自己感情的人,你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又在求证什么呢,哪有什么清晰的标准去衡量自己是否喜欢上了一个人,听从你的心意就好。”
  听从心意。
  他倒是没有想要违逆自己的心意,可即便过了自己这一关,眼前好像依旧横着一座山,难以跨越。就好像有些事,不是你一厢情愿就能够做到。
  还在俞氏的银池时,他见到风银那一刻,心就开始犹豫了,他如今面临的选择代价都极大,再联想到庄生台那个梦,他不由得开始担心,怕未来将会不可控制的走到最坏的那一步,如果无法改变,是不是现在早早跟他划清界限是最好的做法。
  可这个想法没有维持多久,就在风银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烟消云散。
  “你不问问我他到底是谁吗?”
  季之庭挑挑眉:“有关系吗?”
  季风视线又落到几条街外的某个地方,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街道的灯一盏盏亮起,风陵渡纵横交错的街道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片喧嚣,曾经落拓的血色好像被途径的每一个人各自带走一分,如今已全然看不出痕迹。
  “你记得那条街吗?十二年前的雪夜。”
  视线穿过几条街的光景,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那时的他如现在一样,和季之庭坐在金露旧楼的露台,看着远方发生的一切。
  以及那个带兜帽的小男孩,缓缓抬起的脸,将那双碧蓝幽灵般的双眼暴露在纷飞的雪景中,季风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稚嫩的脸庞如冰雪一般冷冽,与鬼节之夜的那张脸渐渐重合。
  他现在才知道,为何当时见到风银会有那样从未有过的奇怪的感受,不论久别重逢还是一见惊鸿,冥冥之中早有预示,命运轨迹早已交汇,如何划得清本就不存在的界限,他唯有紧紧的攥住。
  “他就是十二年我们看到的那个小孩,阆风灵族的下一任族长。”季风自嘲一笑:“风银,阆风银镜,说起来我连他到底叫什么都不知道。”
  天台清晰的听得到街道上的喧哗,但气氛却陷入沉默。
  良久季之庭才无奈的笑了笑:“咱们季家是不是上辈子欠了他们阆风人的,接二连三的栽在这道坎上。”
  季风一愣:“什么意思?”
  季之庭无声的叹了口气:“顾江屿也是阆风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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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箜篌引》--蔡邕(最早)
  理解来源于《中国历史的后门》--许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