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颗铁菱角
  叶丽丹跨着本田,离开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直奔天河路派出所。
  她将挂有公安牌照的本田摩托放在派出所门外,接着摘下头盔,脱掉身上的警装,一起锁进摩托车后备箱。
  她抬手拢了拢齐耳短发,上下打量自己一眼,觉得完全像一个普通居民的模样,这才走进了派出所。
  她用简洁、明了的语言,向派出所值班民警报告了姝玲被绑架,绑匪索要500万元美金的情况。她为了不增加同行的压力,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和职业,她留下的联系地址是:中山医科大学第三附属医院住院部408号房,联系人是:邝美蓉。最后,她对值班民警说:
  “请派出所想方设法,尽快解救我的女儿。”
  说着,她立刻回头。
  她不愿让同行看见她流下的泪水。
  她走出派出所大门,打开摩托车后箱,又戴上头盔,穿好警服,跨着本田,在溶溶月光和五颜六色的灯海里穿行。
  夜9时半,正是羊城繁华热闹的时候,也是羊城人消遣享受的时候,遍地车水马龙,灯火辉煌,处处杯盏交错,歌舞升平。夜总会、桑拿浴,爆满;豪华酒家、星级宾馆,无座。就连大街小巷行驶的出租车,全都被出门服务的倩姐靓妹们所抢占。这是一个享乐的年代,这是一座享乐的都市。
  叶丽丹骑着摩托,从繁华中穿过,从享乐中穿过,她心中不禁掠过一丝酸楚,同样是人,她不但与繁华无缘,与享乐无缘,相反,她还要承受人间最大的灾难和痛苦。
  很快,她驶到了目的地。
  她眼前是一个极普通极平常的院落,即不在小巷深处,也未临大街阔道,门楼如居家房舍,院内楼房数座,苏式建筑,本土风格,欧美情调,兼容并蓄,顺其自然,不显丝毫雕琢,留下了各个时代的痕迹。几株苍劲挺拔,杆粗叶茂的古松,一棚横空高卧,根深须繁的葡萄,足显其披风沐雨,历尽苍桑。
  如今这年代,认气派,认豪华,认高档,检朴、平常、普通、遭人白眼受人奚落。矗入云端的国际商厦,流金溢彩的白天鹅宾馆,歌舞升平的流花酒家,车水马龙的海洋饭店,环绕在这座院落四周,相形之下,难免有几分贫穷与寒酸。
  然而,院内的一草一木,一什一物,均透出庄重与神圣。
  这里是国际刑警组织中国国家中心局广东联络处,也是广东省公安厅所在地。它与国际刑警总部及世界上各个成员国的最高警察机关,它与国家公安部与各省市、自治区的公安厅、局,它与广东省的各个地市县公安局,全天候24小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时刻准备处置和应付各种突发事件。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里看似平常,却由于它所担负的特殊使命和屡战屡胜的辉煌记录而威震太平洋两岸,享誉国际警坛。
  平时,叶丽丹只要来到这里,无论心头装着多大的痛苦、烦恼,都会抛得一干二净,浑身充满使不完的力量。
  此时,她缺少往常的那种感觉,心头总是沉甸甸的,像压着千斤巨石。
  她推着本田,拖着重步,朝大门里头走去。
  她的目光接触到门楣上悬挂的那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硕大金盾,心中潮水般起伏。金盾,扛起莽莽大地,扛起巍巍长城,扛起天安门,扛起红五星。她是金盾的一分子,却扛不起家中发生的这些天灾人祸,岂不有辱金盾的崇高使命。顿时,往常的那种感觉立即回到她身上。
  她推着摩托,跨进大门。
  “叶警官!请上车。”
  她的助手何绍军迎面发出招呼。
  她很有风度地点点头。
  她看见何绍军正急切地等候。她知道国际刑警湘江支局联络官韦若斯已离开湘江往珠海。按惯例,他们必须提前赶到珠海,迎接湘江同行的到来。
  她赶紧锁了摩托,坐进她平时乘坐的那辆警车。
  何绍军手抚方向盘,驱驶警车驶出了广东省公安厅大院,穿过黄华路,顺着越秀路,提速,不断地提速,向东南方向疾驰。
  “叶警官,刚才你先生从湘江打来电话,问你母亲的病好些了没有?问你女儿姝玲的情况如何?”
  叶丽丹太累了,上车就闭目养神。她问:
  “他为何给你打电话?”
  “他说你的手机老占线,拨不进。他还问你是在医院服侍你母亲,还是在哪里?我如实告诉了他。”
  “给你添麻烦了。”
  叶丽丹客气地说,接着又叮嘱:
  “凡是工作方面的事,都不要告诉文克清,免得他为我担心。”
  何绍军点点头,说:
  “你以前给我讲过,我也是这样做的。嗨!干我们这一行,自己没什么,倒是使家里人成天提心吊胆,生怕哪一天丢了性命。”
  “是呀!没办法呀!”
  叶丽丹深有同感地说:
  “我母亲只要知道我上案,冠心病就发作。这一回,还不知道她老人家能不能醒过来。”
  “丹姐!”
  何绍军转换了称呼,不无埋怨地说:
  “你在工作上也太要强了,一点都不顾家。像今天这任务,完全可以由我和珠海的同行去完成。你留下来,边服侍你母亲边坐镇指挥。你却非要到一线去不可。姝玲才10岁,让她通宵达旦服侍病危的老人,受得了吗?吃得消吗?我说丹姐,要是她们祖孙有个三长两短,你会后悔一辈子。你还是趁早回医院去吧!会晤韦若斯,解救叶正光的任务由我担当。我保证出色完成。决不会给你脸上抹黑。你说好不好?”
  叶丽丹没有答话。
  何绍军侧目看了看,叶丽丹闭着眼睛,身子斜靠在车座上。他以为她想借此机会小睡。
  他不再说话。他想,她的确太累了,让她利用这途中的时光,美美地睡一觉。
  何绍军瞪大眼睛,注视着前面的路,他尽量把车开得平稳,减少颠簸,以免惊醒了他的指挥官。
  其实,叶丽丹根本没有睡着,也不可能睡着,她脑海里比任何时候都忙:如何会晤国际刑警湘江支局联络官韦若斯?如何解救马来西亚老板叶正光?姝玲此时在哪里?天河路派出所找没找到绑匪的线索?母亲昏迷了六天六夜,能不能醒过来?又麻烦邝美蓉小姐服侍母亲,日后要好好表示感谢。
  她想着想着,仿佛看见姝玲在一座深不见底的山洞里,受到绑匪的摧残、折磨,朝她伸出双手,发出求救的呼喊:
  “妈妈!妈妈!快来救救我呀!”
  她浑身震颤,泪水悄悄地滑出眼角。
  警车披着月色,在广袤的珠江三角洲平原上奔驰。为了抢在韦若斯之前到达珠海,何绍军选择了经番禺、灵山、沙湾,过中山市、南莨镇达珠海市的近道。如果走105国道,虽然宽阔平坦,但车流量大,常因一点小事而塞车,短则数十分钟,长则几个小时,只能瞪大眼睛干着急。
  何绍军选择的这条近道,往来车辆稀少。警车一路畅行,长驱直入。
  “糟糕!”
  何绍军一声惊叫,他感到警车突然猛烈地摇摆,轮胎吱吱地响。
  他赶紧踩刹,下车查看。
  右边的后轮胎没气了。
  他感到奇怪,临出发前,他充足了气,而且作了仔细检查,没有发现丝毫毛病,为何突然漏气?
  这时叶丽丹下车,捻亮手电,检查没气的轮胎,只见上面深深地扎进两颗铁菱角。
  “奇怪!路上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何绍军说着,用力拔出一颗,看上去真像水上菱角,每一个角都飞尖、锋利。他说:
  “这可能是那些路边修理店故意布下的。为了赚钱,不择手段。真可恶!”
  叶丽丹心里很急,很烦,但她没有吭声,分析、埋怨、责骂,均于事无补。
  她从车上拿了千斤顶,扳手,与何绍军一起动手,支起车身,将扎破的轮胎卸下,换上备用轮胎。
  前后约花了十多分钟。
  他们继续驱车前进。
  “嘟嘟嘟!”
  叶丽丹的手提电话响起。是谁打来的呢?叶丽丹心里默神,可能是绑匪,再次对她恫吓、威胁。如果接电话,她担心身边的何绍军听出姝玲遭绑架的真情。那样,他会立即向厅领导报告,惊动许多的人。也可能是联络处、是珠海市公安局打来的,或了解他们的行程,或通报新的情况。如果不接,岂不耽误大事。
  “嘟嘟嘟!”
  手提响个不停。
  叶丽丹打开,答话:
  “喂!你好!你是哪里?”
  她听见对方的回话,松了一口气。是丈夫文克清亲切、熟悉的声音。丈夫问道:
  “丽丹吗?你在哪里?”
  “我,”叶丽丹稍稍沉吟,回答:
  “我在医院。”
  何绍军望她一眼,欲纠正她的回答。他突然想起,她不能告诉文克清她眼下正在追捕绑匪,解救人质的征途中,省得他为她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母亲的病好些了吗?”
  文克清在电话那头问。
  “呼吸比原来正常。”
  叶丽丹回答。
  “姝玲呢?姝玲好吗?”
  文克清又问。
  “好!姝玲很好。”
  叶丽丹又答。
  “丽丹!你不是在哄我吧?”
  “克清!你若不放心,就抓紧谈完生意,趁早赶回来,担当起所有的家务事。”
  叶丽丹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她生怕这情绪被丈夫察觉。言多必失。她说:
  “克清!你要没有别的事,我就关机了。”
  “丽丹!你是不是很忙?”
  文克清问。
  “不!不忙!”
  叶丽丹用肯定的语气回答。
  “你肯定在忙什么大事。你只是不愿意让我知道。”
  文克清也说得十分肯定。
  “克清!祝你好运!拜拜!”
  叶丽丹话音未落,关掉了手机。
  她头帎沙发,嘴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